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九年冬月二十三,哱拜自立為哱王。同時封劉東為總兵,哱承恩、許朝為左右副總兵,哱雲與土文秀為左右參將。
哱承恩竟然屈居于劉東之下,這個結果讓所有人大呼意外。就連劉東本人也是意外之喜,與平步青雲的劉東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相比,哱承恩卻是咬碎了一嘴鐵齒鋼牙。
這任免狀一公布出來,諸將見哱拜並沒有任人唯親,于是各人心里都存了盼頭,心里自然有了計較。
在哱雲看來,收買人心之道,以名利誘之不如以恩義結之,哱拜這點伎倆明顯落于下乘。
可是在哱拜看來,用人之際,這個總兵的位子無論給誰坐,總比給自家的兒子坐要來得場面。戰亂之時想要收買人心,什麼也比不上高官厚爵來得實在。
看著哱承恩快要掉到地上的難看臉色,對于自個親生兒子目光短淺,心胸狹隘,哱拜由衷的感到失望,反過頭來看哱雲,身為左參將,比謀反之前官位反倒是低了一階,卻是沒有半分喜怒,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凡事戮力盡心,寵辱不驚,一任自然。
這對比分明,難免讓哱拜很是高看了這個義子三分,同時對于哱承恩又添了幾分失望。
與此同時,哱拜率領寧夏鎮四營官軍、家丁放獄囚,毀文卷,毀公署,據城門。
圍殺巡撫黨馨,副使石繼芳,衛官李承恩、供應官陳漢等大小官員家眷親屬數百人,菜市口血流成河。
之後張榜公布,曉諭百姓,痛斥黨馨弄權逼迫,數其侵克殘暴二十余事。
所做一切只是為了證明四個字︰造反有理!
對于寧夏城的百姓們來說,這個冬天真的實在太過寒冷。
寧夏一地終于換了天日,懸在四城門外那一溜幾百十個血淋淋的腦袋,早就被冰霜嚴寒凍成了硬疙瘩,風一吹,如風鈴般叮當亂響。
自從哱拜揭竿而起自立為王後,隨即兵發四方,短短一個月內,幾路大軍捷報頻傳。
哱承恩率軍攻克了中衛、廣武營,而哱雲也拿下了玉泉營、靈州,劉東與卜失兔和火藥味赤落部已經聯系好,對方承諾發兵三萬,只等拿下北路平虜營之後,便可揮師北上,雙方合兵一起,南下進攻固原。
哱拜多年的謀劃與實力,在這短短幾天之內展現的淋灕盡致,所率各部如同旋風過境一般刮過了寧夏大地,當者無不披靡。
縱觀寧夏全鎮除北路平虜營有參將蕭如薰堅守沒有丟失外,其它大多數城池和河西四十七堡均被其鐵騎蹂躪,一時間風聲鶴唳,哱拜風頭囂張,氣勢火藥味爆,大有星火燎原,熊熊燒起之勢。
哱拜謀反的消息傳到京城,朝堂內頓時引起了喧然大波!
從成化年間起,寧夏、陝西、甘肅的形勢嚴峻,圍繞著河套明廷與蒙古各部展開了反復爭奪,先後增設三邊總制節制三邊,雖然經過隆慶和議,明廷與蒙古各部結束了敵對狀態,但是西北局勢仍然不安穩,如今哱拜突然反叛,對明朝的震動可想而知。
一時間奏疏如雨點般的飛向乾清宮,關于哱拜叛亂這個事,朝堂上眾官為是剿是撫還在爭論的時候,一眾文官打了雞血一樣紛紛跳了出來,一口同聲、一致要求皇上馬上派兵,一意主剿。
其中以都察院分管浙江的御史梅國楨跳得最為歡實,他還建議遼東總兵李成梁帶兵前往,結果此議遭到了言官的反對,于是他便自薦擔任監軍。
朝中象他這樣不獨他一個,甘肅巡撫葉夢熊、浙江巡撫常居敬更加厲害,葉夢熊願自籌糧草征一千五百苗兵前往,常居敬也願自籌糧草選一千浙兵前往。
可是無論他們怎麼鬧騰,這個打不打的主意卻是需要皇上拿的。
乾清宮中,一切如舊。可若朱常洛此時在此,必定會驚訝短短幾個月,此刻的萬歷皇上,臉色憔悴的一踏糊涂。
黃錦一臉謹慎的看著皇上,目光落在內閣送上來擺放在龍書案上的堆積如山的折子。
身為秉筆太監,黃錦不用看就知道,這些折子無一例外全都是下邊送上來的請戰的。
萬歷煩燥不安拿起幾本,只看了幾眼便不耐煩的放下,喝道︰「去傳沈一貫、沈鯉來!」
黃錦陪笑一聲,「陛下,不用傳了,二位閣老在外邊候了老半天啦。」
萬歷氣樂了︰「好,叫他們進來回話。」
沈一貫和沈鯉進來時,互相打量了一眼。自從山東舞弊一案後,二人的關系可以說是針尖麥芒,寒冰烈火一般。說起來大明開朝自有內閣以來,就沒有出現過這樣有特色的內閣班子,此時的沈一貫早就將老對手葉向高拋到了腦後,心心念念就是想怎麼樣整倒這條死魚,當然對方亦然。
對于二人的關系,萬歷自然是心知肚明,喜聞樂見。
帝王心術,本來就是平衡之道。
行禮之後,萬歷冷冷道︰「二位閣老,對于哱拜謀反之事,有何見解?」
沈一貫看了一眼沈鯉,見對方搭著眼皮不做聲,不由得心頭火起,他是首輔,皇上問話這個是推不掉的。
整理了下思路,「陛下,老臣認為寧夏戰亂一事,頗有蹊蹺,哱拜自蒙古反至大明後,至今三十幾年,立下軍功無數……」
說到這里時,沈鯉忽然在旁邊微不可查的輕哼了一聲,這一聲萬歷是听不到的,可是沈一貫卻是听得清清楚楚,由不得後槽牙下死邊的磨了幾磨,強行忍住上前揮拳頭痛毆這個家伙一伙的沖動。
「陛下,哱拜這次反叛,原由好象是因為黨馨苛扣兵餉引發所致,依臣愚見,不如派鄭洛前去寧夏,將他招安,免卻干戈。」說到這里時,沈一貫滑頭性子發作,偷看皇上一眼,見萬歷臉色並無異樣,心中稍安,躊躇一下接著道︰「再者兵者凶事,等閑不可輕舉妄動,哱拜加然凶猛,依臣看來是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罷了,無非就是搶些牲口財物,咱們大軍一動,也就遠遁潰逃了,根本不足為慮。若一腔血勇大動干戈,反而傷了聖上懷敵附遠的仁德。」
萬歷臉色木然,連嗯一聲都懶得欠奉,眼光瞄到了沈鯉身上。
沈鯉一開口就道︰「臣請陛下先治沈閣老輕敵慢國之罪!哱拜為人狼子野心,想當初他在蒙古被英吉利汗驅逐有如喪家之犬,若不是我們大明收留于他,此時就被其同族挫骨揚灰,那里還有今日?如今受我大明恩澤榮養,元氣養就故態復萌,居然敢殺我大明官員,奪我國土!這種人腦有反骨之輩,除了殺一僦百之外,別無他途!臣請陛下,速發天兵,剿滅此獠!」
沈一貫氣惱的瞪著沈鯉,沈鯉也毫不示弱的還擊,二人視線交集之處,火光電花四濺。
黃錦皺起了眉頭,覺得這兩位閣老確實大失體統。
萬歷點了點頭,伸手一指案上那一摞請戰折子,「看來眾卿心思俱都一樣,大家一力主戰,既然如此,由二卿召百官商議,要怎麼戰,如何戰?拿出個章程來看罷!」
沈鯉高呼萬歲,得意洋洋,沈一貫臉色極其不豫,只是萬歷已經表態,他這個老油條自然不會去觸霉頭,心下打定了主意,總有一天,自已非要找出個錯處,好好治一治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二位閣老下去準備明日廷議之事後,乾清宮里萬歷帝忽然長嘆一聲。
「黃錦,這幾日有沒有來自寧夏的密奏?」
自從萬歷駁了眾百官的意思,將朱常洛打發到寧夏,這個小王爺果然有本事,也不知用的什麼主意,本來氣勢洶洶集兵犯上的扯力克不知怎麼了自已撤兵回了歸化,而且回到歸化後,沒用幾天就暴斃而亡了,洮河之圍煙散雲收,果然沒有用朝廷一兵一卒,沒費國庫一分錢糧,一場兵事就此解決。
這個消息使那些心懷不忿的官員鉗口結舌,當初慷慨激昂全都變成了啞口黃蓮。事實勝于雄辯,這啪啪的一番打臉,比什麼說辭都來和痛快。
黃錦謹慎回答道︰「回萬歲爺,這些日子沒有收到小王爺的密奏。」
隨後黃錦驚訝的發現皇上的眼底有了焦慮之色,不耐煩的道︰「寧夏發生這麼大事,他處身其中,已是極其危險,至今沒有消息,莫不是出了什麼事不成?」
黃錦無言以答,說心里話他也很擔心朱常洛,可是他現在更擔心的是皇上的這個態度,太詭異了……當真是應了那句話︰愛之則欲其生,惡之則欲其死?
萬歷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喝道︰「速去傳魏學曾來見朕!」
萬歷十九年臘月,大明朝廷對于寧夏之亂這個事件,在一片或剿或撫的聲浪中,終于定了下來。
對于這次戰事的定奪,從知道消息到準備戰事,前後只用了一個月。
一個月的時間對于準備這樣一場戰事來說,已經是非常之極的快。
朝廷急命兵部尚書、總督魏學曾馳赴寧夏統一指揮征討諸軍,並升陝西副使朱正色為寧夏巡撫,升協守洮岷副總兵董一奎為寧夏鎮總兵官。
破格提拔蕭如薰為寧夏副總兵,暫管總兵事,與總督魏學曾共同辦理寧夏平叛事宜。
同時增調宣大兵六七千人星夜馳援寧夏,命陝西巡撫沈思孝率部移駐下馬關,作為聲援。
再特命御史梅國楨速赴前敵擔任監軍。
與此同時,朝廷又高懸賞格︰斬哱拜頭者,許以侯伯延世,有能擒獻哱賊者,與世封,有能擒獻哱拜父子者,賞銀二萬,封龍虎將軍;擒獻劉東、許朝、土文秀,賞銀一萬兩,封都指揮使。
皇帝還賜魏學曾尚方寶劍,享受「斬臨陣不用命者,以肅軍法」的特權。
與這些命令一同頒布下的還有一道密旨,可是內容是什麼,無論誰問,打死魏學曾也不說,別人也還罷了,唯獨梅國楨這個監軍大人悻悻然心生不快。
朝廷里的所有臣子們卻都在暗中納罕不已,對于從萬歷十七年開始就不再上朝的皇上,此時如此這樣的關心一場戰事,這件事的本身就比打仗這件大事更覺得稀罕。
朝廷中永遠少不了一些嗅覺靈敏、善于鑽營的人物,對于所有人明里暗中向自已打听內幕的人,黃錦臉上笑嘻嘻,心里卻極傲嬌的冷哼一聲︰我能告訴你們皇上是為了皇長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