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慶宮里一片忙亂,王安眉開眼笑著指揮幾個太監收拾殿內一片狼籍。(鳳舞文學網)魏朝不在,他領了諭旨送莫江城和羅迪亞二人出宮,直到此時,朱常洛才松了一口氣,只覺得頭痛欲裂,渾身骨頭也是既酸且重,心知是剛才心智耗盡太過緊張,一時反不過乏來,這一放松下來諸般不良反應紛至沓來。
王安殷勤的湊上來,看了看他的臉色,聲音帶上了幾絲擔心︰「殿下臉色不太好,這里又悶又亂,奴才陪您去後殿歇會?」
體內熟悉的那種感覺提醒了朱常洛,站起身來︰「這里確實有些悶,我自個回後殿休息,你看著這里,不必跟來了。」
望著太子離去的身影,王安有些不安,隨手召過兩個小太監,叮囑道︰「小心跟著太子,有什麼不好馬上來知會我。」
桂元和通寶新入宮不久的小太監,現在已經認了王安為干爺爺,二個都是明眸善睞機靈善變的角色,很是中王安的意。在這里不得不提一句,年紀不大的王安已經在宮內太監界成了公認的爺爺輩一級的長老人物,手底下老的大的小的,叫他爺爺的已經不下幾十號人。
出得慈慶宮,與殿內森寒冰冷相比,殿外和風撲面,花木鮮妍生動,處處勃勃生機。燦爛陽光透過扶疏枝葉,灑落一地斑駁陸離光影。
盡管天氣很好,可是出宮來的朱常洛只覺眼前發花,每一步邁出就仿佛踏在棉花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力,耳邊轟轟作響,听不到任何聲音,卻奇怪的能夠清楚听到自已砰砰的心跳聲,而小月復內傳來越來越明顯的刺痛讓他心里有些驚慌,這種情況最近發作過幾次,但只要平心靜氣,休息個一時片刻,就會安然無事。但是這一次的情況和前幾次發作時不太一樣,很有些來勢洶涌的意味。
見前頭芭蕉樹下放著一塊青石,朱常洛快走了幾步,坐在石上,深呼長吸,希望借此壓制住體內那一陣陣襲來的寒熱交錯的難當痛楚。
桂元和通寶遠遠的跟著,見太子坐了下來,二人不敢太過靠前,只得遠遠的盯著。
踴路盡頭傳來腳步聲,朱常洛抬頭一望,不由得微微一愕,來人正是剛才已經出宮的莫江城。
許是在慈慶宮發生的一切太過匪夷所思,使得莫江城居然忘了一直在心上懸而未決的大事,直到快到了宮門口這才醒悟過來,連忙將羅迪亞托付給魏朝,自已急匆匆趕了回來。
看到朱常洛臉有些白,一只手捂著小月復,光潔的額頭上盡是細密的汗珠。莫江城不由得吃了一驚︰「殿下,你怎麼啦?」
要問朱常洛現在的感覺,想想就一個形容詞最為恰當……冰火兩重天。明顯可以感覺出這次發作與前幾次不一樣,這次好象來得格外凶猛,只這一眨眼,就覺得小月復內一陣寒來一陣熱,而冰火交集處就如同萬針攢刺,實在是痛不可當。
盡管痛楚難熬,朱常洛並不慌張,宋一指私下里和他說的很明白,現在發做會越來越頻繁,而痛感每次也都會有不同程度的加強,但是于性命方面暫時無礙,只要忍過那一陣,自然就會好了。
每次到這個時候,盡管朱常洛看得開,心里難免一陣陣的發沉,發作時間肯定是一次比一次頻繁,一次比一次時間長,長此以往下去,他很懷疑自已能不能有信心再支撐下去。
見莫江城一臉的關切,朱常洛白著臉強笑道︰「莫大哥不用擔心,可能是昨天晚上受了寒,肚子有些痛,過一陣就好啦。」
見他神情鎮定臉上帶笑,可額上臉上的汗珠絲毫不見停,吧嗒吧嗒的往地上直掉。莫江城覺得不妙,連忙向邊上發現不妙已經圍上來的桂元通寶喝道︰「太子殿體不適,還不快去請太醫。」
桂元和通寶雖然機靈,畢竟是剛入宮年紀小,見這個情況有些慌了手腳,通寶答應一聲,撒丫子就跑。桂元眼楮轉了幾轉,對莫江城道︰「勞煩大人看著點咱們殿下,小的這就去告訴王公公一聲。」
見莫江城點頭,桂元連躥帶跳的去了。
見這三位自做聰明,朱常洛又氣又急。自已中毒的事是絕計不能傳揚了出去,待要出聲阻止,體內翻江倒海,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再看桂元和通寶跑得極快,一會功夫已經沒有了蹤影。
又氣又急之下,居然生出一股力氣,搖搖晃晃著從石上站起,看看昏昏欲倒,駭了一跳的莫江城顧不上其他,幾步上前將他扶下,觸到太子那一雙手不由得嚇了一跳……那雙手如同玉雕石刻一樣冰冷。
看他憂心忡忡,一臉擔心,定了定神的朱常洛嘆了口氣安慰他道︰「這是老毛病了,莫大哥不必擔心,休息下就好。」
他這一臉的蒼白,嘴唇都變得灰青,實在太過嚇人,見他對著自已強顏歡笑,莫江城擔心不輕反重,握著他的手急得直跺腳︰「這可怎麼好,太醫怎麼還沒有來?」
他的這一句話提醒了朱常洛,散亂的眼神一凝︰「莫大哥,勞煩你去一趟寶華殿,請宋神醫過來。我這老毛病,非宋神醫不行,若是……」說到這里,聲音忽然中斷,想起那個筆直如劍的身影,不知為什麼就嘆了口氣,下邊的話終究沒有能說得出口。
龍虎山方圓千里之內,誰不知宋一指的大名,莫江城是江西大同人,一听宋一指的名字,驚喜之下,拉著一個當值的太監︰「快,快帶我去寶華殿。」那個太監見朱常洛對自已點頭示意,不敢怠慢,二人腳下生風老遠的去了。
見莫江城走,朱常洛掙扎著站了起來,對剩下的幾個太監沉聲道︰「今天的事,任何人不說隨便亂說。」幾個太監一迭連聲的施禮應下。
朱常洛掙扎著起來,方才強打精神和莫江城說了幾句話,只覺得心口突突跳得厲害,不知不覺間舌尖已被咬破,感覺滿嘴血腥味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眼前除了黑漆漆一片就是金星亂迸,情知不對,卻不願意示弱人前,恍恍惚惚扶著一個太監身上走了幾步,模糊中听得身後好象是王安正在一聲一聲的正在喊著自己,只覺煩躁不已,正要回頭讓他閉嘴,突地雙腿一軟,喉嚨里輕輕吐了口氣,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
王安嚇得魂都飛了,直著嗓子喊道︰「快,快叫太醫!不對,叫宋神醫……」
身後一陣香風襲來,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喝道︰「先不必驚動了人,且將太子移到宮里去。」
踏進慈寧宮的時候,眼神在宮里四下里打轉,抬眼宮殿巍峨景物依舊,低頭花木繁茂,花紅水碧,只是年年花開,人物不在。萬歷不由得油生概嘆……自從萬歷十四年那一日後,他對慈寧宮就別有一種心結難解。
這里是他最不愛來卻又不得不來的地方,每次來這里觸目所見,無一都不會將他帶入以前那些難言的回憶中,這些回憶對于他來說就是鋒利的刀子,每看一眼,就是一刀,露肉流血,破皮見骨。
帝王以孝治天下,慈寧宮的每日的晨昏定醒是必不可少。做為最熟悉萬歷的體性的黃錦,自然知道這多少年每次從慈寧宮出來,皇上的臉色都是陰戾鐵青,那豎起的眉頭,凶狠的眼神簡直可以吃人。
黃錦在身後小心的伺候著,心里不停的納悶,這天還沒黑,皇帝怎麼就主動來慈寧宮了,這不科學啊……
竹息端著一盤新出鍋的三酥蜜,帶著沖鼻的甜香從外頭廊下邊急步過來,一抬頭正好與黃錦對上了眼,冷不防竹息輕聲哎了一聲,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後,唬了一跳的竹息麻利的低身施禮,「奴婢見過陛下。」
看到竹息,萬歷哼了一聲,鼻端聞到一股甜香,眼神不由自主落到放在一旁的那盤三酥蜜上,不由得皺眉道︰「母後牙齒不好,朕若沒記錯她一向不喜食這樣點心吧?」
竹息心里突突亂跳,低聲回道︰「陛下說的是,這點心不是太後用的。」
萬歷忽然起了好奇心︰「不是她老人家用,是給誰用的呢?」
竹息不敢隱瞞,「回皇上,是太後吩咐御膳房特地給阿蠻少爺做的。」
「阿蠻?」見萬歷一臉疑惑好奇的表情,黃錦連忙踏上一步︰「陛下,阿蠻少爺是宋先生的師弟,您也是見過的啊。」得了黃錦提醒,萬歷這才恍然大悟,他從蘇醒就從寶華殿挪到乾清宮,對于阿蠻說真的印象並不深刻,只是模模糊糊有一個影子,只是沒有想到,這個孩子居然如此中太後的意,這一點發現讓萬歷微微有些留神。
「皇上請稍候,待奴婢進去稟報一聲。」
「朕自已進去,不要驚動了太後。」
皇上說的話竹息自然不敢有分毫違拗,恭敬的應了一聲,忽然小聲道︰「太後娘娘此刻不在佛堂,在後殿的春禧閣。」
看了她一眼,萬歷點了點頭邁步直走,黃錦顛著小碎步連忙跟上,走時沖著竹息微微一樂。
不知為什麼,竹息的臉居然紅了一紅,朝著黃錦離的方向,恨恨的跺了一腳。
穿山繞廊,輕車熟路,眼前便是春禧閣,走到門前,一個清脆童聲響起,萬歷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
「太後,干麼教我這些啊?」咬著舌頭的童音中濡軟中帶著幾許撒嬌的抱怨。
「你開蒙比起別的孩子本來就晚。如今現學已是晚了,哀家開恩讓你跳過了三字經,百家姓,從千字文,名賢集學起,已經是看在你聰明過人的份上,你還敢不知足?……講官不是說了麼,要先把這些打基礎的東西學全學扎實,然後學中庸論語,再往後還要學資治通鑒、貞觀政要呢。」
太後低宛柔和的聲音,讓在門外靜听的萬歷在這一瞬間恍如時光倒流,好象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的他還是世子,而她只還是個側妃,她也曾這樣溫柔的叮囑自已學習,可是在听到後邊要學資治通鑒和貞觀政要這句話,萬歷臉上流露出的溫柔神情瞬間變冷,笑容倏然消失得好象從來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