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學曾領了聖旨來到寧夏後,時間將近兩個月,平叛進展沒有多大的起色。二個月的時間也只是堪堪肅清了寧夏鎮的外圍,收復了本來就沒有多少兵力駐扎的河西四十七堡,這讓這位大權在握的新科三邊總督很是失意。
可是在總攻寧夏城的時候,麻煩出現了。幾次強攻無果,反倒損兵折將,寧夏城就象一根難啃的骨頭,卡在了魏總督的嗓子眼,吞不下吐不出,這口火上得大了。
消息傳到京城,萬歷大為光火,小小一個寧夏城,先期有總兵李昫、麻貴率領延綏、榆林、蘭靖、莊浪四鎮兵馬先期進剿,四路大軍居然圍了兩個多月還沒拿得下來,這讓一向自高自大的萬歷皇帝的天顏往何處放,同時在心里也真正對哱拜這個問題重視起來。
于是降下第二道聖旨,既時調宣府總兵李如松為提督陝西討逆軍務總兵官,統率遼東、宣府、大同、山西兵進剿,命令梅國楨為監軍,最終形成總督魏學曾負責協調、後勤,李如松負責軍事,梅國楨負責監軍的三頭並進的局面。
得知這個消息後魏學曾坐臥不安,他從來沒有象此時這樣迫切希望朱常洛快點到來,最好是在李如松來之前到來,因為他手里還有一道萬歷賜給睿王的密旨。
蕭如燻現在已是寧夏副總兵,按照聖旨上說,這時他也該帶兵前去圍剿哱拜,可是朱常洛沒叫他動。
看著蕭如燻驚訝的臉色,朱常洛淡淡道︰「蕭大哥,你信不信我?」
蕭如燻沒有絲毫猶豫,連想都沒想,「信!」
一個信字說的斬釘截鐵,**的擲地有聲。
朱常洛心頭一陣暖流,「你若信我,就在這里安靜不動,平虜大營不動,哱拜就跑不到蒙古去,這件大功比在前邊圍著來得重要的多。」
蕭如燻怔然出了一會神,忽然就笑了起來,「末將謹遵殿下鈞命。」
朱常洛贊賞點了點頭,和聰明人說話就是這樣一點好處,有些話不必說得太開太透,窗戶紙很薄很脆弱,可是有它遮著,眼前總是一團黑漆漆,可是只要那麼輕輕一點,一切就再也不同。
翌日,朱常洛帶著虎賁衛離開平虜大營,直奔寧夏城而去。
蕭如燻率軍送去三十里,親眼看著兵隊遠遠絕塵而去,眼底復雜之極的情緒難言難說。
蕭如燻能征善戰,可是浴血奮戰了半輩子到現在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參將,天天在這邊塞之地喝北風吃沙子,如今這個小王爺的到來,憑幾日前一戰功成現在已升為寧夏副總兵一職,這變化之快,蕭如燻想來猶似夢中。
其時天降雪花,四野茫茫,蕭大總兵半生鐵血忽然有了點風雅的心情,正準備吟個詩以志心情的時候,不解風情的王勇打馬湊了上來,敬畏的看了遠遠而去的那一溜黃煙,粗聲大氣的喊道︰「蕭將……哎,我是不是叫錯了,您現在是副總兵大人了,我得改口啦。」
蕭如燻一腔心事盡數被這個小子調笑的干干淨淨,又好氣又好笑的瞪起眼,「個兔崽子,長本事了,敢拿我開心。」
這次殺敵有功的王勇已由副將升成參將,連忙搖手笑道︰「蕭將我錯啦……我是真是為您高興。」
蕭如燻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心中雖然感動,臉上卻板成一團,冷哼一聲︰「有什麼事就說,別拐彎抹角,你肚子里腸子幾道彎我知道。」
王勇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道︰「蕭將,小王爺為什麼不要咱們去寧夏城?咱們大家伙上次殺得都不過癮呢,都說咱們這次立戰全是佔了人家虎賁衛的光,兄弟們這心里都有點過不去呢。」
蕭如燻呵呵一笑,斜了他一眼,「是你自個的想法,別扯到大家伙的身上!拐了這麼一個大彎就是為了說這個事吧?」
王勇黑油油的臉上有點發紅,「知我者蕭將也。」
蕭如燻微微一笑,也懶得跟他詳說究竟︰「好好回去自個想想,想明白了你也就出息啦。」
王勇下死力撓了下頭皮,打馬就追︰「蕭將,你倒是說清了再走啊……」
大雪漫天,北風苦寒,朱常洛坐在馬車中,靜听馬蹄聲清脆而有節奏的踏在路面上的聲音,心緒飄飄蕩蕩,只覺千頭萬緒,也不知從何處解起,不由得輕聲嘆了口氣。
葉赫撩起來車簾,奇怪的瞪著他,「好好的嘆什麼氣?」
朱常洛搖了搖頭,「外頭雪大,你和孫先生都上來罷。」
葉赫本來要拒絕,半路忽然改了主意。
車廂寬大,就算忽然多了兩個人也不覺得擠,反倒熱鬧了好多。
孫承宗沉默片刻,終于忍不住問道︰「殿下,咱們這次前去寧夏城如何進退可有主意?」
朱常洛眼中閃過一絲玩意的笑意︰「老師,說起來象這次寧夏之亂這樣的叛亂,在咱們大明算不上什麼稀罕事,依你說以前都是怎麼辦的?」
這個問題難不倒孫承宗,他本來就是飽學之士,再加上少年就出來游學四方,對于軍事一道更有獨特的見解,想了一想道︰「過去各地的平叛通常由當地駐軍負責,或者再輔以京營,而後大事可定。」
朱常洛輕輕拍了下手,「不愧是老師,說的很是,現在我說下我對寧夏戰局的見解,老師看說的對是不對。」當下也不在賣關子,沉思片刻道︰「今時不同往日,從萬歷年間開始但凡有大的軍事行動,對于北方九邊重鎮的邊軍調動越來越頻繁,這一方面是由于京營戰斗力的退化,二是皇上希望通過這種快速而有效的方式迅速應對突發事件。」
一言驚醒夢中人,孫承宗正在思索的眼已經在漸漸發亮,似乎已經想起了什麼。
「參戰的軍隊通常來自數個不同地方,甚至南兵北調、北兵南調,這樣不僅各部之間互不熟悉,就是語言都不通,給三軍協調帶來麻煩,所以在此種軍事行動中更是重視總督的協調作用。到了此刻,軍事行動能否取得成功,已經不僅僅是軍事發揮的事情了,它在越來越大的程度上依賴于總督能否有效的協調,能否將各部的能動性充分發揮出來。」
一直沒說話的葉赫皺眉插嘴道︰「你的意思是說,拿不拿得下寧夏城,全看魏學曾一人的能力了?」
朱常洛眼底卻滿是狡黠︰「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不過依我看,魏學曾終究不能成事的。」
已經徹底想明白的孫承宗忽然興奮的站了起來︰「我明白了!不成功的關鍵就是各部軍隊多為私家兵,這樣就會出現搶功或者自保問題。見功勞都想搶,可是沖鋒陷陣,傷亡卻都非已所願,如此一般散沙,別說六路大軍,就是再多上二路三路,也是白費功夫!」
明朝太祖朱元璋武力統一全國後,為保證今後爆發戰爭時有兵可用,設置了衛所制度,也就是所謂的常備軍。簡單一句話,平時種地,戰時當兵。可是打仗的時間終究沒有種地的時間長,當軍兵徹頭徹尾變成了農民的時候,也就沒有了任何的戰力。
這個局面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兩個人出現用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打破了這個局面,算是開了先例,而且非常成功。
第一人是戚繼光,第二人是李成梁。
戚家軍天下聞名,勝在軍紀嚴明,從征集到訓練,從軍官到將領全是人家自個人,換句話說,除了戚繼光本人,皇帝也支使不動這支軍隊。老話說無利不起早,這是十足真言,戚繼光能將戚家軍練成這個樣,仗著的是軍餉給的高,給的足,給的及時,正因有了這三給,打仗的效果那是頂頂的好。
在大明能和戚家軍堪與匹敵並且遠而勝之的軍隊,便是威鎮遼東的李家軍。李家軍在李成梁的帶領下更是霸道,除了豐厚的軍餉,李成梁更是擅自做主將軍屯的地分了!在李成梁手下當兵,不但有錢拿,還有地分,當兵能當成地主,這個就相當厲害了。
所以打架的效果更是杠杠的好,芝麻開花一樣的節節高。
大明有了這兩個人做例子,于是就形成一種極其古怪的局面。那就是孫承宗剛剛說的,管他幾路大軍,多的是私家軍。
大家各自為政,各人各撥自個的小算盤,如何打仗?又怎麼能打勝仗?
車廂內一時之間沉默起來,良久之後,孫承宗總結性的嘆了口氣︰「長此以往,大明危矣。」
朱常洛淡淡道︰「老師何必泄氣,所謂亡羊補牢,猶末晚也。」
忽然想到了什麼,葉赫不禁月兌口而出︰「虎賁衛?」
朱常洛含笑點頭,「今日虎賁衛,明日虎賁軍。」
有些人就是這樣的聰明,只要給他一點點蛛絲馬跡,他就敏銳的捕捉到線團的結點,輕輕一抖,整件事便已脈絡分明豁然洞明。孫承宗是這樣的人,葉赫也是。
與此同時,哱拜一臉急燥的在府內轉來轉去,噩耗一個接著一個,讓這位新科自封的哱王失去了當時的得意,如今的他更象一只坐困愁城的野獸,已經感知生命受到威脅使他惶惶不安。
此時坐下邊的哱家核心小團體涇渭分明,哱承恩和土文秀坐東,劉東和哱雲坐在西邊。
這幾天的戰事連連慘敗,尤其是許朝的一路進攻平虜大營的主力被蕭如燻全殲的這個打擊如同當頭一棒,讓在座所有人心里全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除了一個人,哱雲。
看著惶惶不安的哱拜,哱雲心里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快意,他能預感到這個人的悲慘結局很快就到來,自已能做的就是盡其所能的讓這個時間來得晚一些……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的折磨,就好象貓捉到老鼠之後的盡情玩弄,對于貓來說,將老鼠吃下遠不如玩弄來的快感更強烈一些。
哱雲都已經忍不住的露出笑容了。
「今天有個事叫你們來商量一下!」哱拜臉色陰沉的轉過身來,語氣沉重。「今天魏學曾派張杰前來勸降,言明一切罪責皆在黨馨,若是此時大開城門,他會保我們全體平安。」
張杰是前寧夏部總兵,為人八面玲瓏,和在座幾人關系都很好,難為魏學曾居然能將他找來,看來也是動了一番腦筋。
其實哱拜的話並沒有說完,魏學曾確實派張杰前來招降,但是與之同來的條件中只有一個,便是讓他親手殺掉劉東和土文秀,以此為證便可保他哱氏一族平安,否則大軍壓境,城破之時,玉石俱焚。
哱拜對于這個提議頗有些意動,眼前雖然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可是眼前的局勢已經完全不是自已當初打算的模樣,如果此時平虜關拿下,火赤落和卜失兔大軍便可長驅直入,自已還懼他們那一個?
可惜一招錯失,滿盤皆輸。哱拜的希望因為許朝的失誤徹底打亂了步署。
劉東難看的板著臉,眼底陰雲四集。
因為哱拜不知道的是幾天前同樣的也有人找過劉東,開出的條件也是一模一樣。
劉東不是傻子,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先下手為強?還是後下手遭殃?劉東這幾天一直在猶豫著。
對于哱拜的講話,各人有各人的盤算,哱承恩第一個勃然變色︰「阿瑪,明狗的話不能信!咱們殺了他們這麼多人,佔了這麼多地方,拚死一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或是就此放棄,不異于引頸待戮!」
「不錯!咱們現在若是降了,必死無疑!」
哱承恩瞠目結舌的看著這個堅定應和自已的人。
不是自已的死黨土文秀,而是自已一直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哱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