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皇帝 第82章 殤心

作者 ︰ 辰雨星痕

()「夫攻不足者害有余,度彼之才,恢復固未易言,令專任之,猶足以慎固封守。」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以這個人的才能,恢復失去的江山,未必容易,但如果信任他,將權力交給他,穩定固守現有的國土,是足夠可以的。

這段話出自明史,記載的是一個在明朝後期可謂是驚天動地,力挽狂瀾的人。

他是明末最偉大的戰略家、怒爾哈赤、皇太極的克星、京城的保衛者、皇帝的老師,這些帽子加在一塊,就是「舉世無雙、獨一無二」八個字的代表者,孫承宗!

望著眼前這個正對自已躬身施禮的青袍秀士,朱常洛一顆心猛得劇烈跳動起來,極度的亢奮使他呼吸急促,頭上冒汗,激動、燥動、心動什麼的都不足以表達他的心情。

絕對稱得上異常的表現引起了葉赫的注意……第一反應是他中的毒發作了!

「孫承宗見過王爺,」躬身一禮,不卑不亢,「向聞殿下聰明睿智,就連今上賜王封號也有一個睿字,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請教一二?」

眼前的孫承宗還很年輕,大約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鐵面劍眉,短髯戟張,絲毫沒有現下讀書人那種文弱驕矜,觀其舉止豪邁疏狂,頗有古風。

「今日相逢,便是緣份,先生有話盡管問罷。」

「殿下大度有容,在下便大膽僭越一回。」

其時夕陽將下,淡淡余輝灑下,將在場每一個人身上都渡上了一層金色。見朱常洛一介少年,通身不帶分毫稚氣,倒見一襟清華高貴氣度,孫承宗的眼神越發深不見底。

一旁彎著腰伺候的京兆府尹張問達老不大高興,想自已堂堂四品大員那點比不上這個酸秀才了,可睿王爺從開始到現在除了淡淡看了自已一眼,連句好聲氣的話都沒舍得說,只管可著勁對這個布衣秀才大發殷勤,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請問殿下,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何解?請問殿下,文成武德功過榮辱何解?請問殿下,聖人有雲,民為重,君為輕何解?」

朱常洛還沒回答,張問達真的不高興了,什麼狗屁問題……這個青衣秀才就是打譜來拍馬屁沾光的!現在京城里誰不知現在睿王爺是皇上看重的人?

人都說聖上不喜歡睿王,現下看來,純是謠傳!不信光看這次就藩的三護衛,這種隆遇遠遠甩過有史以來就藩的皇子幾條街了,這樣的大腿本官都沒抱得上,哼,憑你也配!

剛準備厲聲喝斥,忽見朱常洛正色答道︰「政寬****慢,慢則糾之猛。猛****殘,殘則糾之以寬。寬以猛濟,猛以寬濟,政是以和。先生以聖人大義相問,常洛也只能將聖人之言搪塞,前兩問不過是瞬息興亡,過眼雲煙罷了,想要江山長久,只有善待百姓才是安定根本。常洛這個回答,先生可還滿意?」

孫承宗半晌無言,三息之後平心靜氣的長揖一禮,良久方才起身,「恕在下不敬,前在酒樓中見睿王殿下仗義出手,為民解難,胸襟氣度不同凡俗,承宗粗鄙愚陋,今日冒昧前來自薦于殿下,此生如能得睿王護庇于萬一,必肝腦涂地,生死以報。」

這幾句話說得比較文謅,簡而言之就是說︰看你象個人物,值得我孫承宗追隨,所以我毛遂自薦,你要是收了我,我肯定好好對你,就這麼簡單,你收不收吧?

「先生之請,固所願,不敢請。從今日起常洛待先生以師禮,朝夕相隨,不離不棄!」

孫承宗不知道自已在這個睿王爺眼里已經成了一件會走的活寶貝,也不知道他已將自已身後幾十年的歷史看得清清楚楚,眼下的他還不是以後那個名垂青史的民族英雄,而只是一個游歷四方的小秀才……

本來只想投奔個明主,沒想到三句話沒完,就當上了睿王殿下的老師,人生際遇變化太快,這讓生性豁達孫老師除了感動還有什麼說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什麼都不說了,士為知已者死,緣份吶……

一旁的張問達猶如五雷轟頂,秀才轉眼就升級成老師了,坐火箭也沒得這麼快!

一邊的葉赫忽然就想起龍虎山下朱常洛看熊廷弼時那眼神了,瞬間恍然大悟,悄悄湊上去,「喂,搞什麼搞,這難不成又是一個人才?」

「六必居的肘子果然沒白吃,你越來越聰明啦。」

被夸了一句的葉赫惱怒的哼了一聲,看著孫承宗不由得就想到熊廷弼。自從殿試之後,熊廷弼去了河定保定任一名六品推官,因為就藩一事于幾天前已經傳訊給他,估模這日子也該回來了。

朱常洛此刻心情好到無以復加,恨不得拉過杜松親上幾口。這做人真是得厚道啊,若不是遇上小杜松,上那找孫承宗?要說他運氣真的不錯,杜松也是塊寶。

正準備和新認的師傅好好攀談幾句,老遠見一隊人員騎馬奔來,為首一人正是小福子,圓圓的臉上盡是汗珠,見了朱常洛連忙下馬。

「殿下爺,皇上有旨,召您速速回宮覲見。」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朱常洛也懶得問,自請入藩給萬歷解決了一個心月復大患正當紅著呢,眼下那怕自已把天捅個窟窿出來,相信這個皇上爹也不會說什麼。再說為安置流民的事,就算萬歷不找自已,自已也想去找他。

皇命在身不敢怠慢,朱常洛收起一肚子的話,「先生,常洛要見宮面聖,只能等來日請教。」轉身命領小福子,「將這位孫先生和小杜子好生安置,不可慢待。」

小杜子就是杜松,先生是那塊雲彩蹦出來的?……小福子一臉愕然。

孫承宗從容淡定,一拱手就站到一旁,倒是杜松戀戀不舍,拉著朱常洛的手不肯松開,朱常洛溫聲安慰,「杜小子,安生呆著,過幾天帶你到山東去玩!」

模著頜下短短胡須,孫承宗臉上神色變幻,果然沒擔了這個睿字!這樣一個英明之主,真的從此甘心一隅,做一個安平富足的藩王?

看著朱常洛離去的背影,孫承宗展顏微笑……

回到乾清宮時天色已晚,朱常洛稍微收拾了下,便隨著黃錦來到了正殿,燭光下萬歷目光炯炯的看著他,自從下了就藩的主意,隨著禮部按部就班的準備就緒,萬歷終于清醒的認識到,自已這個長子、他一直認為最不喜歡的一個兒子,是真的要離開自已遠去了。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召兒臣來有什麼事?」

好心情沒能逃月兌萬歷的眼,不知為何心中忽然很生氣,看來離開皇宮對他來講真的一件挺高興的事,冷哼了一聲,「就藩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九,朕叫你來是想問問你,該準備的都可齊備?可還有什麼欠缺的地方?」

關心?訝異的抬起頭來,看著端坐在龍書案後的皇帝,這一刻,仿佛他已不是高高在上執掌生殺的皇上,而是一個擔心孩子即將遠游的父親?朱常洛在這一瞬間竟然產生了一絲混亂。

「朕逆了眾意沒有冊立你為太子,是不是很不服氣?」

這個問題一問,頓時使原本空曠的大殿瞬間靜得可怕,燈火輝煌照得滿殿亮如白晝,卻照不到陰影處低垂的臉,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不妨礙萬歷那雙歷經世事的眼眸中微光閃爍,濃重的壓迫感充斥在大殿中每一寸地方。

原以為對自已真的還有一絲半點父子之情,卻原來不過因為自已主動請藩心存歉疚罷了,用自已的走換他一個耳根清靜?用自已的走換他中意兒子的穩如磐石的太平江山?

朱常洛忽然低下頭,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可說出話卻是無比的虔誠尊敬。

「父皇多慮了,兒臣不敢也不會有,一切都是自已心甘情願。」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兒臣有一事希望父親應允。」

「講罷,朕先前就許你做一個一世富足安康的王爺,只要不過份,想要什麼朕都會滿足你。」

「父皇賞賜三護衛,兒臣想換上一換,不知成是不成?」

「三護衛乃是你就藩護衛所用,如何能換?難道……」難道三護衛猶嫌不足,還想加人不成?萬歷瞬間警覺起來,臉登時沉了下來,眼神變得凌厲如箭。

朱常洛嘴角含著一絲微涼淡薄的笑意,「父王格外加恩,兒臣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今日在城北遇上一群流民,看他們衣不蔽體食不裹月復,兒臣一時沖動就允了他們隨我一同就藩,沒有提前請旨,希望父皇不要責怪兒臣。」

萬歷臉上凌厲之色大為緩和,好象明白了朱常洛要求什麼事,「你的意思是……」

「請父皇允許兒臣帶這些流民就藩,一者流民聚眾頗多,又無田產家園,天長日久難免生事。二者都是我大明百姓,見他們短衣缺食,風餐露宿,兒臣看著不忍心。父皇賜兒臣的三護衛,兒臣想將這些流民以數充之。」

凝視著萬歷的眼楮,朱常洛侃侃而談。

「一可解京師隱患,二可安父皇憂心,眼下太平盛世,兒臣孑孓一身,要那些護衛也沒用,這些流民可以安排他們耕田墾荒,如此三全齊美,不知道父皇能不能賞下這個恩典?」

萬歷瞪著這個兒子,眼中滿滿盡是不可置信,賜他三護衛沒出顧憲成所料,他心里末嘗不是存著個試探的意思,可沒想到這個兒子居然提出這樣一個主意,用三護衛來換流民,這是在自已攤牌表示他沒有異心?甘于藩王之位麼?

「傳旨,允睿王所請,可將三護衛替換流民,另外加銀二十萬兩,以做流民安置之用。」凝視著笑逐顏開的朱常洛,沒好氣道︰「不過給你加了點銀子,至于笑得這麼開心?不成器的東西。」

朱常洛笑嘻嘻抬起頭︰「兒臣替那些流民謝父皇恩典,前些日子看書上邊有一句話寫得好,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兒臣自問當不成大丈夫,只能當個有錢的小丈夫啦。」

「好好就你的藩,錢少不了你,權也少不了你的!」一時間乾清宮大殿內盡是萬歷朗聲大笑,一派和氣。

從大殿出來,走出幾步後朱常洛停下腳步忽然回頭看去,在沉沉夜色掩映下,乾清宮沒有了白天里那種高檐飛角,靈動舒雅,倒似一饕餮巨獸盤踞如山,有風吹過,檐角懸掛的銅鈴聲音清脆悠揚,似乎淡泊空靈,又似潛藏殺機。

靜謐的夜里似乎听得到怒氣和血在身體里奔騰流動,黑暗中朱常洛越走越快,快到後邊提著燈籠的送行的小太監駭然停步呆望,搞不懂這睿王殿下這是怎麼了?

前方不遠處葉赫忽然現出身來,伸手輕輕攔住了他,擔憂的問︰「你沒事吧?」

看江山如畫,可讓人為之生為之死,為之折腰相待,為之犯盡殺戮,就連父子之間那一點微薄的憐惜愧疚之情,原來也可以拿來利用的……

朱常洛似乎已經倦極,闔著眼搖了搖頭,「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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