()回到蘇州的時候是三月十八,而楚留香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二十九了。
我種在小樓里的花大多已經恢復了生機,已然綻放也好,含苞待放也好,生機勃勃得讓我心曠神怡。
而我感覺到楚留香的到來的時候,我正在給一盆花換土。那花畏寒,之前是被我移栽在花盆里帶到房間過冬的,現在趁著天氣好我給重新移植到了院子里。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一向喜歡親力親為。就算感覺到他回來了,我也沒有停止動作,而是慢條斯理解決完畢才拍拍衣服走到亭子那里。
楚留香就坐在里面,身上還帶著些沒有去淨的郁金香的花香。在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倒好了茶水,這個時候的溫度是正好的。
我用放在桌子上已經浸濕的布巾擦拭了手,然後坐下,捧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然後對著他歪了歪腦袋︰「解決了?」
他笑著︰「當然,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我也笑,眯著眼,微微揚著唇角。
他回來的這一刻讓我的心理建設全部沒了。
司長那家伙說的話很真實,又很殘忍。
道理我都是懂得的,情感卻不受著自己的控制。關于他說的話也是有跡可循的。穿越司之前有個前輩就是愛上了任務世界里的人,在那個世界陪著愛人一起走到了結束。本該就此結束的事情一旦加上了別的理由就成了殘忍。他的愛人死去了,他也陪著他的愛人在那個世界老去。可他還是現實生活中的年輕人。
他瘋狂地想念著過去,懷念著過去……卻不可能回到過去。
後來,他違背了規則,越過權限查到了他愛的那個人現在的模樣,然後竟然不管不顧作為非法穿越者到了那里。
結局其實也是很好猜的,那個已經轉世的人早就不是他愛著的那個了。對方也不可能記得他。他絕望地懷抱著自己僅剩的回憶,在時空風暴中消失了痕跡。
——非法穿越者最悲哀的那種結局。
這個是一直在司里流傳的故事,那個員工是我的直系前輩,也是被司長照看著的,卻是那般慘痛的結局。我不想,也不允許自己淪落到那樣的境界。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我是真的想過,在還沒有陷入不可自拔的境界的時候,及早抽身。
可在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開始動搖了。
而楚留香,有的時候卻也敏感得可怕。他似乎已經感覺到了我動搖不安的內心,有些擔心地問我︰「七童,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我覺得這個時候我或許是演技爆棚了,我的眼楮對著他,唇畔的笑容是最放松的弧度︰「放心吧,我沒事的。」
但怎麼可能沒事?
這種微妙的氣氛仿若不存在,但又仿若無時無刻都在。
我從來都不是個外放的人,而雖然我會對楚留香的舉動做出回應,但不會主動去做什麼。楚留香對于這一切是盡力維護的,而我現在正在讓他之前好不容易存在的安全感一點點消失。
我能感覺出來他的不安,而他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連問我都沒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明明不想卻又不得不。這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不是痛苦,卻又讓人窒息。明明平日里的相處和往常沒有什麼區別,但又明顯的,和過往不一樣了。
就連當初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睡在同一間房里,也變成了兩間相鄰的房間。
他似乎沉默地接受了,而我心里也開始不是滋味。
這種奇怪的感覺一直持續到了七月,除去他外出的時間,也超過了三個月。直到七月初五,我那兩個師父來了。
沒錯,沒有一點點的征兆,七月初五那天半夜的時候,那兩個不靠譜的師父來了。
我和她們事實上是有聯系的,時不時也會和長孫紅通信,也和她們寫信,甚至在上次和司長聯系過後在信上稍稍透露了些東西。可上一封信才到我手里三天,她們就到了?!
那天夜里已經是凌晨了,我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的氣氛。而當我和楚留香戒備地出了門之後,哭笑不得地發現是那兩個不靠譜的師父——石觀音和水母陰姬。
信里提到過,石觀音的腿已經好些了,雖然不可能恢復到之前的模樣,但是好歹是可以站起來了。就比如現在,水母陰姬推著輪椅,輪椅上放著一堆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然後是站在輪椅旁的石觀音,在看到我的第一時間就沖過來抱住我還蹭了蹭。她的個子比我矮,下巴揚起挨在我的肩膀上,好听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七童七童,看我還是站起來了呢!」
我回抱她︰「那真是太好了呢。」
水母陰姬也走了過來,在石觀音松開我之後也給了我一個擁抱︰「不錯啊。」
我點頭︰「是啊……然後你們怎麼什麼都沒說就直接過來了?」
石觀音打哈哈︰「咳咳咳,我好了興奮麼~」
我微笑不語。
石觀音垮下肩膀︰「好吧,我就是想看看你怎麼樣起碼半夜會不會……真是的,這麼久了咳咳咳!」
我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差一點又紅了臉。我有些生硬地轉了話題︰「夜半勞累,既然到我這里了也別回有間客棧了。我去收拾下房間。」
水母陰姬擺手︰「不用了,你們該休息就去睡吧,我們兩個又不是沒在這里呆過,自己來就行了!」
我也不推,直接回了房間。在門口的時候,楚留香輕聲問我︰「……你師父,知道了麼?」
我估計他是感覺到了,方才那兩個師父和我說話的時候……都在瞪他。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然後垂著眼拍了拍他的肩就回了房間。
而回到房間,我沒有再月兌衣上床,而是坐到了桌子邊上,狠狠地灌上兩杯早就涼透了的茶水。味道苦澀,卻趕不上心中的感覺。
我握著拳頭,松開,再握緊,整個人有些茫然頹廢,倚在牆上不知該如何。
要結束了麼?……大約,是的。
這一夜,干坐到了天亮。直到陽光打在我的臉上,那一瞬間我才猛地驚醒。
在小樓的時候自然是沒有長孫紅那麼周到地照顧我了,而我也不需要,在從恍惚中醒來之後便換了身衣服然後去打水洗漱。
天氣雖然已經熱了,但井水依舊冰涼。我把臉埋在水里,直到不得不呼吸才抬起臉。
陽光照在臉上,眼前雖然依舊是一片黑暗,我卻感覺眼前似乎泛起了淺金色的陽光。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扯扯唇角,卻揚不起一個笑,表情近乎扭曲。
終究,太過在意。
我知道這次她們是來做什麼的,卻是什麼都不能做。長痛不如短痛,我終究是不可能在這里而放棄了現實的一切,哪怕在這里的感覺真的,很好。
早餐一如既往是楚留香去買的,估計他還是輕功出入,這一桌什麼都有的豐盛早餐還冒著熱氣呢。
水母陰姬的自制力比石觀音好太多,石觀音是坐在輪椅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揉著眼楮出現的。
說來石觀音的美貌在故事中那麼有名,在我這里卻是完全感覺不出來的,就連楚留香都沒有對她的容顏表示驚艷什麼的。
早餐過後,石觀音從輪椅上站起來慢悠悠地溜溜達達地走著,然後又蹭到我這邊來︰「七童……你們在一起了……是麼?」
我抿抿唇,點點頭。
石觀音的語調有點垮︰「……我就說他對你不懷好意啊!」
我輕咳一聲,然後笑了笑︰「流曜很好的。」
石觀音拍拍我的肩膀︰「我怕你被騙啊七童,那個可是個花心蘿卜!」
……楚留香,誰都不能挽救你坑爹的名聲了。
見我無語,石觀音竊笑出聲︰「哈哈,等師父幫你!」
然後拉著我離開房間讓我到了旁邊的房間去,再把窗戶上戳了個洞,對著我「噓」了一聲就回了剛才的房間,留我一個人在那里萬分無語。
拜托啊,這麼點距離……他會知道我在吧!
等等,也不好說。一旦熟悉了一個人的氣息……總是會忽視的。
我說不清那瞬間自己的想法,卻是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
那間房里,水母陰姬坐在凳子上喝茶,楚留香坐在離她最遠的座位上,而石觀音正好推門而入︰「楚留香……是吧?」
楚留香猛地站起身來︰「見過前輩。」
楚留香之前和水母陰姬說過話,但是和石觀音這是第一次。
石觀音慢悠悠地圍著僵硬地楚留香走了一圈,然後坐回了輪椅上︰「……听說,你想和七童在一起?」
楚留香聲音低啞,卻是很認真地應了︰「是。」
……這也是第一次,他這麼光明正大地與其他人表述他想和我一起的意願。
我在另一間房間里,緊緊地攥住了拳頭。
石觀音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是被水母陰姬按住了。然後我就听到了水母陰姬淡淡卻也嚴肅的聲音︰「……你願意付出什麼來和他一起?楚留香這個名字是不錯,但是和七童比起來,就算七童略有遺憾也是比你要強得多的。」
「為他,我能給的還有什麼不麼?」楚留香輕笑一聲,「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會去做,為他。」
我抿著唇,垂下眼。
「那……你愛他麼?」
「……我愛他。」
這一瞬間,我仿若等到了一直等待著的答案,又仿佛失去了一切。
耳邊,是司長興奮的聲音
——「哈哈!契約終于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