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皇後是朱常洛眼下唯一能想到的辦法。自已身小力微,等過陣子鄭貴妃緩過氣來,估計第一個要對付人的就是自已。就算自已拉上皇後幫忙,也遠遠不是鄭貴妃的對手。
自從上次永和宮事後,鄭貴妃囂張氣焰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因為得到了萬歷補償性的欽賜協理六宮之權,風頭之勁壓得皇後退避三舍。如今後宮中人只知鄭貴妃,不知王皇後的人多了去了。
造成這一切歸根到底的原因就是鄭貴妃身後站著一個幾乎無法戰勝的人、當今皇上朱翊鈞!
通過即知歷史,朱常洛意識到眼前乃至將來,他能夠依靠和指望的只能來自朝堂上的那些力量。等待似乎是他眼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老穩的辦法。思慮再三最終朱常洛不認為是個好主意。
原因很簡單,情勢不同了。以前的本尊估計在鄭貴妃的眼中,就是一個麻繩提豆腐的窩囊廢,看死了他沒什麼出息,這才讓他熬了三十九年後有機會登了基。可現在的自已在她的眼中絕對是根眼中釘肉中刺,鄭貴妃如果能放過自已,那才是見鬼了。
想要自救,必須和時間賽跑。在鄭貴妃對自已動手之前,必須先制人,最起碼要逼著鄭貴妃心有忌憚,不敢對自已下手,這樣自已才有喘息之機,繼續下一步的計劃。
做為王皇後很欣慰,自已果然沒有看錯人!先不說別的,喜安逸,惡辛勞是人之本性。一個六歲的孩子,正是玩都玩不夠的年紀。一個孩子能主動要求過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讀生活,著實難得。尤其是最後一句為母後分憂的話中含著的隱晦的意思更讓她怦然心動。
欣賞歸欣賞,高興歸高興,對于朱常洛的要求,王皇後沒有直接張嘴答應。皇子讀書那是大事,不是她一個皇後就能說了算的。
「洛兒,你要讀書求上進,母後自然歡喜。但你也要知道,皇子讀書卻需你的父皇允準才可以。你且忍耐幾天,過幾日便是初一,待你父皇來時,母後替你上稟如何?」
朱常洛歪了歪嘴,找萬歷說?那純粹是實心木杖吹火,此路不通。考慮充分的他也知道王皇後說的是實情。不過他有他的打算,否則他也不來了。
看著山窮水盡,實則柳暗花明。一切都在事在人為四個字上。說白了他今天來的目的是找靠山的,他的靠山是王皇後,王皇後的靠山是李太後,這個才是重點。
「母後,父皇不喜歡我,不會讓我如願的!」朱常洛也不裝了,直接說重點。一句大實話把王皇後嚇得心中一陣撲 。不及說話,先捂了朱常洛的嘴,警惕的眼光四下一掃。
殿內幾個宮女都是自已貼身的人,而繪春知機,早就出去四下里看了一圈,沒有什麼可疑人等。王皇這才放下心來,繪春得了眼色,打人去大門外守著去了。
「洛兒,講話須防隔牆有耳!今天說的話若是傳到你父皇耳中,只一個心存怨懟就能治你個不孝之罪。皇上是父,可是也是君。天家無父子只有君臣!你可好生記下了。」
「兒臣謹尊母後教誨。」這句話等于直接承認了自已對萬歷確是有怨懟之心,這讓王皇後又驚又奇。這個六歲的孩子是別有深意還是無知莽撞?直覺告訴王皇後這個孩子肯定不會那麼簡單。
「在很小的時候,從記事起我只見過母妃,沒見過爹。後來母妃告訴我,父皇與別人是不同的。他高高在上,富有四海。可是我們只能在破敗的宮里過得很不好。我幾乎沒有見過他。于是從很小時候,我一直都在幻想,父皇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心情好的時候,我會想,他或許高大威武、威風八面;心情差的時候,我會想,或者獐頭鼠目、猥瑣下流。」
王皇後緘默不語。當年恭妃意外有孕,自已知道消息後心里也是嫉恨難平。雖然沒有象鄭貴妃一樣可勁作賤恭妃,但的確做到了袖手旁觀,沒有加以援手,現在想想,當時確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當我第一次真正見到父皇的時候,我仍是忍不住的吃驚。他真的是非常英俊的一個人。身量高挑魁偉,穿的衣裳也很考究。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帶著一種讓人傾慕的雍容優雅。」
「是啊,你父皇還是很帥氣的。」王皇後嘆息一聲。朱常洛的話恍惚間把她也帶到十幾年前,那時自已與皇上剛剛大婚,十四歲的少年青澀褪去,初成的瀟灑風姿足令自已傾倒。「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古人之言,誠不我欺。」想起二人結以來種種,不知何時起夫妻漸成陌路,一時間情思激蕩,不能自已。
忽然回過神來,見朱常洛亮晶晶的眼楮盯著自已看個不停,神色頗為古怪。一種心事被看穿的感覺今王皇後一陣羞惱。粉面一紅,嗔道︰「有話還不接著說!」
「沒事的時候一直在想,是不是父皇不喜歡我?事實證明我的感覺是對的也是錯的。對的是他真的不喜歡我,錯的是我以為通過我的努力能夠改變他對我的印象。所有的人對我和母妃都很不客氣,他們說我娘低賤,說我是賤人生的孩子,對此我感覺很辛酸或是屈辱。」
不知為何,朱常洛平淡的語氣有一種令人難以抑制的心酸。一邊听著的繪春和其他幾個心月復宮女,都已經掏出帕子用了一陣子了。王皇後眼眶濕潤,「好孩子,是你受委屈了。」
「不干母後的事。」朱常洛搖了搖頭,「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固執認為父皇是不喜歡孩子的。因為他不喜歡任何孩子,所以也包括我。直到那一天我看到父皇抱著三弟臉上露出的笑容,就象燦爛的陽光包圍著他們。從那一刻起,第一次覺得我是那麼的卑微,象他們腳下踩著的塵土一樣。」
「我想證明自已,想要什麼事情都做好,這樣會不會讓父皇對我刮目相看,讓他認可我。在內心深處,我是多麼的期待能有一份父愛屬于我自已。」
……在昭陽殿皇後到宮女們滂沱淚水中,朱常洛結束了穿來之後的第一場演講。
自從永和宮醒來起,朱常洛就刻意給自已塑造成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古代是個迷信的社會,對于神鬼之事,人們天性中就有一種說不清的敬畏。否則,也不會有「不問蒼生問鬼神」的說法了。
都說一招鮮,吃遍天。上次永和宮裝神弄鬼,是沾了嘉靖皇爺的便宜。可這招可一不可再,所以朱常絡冥思苦想了好多天,這次就將目標定到李太後的身上,老太太總是心軟的,自個孫子受這麼大委屈,您再不幫忙誰還肯幫忙?為了打動老太太,除了煽情還是煽情吧……
他與皇後的這段昭陽殿對話,被王皇後一字不拉也沒改的抄錄成文。王皇後素有賢名更是才女,詩詞歌賦無所不通,可是朱常絡這篇話真的把她打動了,如果不把這個整理抄錄下來,王皇後覺得會對不起很多人。
這一段話內容不長,通篇沒有時下八股文一貫講究的破題立意轉承接合,也沒有八股文的艱澀難懂。一字一句樸實直接,直指本心。最難得是那一股濃情真意,如同一陣清風吹進了每一個看過這篇完全是大白話的人的心里。
將一個六歲孩子對父親的各種復雜的感情,表達的有血有肉有愛有恨有心計有無奈而且……陽光向上,特別能打動人,真的,王皇後誓!
讓朱常洛和王皇後始料不及的是,他們二人一說一寫,無意中竟給當今明朝文壇吹進一陣新風。成為繼八股文之後新增一種新文範例,流傳開來後人人效仿,極大的促進了明朝小說業的蓬勃展,後人稱之為白話文。
幾天後的初一這天,皇後委婉的向皇上表達了皇長子要求讀書的請求。萬歷帝那一臉的精彩表情,讓她終生難忘。之後皇上什麼也沒說,拍拍揚長而去。打和罵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拿你當空氣,望著皇上遠去的背影,王皇後終于承認朱常洛的看法是正確的。現在的萬歷皇上,眼中除了鄭貴妃和他的皇三子,真的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
王皇後不是恭妃,她有見識有背景有文化,當然她還有靠山。王皇後拿著他整理的這份朱常洛口述,由她筆記的文章,就來到了慈寧宮。
事實證明就這一篇的大白話,可以打動皇後,也能打動許多人。絲毫不出意料的皇太後被打動了,而且被打動的一塌糊涂,眼淚鼻涕一把把的便是最好的證明。老太太醒了一把鼻涕,惡狠狠的喊道︰「來人,傳哀家懿旨,將這封書箋拿去讓皇上過目,看完讓他來慈寧宮,哀家有話要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