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家。
回到家後,蕭牧理發現屋里空蕩蕩的,一片幽寂,不覺有些恍惚。
自從妻子再度回到他身邊後,他習慣了每天下班回家,屋里都會有一盞溫暖的燈光迎接自己,屋內收拾得整潔明亮,空氣中飄著一股勾惹人心弦的飯菜香。
每天晚上,不管他多早多晚回家,她一定先在家里等著他。
他知道,這是她表達歉意的方式,借著更細心貼心地打理他的日常起居,告訴他,她愛他,只要他願意,他們還是可以像以前那樣做一對彼此熱情相愛的甜蜜夫妻。
她在向他求和,不是以蒼白的言語,而是做出實際行動。
原諒我吧!
他經常能夠由她柔情的眼神,她偶爾藏著點酸楚的笑容,在她和他相交時,那滿是眷戀的擁抱與親吻感受到她發出的訊號。
他並非沒有接收到,事實上他的心總是因此糾結,可他憑什麼去原諒?他們的關系會走到今天這地步,不只是她的錯,他也有錯。
她有秘密瞞著他,他一樣有。
她曾經質問過他,如果真正關心她,為何從不追問她的過去呢?
或許,他真的做錯了,或許她潛意識里真的有所不滿,才會在車禍後偏偏忘了他!
思及此,蕭牧理自嘲地苦笑,驀地仰倒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澄美不在,他感覺自己的心魂似乎一時也無所依歸,胸口空空落落的,缺了什麼。
那樣的缺,令他無所適從。
她究竟上哪兒去了呢?他可以打電話追問她行蹤的,但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那樣的資格。
他在沙發上出神地躺著,過了好片刻,他才懶洋洋地起身,走回臥房。
臥房里同樣是一片幽暗,他隨手切亮一座立燈,暈黃的光華頓時烘暖了整間房。
但他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只覺得全身發涼,正茫然時,他忽地瞥見牆邊的裝飾架上不知何時擺了一顆水晶雪花球。
雪花紛飛的世界里,一個穿著鮮艷連帽紅外套的少女甜甜地笑著,懷里抱著只白茸茸的長毛狗……不對,那不是狗,是狐狸!
蕭牧理目光一凜,心跳乍然亂了幾拍,他小心翼翼地拿下雪花球,捧在掌心里仔細端詳。
甜美的紅衣女孩和狡黠的白狐狸,這是……她和他?
她什麼時候買了這玩意兒?
蕭牧理好奇地把玩雪花球,翻過來看底座,發現左上角還浮雕著設計師的簽名,看來這是個手工制作的作品,他用拇指撫過那簽名,驀地感覺到不對勁,似乎有個卡榫可扳開,他看準了縫隙一挑,果然彈開一個小扒子,露出一個密閉收藏格。
小巧的格子里卷著一張紙,抽出來展開,是一張壓花信箋,信箋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端正清秀的字跡。
是澄美寫的信!
認出妻子的字跡,蕭牧理瞳孔驟縮,迫不及待地開始讀信——
我最最親愛的老公,這世界上最狡猾、最壞心眼、最最可惡的狐里老公!
你一定是狐狸精轉世的,不然怎能輕易把我迷得神魂顛倒?我從不相信一見鐘情,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沒有一見鐘情這回事,而是之前我從未遇到命定的那個人。
親愛的,我愛你。
雖然我的心里藏著秘密不告訴你,因為我擔心你知道後會對我失望,我不完全是你看到的這個女人,你愛的我可能不是真正的我。
我怕,所以不敢告訴你,可總有一天我必須面對現實,我懂的。
我決定就是今天,在我們結婚一周年紀念日。
期盼你听了之後,依然愛我如昔。
親愛的,你是我的命運。
我把自己交給命運,交給你。
分分秒秒,時時刻刻,歲歲年年……
「Yourealwaysmydestin……」
「Yourealwaysmydestin……」
讀罷了信,蕭牧理反反復覆地念著最後一句,念著念著,嗓音變了調,眼眸隱約灼痛。
她說,他永遠是她的命運。
她在出車禍以前,在他們結婚一周年紀念日當天,寫了這封告白信給他。她愛他,她愛他!她是愛他的,無庸置疑……
她去哪兒了?
蕭牧理猛然醒神,胸口驀地漫開某種強烈的渴望,迫切地想見到于澄美,想將自己最愛的她緊緊擁進懷里。
他連忙從西裝口袋里掏出手機,拿起來一看,才驚覺手機竟沒電了,他急急換電池,重新啟動。
剛開好機,手機鈴聲便響起,他忙接起電話。
「牧理,你搞什麼?老爸我打好幾通電話給你了!」蕭老爹氣急敗壞地吼。蕭牧理頓生不祥預感。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澄美傍晚接到電話,說她媽暈倒送醫院急救了!」
「什麼?!」
「你快趕過去看看!老爸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會不會是于家人想用苦肉計逼澄美回去?你可不要讓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老婆又被搶走啊!你啊,就是太不懂得珍惜了,大兒媳婦對你那麼好,你偏偏拿什麼喬……」
接下來蕭老爹又嘮叨了些什麼,蕭牧理已經听不見了,他一心一意只記掛著老爸的警告,難道于家人真的又要再一次從他身邊搶走澄美?
不行!他絕不允許!
他不能失去她,也承受不起再度失去她的痛苦,他會崩潰的……
「我馬上去找她!」
「美美,你听媽的話,離開那男人,回家好嗎?」
于澄美沒想到母親在醫院昏迷醒來,開門見山便是這樣一句話。
她不想深入討論這話題,替母親拉了拉被子,溫言勸道。
「媽,你現在身體還虛弱,醫生說你是這陣子太過勞累了才會暈倒,要多休息才好。」
「我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沒什麼,就是老毛病了。」于夫人掙扎地坐起身。
「媽剛才問你的事,你不肯答應嗎?」
「媽!」于澄美無奈地嘆息,看著母親睜著一雙疲憊的眼,那麼蒼涼又帶點旁徨的眼神,令她心疼。
媽老了,才過了這幾年,她眼角多了好些魚尾紋,原本她最引以為傲的一頭烏亮秀發,也夾雜了幾點星霜。
是心力交瘁了嗎?為這個家,為了父親,還是為了自己這個不孝的女兒?
于澄美想著,不禁心酸輕輕握住母親的手。「對不起,媽,是我不好,這些年讓你擔心了。」
于夫人搖搖頭,只是憂傷地盯著她眼周那道仍未完全淡去的疤痕,抬手猶豫著想撫模,終究還是頹然放下。
「你是不是還記恨你爸打你的事?他脾氣就是那樣,其實他心里是關心你的。」
也許吧!可這樣盛怒之下的暴力依舊令人心寒。
于澄美默然不語。
看她的表情,于夫人也知道這女兒想些什麼,幽幽嘆了口氣。「其實只要你肯回家,你爸會原諒你的,你不想嫁給元祈,沒關系,我們再幫你找個更好的男人,一定會找個真心疼愛你的……」
「牧理就是我想嫁的男人。」于澄芙打斷母親,語氣堅決。「他真心疼我,我們彼此相愛。」
「可你爸不滿意他……」
「我不管爸怎麼想,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作選擇。」
「美美……」
「媽,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會回于家的,我不想活在一個謊言建構的世界,我想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
「你真正想要的生活,難道就是嫁給一個平凡的男人,在家做個平凡主婦嗎?」于夫人問得犀利。
這問題,若是數個月前問于澄美,她或許還不能肯定答案,但現在的她很清楚。
「媽,其實我是個沒有夢想的女人。以前我想過幫爸爸打理公司業務,想過自己要成為一個政治家的妻子,但那其實都不是我本人的夢想,是我知道爸爸希望我這麼做,這個家需要我這麼做。」
「那你真正想做的事是什麼?」
是什麼呢?于澄美苦笑。「媽,如果我告訴你,我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沒什麼非要完成的夢想,你會覺得奇怪嗎?」
于夫人聞言,啞然。
「那年我離家出走的時候,真的很茫然,我不曉得自己該何去何從,好像我于澄美這個人離開了于家,離開了爸爸為我設定的人生軌道,我整個就失去方向了,迷路了,很慌,很難過。我花了很多時間四處走走看看,做了很多我以前沒想過自己會做的事,我想找出我于澄美活在這世界上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結果,你找到了嗎?」
于澄美悵然搖頭。
于夫人蹙眉。「那你……」
「可是我找到了牧理。」于澄美輕輕揚嗓,迷離的眼陣霎時如撥雲見日,變得澄透晴朗。
「我找到了自己愛的男人,而他也愛我,跟他在一起,我才了解什麼是傾心相愛,原來愛情是那麼纏綿、那麼甜蜜又哀傷的。我對元祈哥的感情根本算不上是愛,更像是一種習慣,因為從小我就知道家里人希望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才把他當成自己命定的丈夫,但當我遇到牧理時,我就清楚地明白自己錯了,牧理才是我想共度一生的男人。」
夫人調恨地凝視女兒,試箸從女兒眼里找出一絲勉強,但她看到的只有坦然與堅定,「你就……那麼愛他?」
「對,我愛他。」于澄美坦誠,語氣噙著些微苦澀。「遇見他後,我才領悟我真的沒什麼偉大的夢想,我想要的不過是跟自己愛的人一起生活,不論悲傷快樂都在一起,如此而已!就因為太愛他了,我對自己有些沒信心,我很怕他如果知道我是有心揣摩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還刻意把自己變成那樣,他會生氣,會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
「這是什麼意思?」于夫人不懂。
于澄美沒解釋,只是傷感地斂眸,許久,許久,方才啞聲揚嗓。「總之我不會回于家的,我知道爸爸不會接受牧理,可我已經選定了他,這輩子我都離不開他了。」
「美美!」于夫人听了,又是擔憂又是焦急。
「不是媽非要潑你冷水,可你怎麼能保證那男人一輩子都會對你好呢?萬一他欺負你,你有娘家人庇護,我們絕不會眼睜睜地看你受苦……」
「他不會的。」于澄美淡淡一笑。「我相信他。」
「可你再怎麼樣也不能跟自己的家人斷絕關系啊!」
「我不回去,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