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哱雲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似乎已經看透了他心內的想法,卻沒有一絲一毫放在心上,望著夜空的眼眸比夜還要漆黑,比雪還冰冷,神情妖異而邪氣︰「天有輪回,人有報應,您信不信這句話?」
咯 一聲心里某處地方仿佛突然斷裂,哱拜倏的立起,眼前有些發黑,高大的身子晃了幾晃,勉強鎮定強笑道︰「老子一輩子殺人如麻,從來不怕什麼輪回報應!不必吞吞吐吐,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對嘛,強凶霸道才是您的一貫風格。」瞟了一眼哱拜握刀的手,哱雲忽然笑道︰「義父,您拭刀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一語雙關,似有所指。
昏暗的燈光在他清澈的眼底不停折射變幻,一對大而深黑的瞳子顯得光怪陸離詭異冰冷。
瞪著這對明明很熟的眼,哱拜心里卻是一陣陣莫名的毛骨悚然。
「十年前的今天,你也是拿著這把刀闖入我的義父家里,殺光了他們全家所有人……」
多少年以前,自已寄養在義父家中時間雖然很短,但是那一份溫馨天倫,已是自已這一生再也無法獲得的東西。寧夏入冬苦寒,而自已小時候最是怕冷,每到冬天時節,義母都會將自已帶到身邊,每夜將自已冰涼的腳放進去她溫暖的懷里,那份由腳到心的溫暖,如今只能從午夜夢回中搜尋。
有些東西得到的時候並不珍惜,可是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貴。哱雲眼底有火燃燒,可是聲音卻堪比寒冰。
「那天夜里,從後門中跑出一個小男孩……」
看著對方的眼神由愕然到驚訝,由驚訝到疑惑,由疑惑到恐懼,變臉速度之快讓哱雲為之失笑。
「你……」
一個字沒說完,哱雲很快就打斷了他的話,淡淡的點了點頭。
「沒錯,我就是跑掉的那個孩子!」
眼前一陣發黑,心口處好象被人狠狠的擂了一拳,突如其來的打擊痛得哱拜眼前發黑,一臉不敢置信的大叫道︰「不可能!哱雲是我從小收養長大,你怎麼可能是他?」
看著他慌亂幾近手足無措的樣子,哱雲忽然咧開嘴無聲的笑了起來。
控心七術就是控人心術,殺人見血永遠是最原始最低等的法子,能夠駕馭人心,做到無刃而誅才是無上妙道。試想一個眼神就可以讓你心入油鍋來回熬煎,一句話便可你生死顛倒命在頃刻,皮肉之苦與煎心之痛孰弱孰強,高下早已立判分明,因為此刻幾乎寫在哱拜臉上的痛楚讓哱雲覺得快意無比。
「你的哱雲從我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消失啦,這點當然不會讓你知道。」
在哱雲惡毒帶著嘲笑快意的眼神中,哱拜臉色已經變得如同白紙,巨大的震驚使他的整個人變得空洞茫然。
「這麼多年來承你青目,一步步得到了你的信任,說起來我是有很多機會殺你的。」
「為什麼不殺?你不就是為了報仇來的麼?」
哱拜再也支持不住,踉蹌著撫著心口倒在椅上,頹然苦笑。
在別人的眼中,哱拜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在這寧夏城向來可是止小兒夜啼的存在。可是直到這一刻,哱拜才真正見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惡魔。身子已經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長刀霍然出鞘, 亮的刀光在昏暗的室中好象打了一道閃電,極炫而刺目。
「想殺我?」
哱雲哈的一聲笑出聲來,好象哱拜做的是一件極其荒謬的事,臉上神情輕蔑之極。
「先收起你的刀罷,听完我說的話,也許到那時候你就不會再想殺我,因為我確定你手里的刀此刻想喝的血肯定不是我的,也許它最想喝的血是你的呢。」
前者明明在笑,可眼底卻有森冷寒意宛如無聲的暗流潛涌而出,而後者周身冷汗涔涔而下,睜大眼楮里只剩下濃重的黑暗。
暗淡的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成長長的一道掛在牆上,不停的扭曲卻又變幻莫測。
「你一直要等的援軍來不了啦。」
「打正和卜失兔被那位小王爺悄悄用兵抄了老家,嗯……那兩個蠢貨帶兵回去的時候,一個在沙湃口被龔子敬用八百苗兵生生將一萬多蒙古精騎拖了一天,一直到董一元塞外掃蕩回來,打正紅了眼拚死猛沖,可惜後邊麻貴帶兵追了上來,里應外合,了帳斷根!」
在哱雲輕快的笑聲中,哱拜手中的刀再也拿不住,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金鐵之聲似含悲意絕望,一如其主人心境頹喪若死。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刀,哱雲臉上歡容愈盛。
「另一個卜失兔兵退花馬池,可是他也沒想到,在這等著他的正是他的死對頭蕭如燻,哎喲我忘記了!」忽然一拍手,笑得花開爛漫︰「蕭如燻的厲害,您老人家可是心知肚明的吧,您一向自栩天生神勇,可是在人家手里也沒討得了好去,所以……您可以想象一下卜失兔現在是什麼結局了。」
最後的希望終于徹底粉碎了,再度看向哱雲的眼神中,除了傷心,就是憤怒。絕望、失意、頹喪,各種情緒紛至沓來,到最後匯成怒潮滾滾,如山崩地裂一般已將哱拜整個人已經完全的吞噬。
「怎麼樣,听完這些你還想殺我麼?」漆黑的眼誠懇之極的凝視著面無人色、已近崩潰的哱拜。
「我覺得你現在想殺的肯定不是我,是你自已,是不是?」
嘴角那一抹邪惡之極的微笑足以令任何人膽顫心驚,就好象人見了鬼,魔見了佛。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哱拜從心里怕死了這對眼。
此時月過中天,彤雲密布的天承已經現出一線魚肚白,轉眼就是新的一天。
書房中的那盞燈爆起一個燈花,拚了命燃盡最後一絲光亮後,終于壽終正寢。
靜寂的黑暗中一聲長嘆響起……「雲兒,何必和他說的太多?」
漆黑的室中掠起了一陣輕風,一個高大的身影綽綽而立。
那人一直沒有轉身,但是高大的背影卻象一座無可逾越的高山,沉沉的壓在已經直了眼的哱拜的心上。
早在這個身影映入眼簾後,處于瘋狂邊緣的哱拜已經呆怔如石雕木塑。
「你是誰?是誰?」聲調尖利恐怖,打開閘門的記憶如流水傾瀉而出。
「看來你還沒有老得太算糊涂,還不錯,你居然還能記得我。」
「不可能,你早就死了!你是鬼不是人!」
得到肯定答復的哱拜完全陷入狂亂,喉間如同野獸一樣 有聲。
「昔日種因,今日收果。」低沉的聲音在室中流動,似有無限厚重威嚴︰「壞了我的事的人下場是什麼,你該知道。」
哱拜緩緩的抬起頭,眼底已經完全是死人一樣顏色,心中卻是通了洞一樣的透亮。
「難怪周恆那個老狐狸謹慎了一輩子,居然栽到一個小兒王爺手里,原來一切都是你所為。」
「我不過是做了個引子,他就那麼栽進去了。是他自個蠢,別人下套他就鑽進去了」那人輕輕搖了搖頭,神情不置可否,「到現在為止,我所做只不過是順勢而為。」
「說的好听,順勢而為?」好象听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哱拜忽然哈哈狂笑起來,掙扎著從地上爬起,指著一旁侍立的哱雲道︰「你敢說他的存在也是順勢而為麼,只怕是早就計劃好的,將他放到我的身邊,然後……」
「閉嘴,你太高看你自已了,一個豬狗一樣的東西,值得我下這麼大的力氣?」
「十年之前我蟄龍潛伏之時或許動不了你,可是十年之後,碾死你如同一只螞蟻!」
對方的聲調不高,聲音卻似裁冰剪雪,侵人立僵。
心底一股邪火順著腳底向上升起焚燒,所過之處五髒六腑盡成灰燼,眼前一陣陣發黑,喉間一股猩甜來竄動,哱拜狠狠咬住了牙,將這口血狠狠的吞了回去,用力太大,臉上的肌肉幾乎虯結了一團,黑暗中顯得猙獠可怖。
「從你背叛我的那一天開始,你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事到如今,死也讓你死個明白罷。」沖虛真人轉過身看著完全崩潰的哱拜,「本來想在合適的時機,鼓動你造反做亂,雲兒便可取你而代之,可惜……」
一口血終于再也忍不住噴出後,突然變得冷靜的哱拜呵呵笑了起來。
沖虛真人皺起眉頭,厭惡之極看著道︰「你笑什麼?」
「我笑……」哱拜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伸出手指著沖虛道︰「我笑你啊,幾十年前你費盡心機,可惜命中注定的克星使你功敗垂成,幾十年後你還是這個命,現下你計劃的一切,全都被那個小王爺破壞了吧?」
「因為那個小王爺的出現,你和我一樣,注定了是個失敗者,你說我說的對不對?你說我能不笑麼?」
哱拜惡毒狂熱的眼神望著沖虛真人,仔細在他的臉上搜尋,沒有讓他失望,終于如願以償的從對方一直恍如古井不波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掩飾不住的波動。
「閉上你的嘴!你知道什麼,你懂得什麼!」
沖虛真人終于忍不住,澹泊高遠的世外高人形象全然盡毀,濃烈殺氣霍然迸發,恨不能一掌將這個卑微的家伙立斃掌下。
「天亮之後,明軍就會圍到這里來,被你部下背叛,被養了多少年的兒子背叛,這種滋味如何?」
「當年因為你我所受到的種種屈辱困頓,你以為我真的淡忘如遺?」
「我所做一切,就是為了讓你身敗名裂,讓你遺臭萬年!」
「在你最得意、最痛快的時候,在你自以為得到一切的時候,就是我來拿走這一切的時候,你的名、你的利,包括你的命!」
暴跳如雷的沖虛真人突然出手如電,反手一把扼住了哱拜的咽喉將他提了起來。
胖大的身軀在空中拚命的搖晃掙扎,可惜扼在他喉間那只手卻象鋼鑄鐵澆一樣紋絲不動。
「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想死?」
哱拜已經翻起了白眼,一張蠟黃的臉上憋得如同血浸的紅布。
一旁的哱雲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心里忽然想起在一本書上看到的一個故事。
听說這世上有一種奇異的蜂類,在它們要產卵的時候,就會找一個體形比他大數倍的宿主,先用蜂針刺入其背使其麻醉,然後將蜂卵置入其中,小蜂從此就在宿中體內生發、發育,喝它的血,吃他的肉,直到它長成破體飛出之時,就是宿主畢命之時。
原來自已的爺爺給自已安排的就是這樣的試練麼?
……看著哱拜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哱雲忽然也非常想笑。
似乎印證了自已心中那個最初的想法,自已義父一家的滅門,真的不只是一個巧合。
本來還想親口再問下哱拜,可是此刻已經什麼也不必問,眼前這一切早就給出了自已想要的答案。
一陣莫名苦澀,果然在他的心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天下無不可利用的棋子。
天色已經大亮,灰暗的天光穿過窗照亮了室內。失去黑暗的遮掩,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讓人覺得丑陋惡心。
哱雲忽然輕聲道︰「爺爺,天亮了。」
沖虛真人怔了一瞬,隨手將哱拜擲在地上,仿佛丟的是一只破爛麻袋一樣不屑一顧。
外頭傳來紛紛雜雜的腳步聲、喊殺聲,即倉皇又急切,顯然新的一輪進攻已經開始了。
沖虛真人微哂了一聲,目視哱拜︰「最後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得挺住了。」
「你的親兒子已被睿王生擒拿下,一個死字估計是逃不了,你可以猜下是剮六千刀還是九千刀呢?」沖虛真人毫不顧忌的哈哈大笑起來︰「你听外頭這聲音,你的路已經到了盡頭啦。看在老友一場份上,我給你提個醒,不要耽誤你余下不多的時間,有些事還需要你自個親手解決吧。」
笑聲恣意瘋狂,漸遠漸沓到最後消失無跡。
哱拜呆呆的抬起頭來,,怔怔的望著兀自來回搖晃的窗扇,整個人象被抽去了骨頭一樣,軟綿綿的沒有半絲力氣。
外頭接連不斷的金鐵之聲已經再度響起,喊打喊殺的聲音已經觸耳可聞。
看來他真的是沒有騙自已,這條路終究是了盡頭的時候。
哱拜嘆了口氣,提起掉在地上的長刀,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蹣跚著向後院走去。
他有句話說對了,有些事,還是得自已親手解決來得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