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年,慈寧宮中臨時設置的產室中傳出一陣響亮兒啼哭聲,接生婆婆笑嘻嘻的抱出一個襁褓,對著站在門外等候的竹息姑姑行了一禮,「是個小王子!」
竹息伸手接過,仔細看了那個一臉皺巴巴的的嬰孩,臉上莫名神色說不出的古怪。
慈寧宮中,暗淡的光線透過窗欞射將下來,顯得陰沉又詭異。
竹息站在一旁,李太後靜靜看著榻上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嬰孩,良久才開口道︰「她可還好?皇上可還好?」
竹息恭敬的垂手回答,「稟太後,她……身子很好,皇上這幾日和張輔在一起,並沒有空瑕去找過她。」
「很好,是到了了結的時候啦,不能再拖,否則必會生變。」李太後臉上狠厲之色一閃而現,「這些事不可傳出去,傳哀家的話,讓錦衣衛紀綱把那些人全處置了罷。」
竹息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一下,臉色變得蒼白,低聲回答︰「是。」
眼下的江山之主是大明朝第十三位君主萬歷皇帝。經過前十二朝的折騰,萬歷接手的時候可以說就是個爛攤子,如今更是內憂不止,外患不斷。眼下的大明江山,內有流民做亂,外有群夷狼伺,錦繡江山已呈風雨飄搖之勢。
外邊的世界雖亂,卻不妨礙這皇城內另有天地。今日這皇宮內院中處處張燈結彩,鼓樂喧天。
皇宮內院中宮殿館閣無數,真正談得上講究卻只有幾處。除去皇帝居住的乾清宮,皇後居住的坤寧宮,尚有東西六宮。
東西六宮只有一宮主位的妃子才有資格住得。
今天辦喜事的是西六宮之的儲秀宮。
儲秀宮的主子鄭貴妃,這位貴妃不是位普通的貴妃,她于萬歷初年進宮起初封為淑嬪,後晉封為德妃。
幾年後生女,再晉為貴妃。
如今更是了不得,一月前生下皇三子,帝心大悅,就有了今天這位貴妃頭上再壓上了一個皇字,那就是貴無可貴的皇貴妃!
明朝宮中妃位是有嚴格名額限制的,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隨便打破體制亂加封賞。除卻正宮皇後外,只設皇貴妃一、貴妃二、再有賢、良、淑、德四妃。
皇貴妃在宮中地位尊貴已極,位同副後,比正宮皇後尊榮也只一線之差。非有大功大德者不得加封。大明自開朝至今十三朝,得加皇貴妃殊榮者也止一二人矣。
這個皇貴妃來得著實不易,招致前朝百官一口同聲的反對,奈何萬歷一意孤行,將眾多官員的罷官流放,搞了個天翻地覆之後,皇上終于如願以償。
而一向強勢的太後對此萬歷近乎倒行逆施的作為居然不聞不問,這難免讓前朝後宮有了各種不同的想法。
勝利果實來之不易,自然是要大大慶賀一番,所以便有了今天的儲秀宮內燈火輝煌,笙歌燕舞。
眼前這般喧囂熱鬧也不奇怪,原來是萬歲爺親自到儲秀宮為愛妃慶賀加封嘉禮。于是乎儲秀宮的宮女太監們個個喜氣洋洋,流水穿花般的將各種珍饈美食流水般奉上。
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喜幾家愁。同是深宮內院人,心境待遇迥然不同。
輕輕放下手中書卷,側耳傾听西邊傳來的絲竹聲響,坤寧宮中的王皇後微微蹙起了眉頭。一旁伺候的貼身宮女繪春察言觀色,知道娘娘心情不悅,連忙上前一步,低聲道︰「這聲音是儲秀宮那邊傳來的,今天是那位加封的好日子,難免……熱鬧了些」
「鄭貴妃,鄭貴妃……」眼前浮現出今天鄭貴妃來自已宮中聞听教訓時,那一臉張狂得意的樣子,王皇後心中一把怒火熊熊而起,涂了紅紅蔻丹的指甲深深的扎進了掌心。
「娘娘仔細手痛!」一旁小心翼翼伺候著的繪春大驚失色。
搶上幾步要將王皇後的手掰開,可是她驚駭的現,素日柔弱的皇後不知那來的力氣,無論她怎麼用力,那手如同鐵鑄一般緊緊握著,長長的指甲狠狠的刺入掌心,任由鮮血點點滴下,卻不知痛為何物一般。
皇後的異常表現把繪春嚇個半死,連忙跪在地上叩頭道︰「娘娘息怒啊,保重鳳體要緊,那鄭貴妃就算升了皇貴妃,她也成不了皇後!這皇宮里頭只能有一位國母,那就是您啊……听奴婢的一句勸,這麼多年您都忍下來了,又何苦與自個兒過不去呢。」
王皇後臉色漲紅,身子如篩糠般抖個不停。
繪春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王皇後只能靠著指甲刺入掌心的劇痛才能勉強使她接近崩潰的理智清醒過來,終于……緊握著的手松開了。
繪春長舒了一口氣,幾步上前,展開王皇後的手,只見鮮血蜿蜒流滿了白色的手掌,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的妖艷可怖。
顧不上說話,先用自已的帕子纏到王皇後手上,看那鮮血浸濕了白色絲帕,繪春眼淚淌了下來。
皇後母儀天下,自戧身體一事若是傳了出去,別人也還罷了,若是被那鄭貴妃得知,必有一番風波,再加上眼下已過三更,宮門早閉,便是要尋太醫來診治,勢必留檔記錄,驚動人終有後患。
繪春低聲道︰「娘娘忍著些,咱們宮中還有傷藥,只得先委屈您了。」
此刻的王皇後已從先前莫名的憤恨中醒了過來,恢復了一往的平靜睿智。
看著繪春手忙腳亂的開箱籠找傷藥,又急忙忙上前來給自已上藥,不由擰眉苦笑嘆道︰「傻丫頭,你做的很對,有什麼好慌的……比起這宮中的漫漫長夜孤清寂寞,這點痛算得了什麼呀。」
「娘娘萬安,憑它儲秀宮那位如何受寵,也越不了您的檻去,說破天這貴妃終究是貴妃,皇後畢竟是皇後!」
「皇後畢竟是皇後?」
王皇後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你個傻丫頭,天底下的事那有那簡單!這才幾年呢她已由妃至貴妃,眼下又是皇貴妃,再這樣下去,只怕這坤寧宮易主也未可知呢。今天的事不宜聲張,若是一絲半些的傳到那位耳朵里,必會又是一番是非。」
「娘娘放心,奴婢醒得。」
看到王皇後一臉疲色,繪春體貼的放下帷帳,小心翼翼的退下。
閉上眼楮的王皇後長嘆一口氣,頭貼在繡枕上卻沒有半分睡意。
都說皇後畢竟是皇後,奈何自已膝下並無所出,可是那鄭氏卻已有一子一女,相比之下老天待已何其太薄!
眼前自已有太後保著,皇上雖然專寵鄭氏,對于自已總有些許結之情。再加上自已每天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行差做錯,如此這般小心慎謹,這才有驚無險保全至今。
可這在後宮一沒有皇上的寵愛,二又沒有子女傍身,即便自已是皇後,也不見得能夠長久,想到今後的日子,王皇後不寒而栗。
身上不知何時已然生出一身冷汗,都說廢妃下場淒慘,可有誰知廢後之慘,更甚于廢妃千倍萬倍。
黑暗中的王皇後躺不住,翻身坐起。
「繪春,明日隨本宮去趟永和宮!」
帳外伺候的繪春被娘娘這突如其來的命令搞得有點暈,下意識的哎了一聲。
永和宮在東六宮最末,乃是恭妃王氏所居。
說起來也有意思,這恭妃原是儲秀宮中一名下等宮女,也不知是她的幸運呢還是她的不幸,那一天被萬歷皇帝看上了,隨口勾答了幾句話後,腦子一熱就幸了一次。
可是不幸的事情生了,王宮女懷孕了……更不幸的是十個月後居然生出一個大白胖兒子來。
這可是皇上成年登位以來第一個兒子,也就說是皇長子。事後皇上表現極其出人意料,堅決不認帳,可是在太後出面主持下,只得將先上車後補票的王宮女封為恭妃,納入東六宮中永和宮。
恭妃封妃的過程中,許是皇帝受了太多閑氣,上有李太後緊逼,下有鄭貴妃大鬧,中間還有百官起哄,把個剛親政的皇上搞得了個焦頭爛額,太後和貴妃皇上惹不起,這股怨氣就撒到了恭妃、以及皇長子朱長洛身上。
俗話都說老婆是別的人的好,孩子是自已的強。
可是這話在永和宮卻成了魔咒,萬歷除了一連幾年也不曾翻過永和宮的牌子外,對于自已的第一個兒子,大明皇長子朱常洛更是不聞不問。
鄭貴妃深恨恭妃身為自已宮人,竟敢背著自已爬龍床,最可惡的是搶在自已頭里生下了皇長子,平時仗著自已協理六宮的權力,對恭妃處處加以苛刻,搞得永和宮里的生活用度連宮中稍有點臉面的宮女都不如。
即便這樣,鄭貴妃還要時不時以聆听訓示的名義,召恭妃入儲秀宮,或打或罵,以出她心中那口怨氣。
時間長了,這永和宮在這皇宮內院中就成了一個笑話。一些不得志的內宮嬪妃沒事都拿永和宮來勵志,比苦比慘只要看看永和宮就明白,自已總不是那最倒霉的一個。
永和宮中一片愁雲慘霧,一陣風來,吹動空曠的殿中破舊的帳幔,倍顯淒涼。
一盞昏黃的油燈,冒著嗆鼻的油煙,殿角靠南的大床上,恭妃正拉著兒子朱常洛的手,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掉個不停。
床上舊黃綾被中裹著一個小小孩童,正是萬歷皇帝的皇長子朱常洛。
今年是萬歷十四年,朱常絡剛剛五歲,臉色潮紅,奄奄一息。
事情生在幾日前,一向守規矩的嬤嬤不知抽了那門子瘋,居然帶著皇長子去御花園中的千鯉池看魚玩。觀魚不要緊,要緊的是一大一小兩個人離奇的失足落水,嬤嬤一命鳴呼,小皇子雖然被救起,連驚帶嚇帶嗆水,起了高燒昏迷不醒。
病了好幾天,卻沒有一個太醫來瞧瞧,朱常絡總歸是皇家正宗的血脈,在皇後的干預下,這幾天總算有太醫進來瞧過,奈何拖的時間長了,已經病入膏荒藥石無效。
太醫束手無策只得隨便煎了幾服藥與小皇子服下,聊盡人事而已。
知道內情的宮人暗地里無不嘆息,倒霉蛋就是倒霉蛋,既然沒這福氣生在皇家,早點離去也算解月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