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第三天。教學樓背後那片樹林的一個角落里。
「就你穿成這個破破爛爛的樣子還好意思來學校,你不嫌丟人我們都替你丟人呢!」張綸滿臉不屑地朝蜷縮在腳前的瘦弱身軀狠狠地踢了一腳,那是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老舊襯衣,袖口已經月兌了線,因為尺寸太大整個兒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褲子卻又短了那麼一截,露出的腳踝帶著些青紫的傷痕。頭發好像好幾天沒洗的模樣,泛著些油光一縷一縷地搭在額前,整個人由于縮在地上蒙上了一層灰撲撲的灰塵,看起來狼狽不堪。
此時的張綸一腳踢上他的肚子,疼得他渾身狠狠一陣顫抖,咬緊了牙關的嘴里迅速地彌漫出一陣血腥氣味,可是他只是緊皺著眉頭,沒有像普通孩子的孩子一般哭出來,也沒有說話。
「哈哈哈」周圍站在一旁的男生們非常默契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看他那副窩囊的樣子,連哼一聲都不敢,哈哈哈。」說著他就像示範一下似的又朝余鶴身上補了一腳。余鶴果然只是狠狠一顫後就再無聲息,于是男生就更為得意地笑了起來。
張綸也冷哼了一聲,他用腳踢了踢一旁的一個灰色的書包,散開的拉鏈里露出了黑色筆記本電腦的一角,「像你這樣連件衣服都買不起的人居然有這麼貴重的東西。」說著他彎下腰把那個看起來極為老舊笨重的黑色筆記本拿了出來,朝著縮在地上的余鶴揚了揚手里的東西,「我看你絕對是偷來的吧,就算不是偷的,也一定是用偷來的錢買的。流氓的兒子就是賤,居然還學會偷東西了。」
「哈哈哈。」又是一陣哄笑。
「我看他不用學吧,也許是他偷東西這種技能是他生下來就會的呢!」
躺在地上已經沒有動靜的余鶴突然動了動手指,他抬起來眼來看著張綸,微微張了張嘴,眼神突然銳利得像一柄刀劍,卻只是閃了閃就沉寂下去。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彎起了嘴角,那一抹嘲諷的意味也不知是針對他們,還是針對自己。
「就是就是,既然偷來的錢都夠買個電腦了,說不定偷東西這個技能早就練得爐火純青了。」
「明明就是個小偷,還敢帶著偷來的東西來學校,他膽子還真大。」
「臉皮也挺厚的,如果我是他,就躲在家里羞愧得不敢出門了。」
周圍的人一人一句的紛紛附和著。
「哎,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張綸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余鶴,拿著筆記本的手輕輕一松,它就啪的一聲在余鶴眼前摔得四分五裂,「如果不來學校,哪來的對象讓他偷錢啊!」
余鶴又是微微一顫,這一次卻沒有再做出任何反應。張綸和他身旁的那幾個少年冷嘲熱諷了好一陣,也不知道他們小小年紀是哪里知道那麼多惡毒的言語的。如果此時換一個人在這,恐怕不是被他們說得大哭出聲就是不要命地瘋狂反擊了吧!可是余鶴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從頭到尾連一個字也沒說,沉寂的模樣就像是一個沒有情緒的尸體。後來他們實在覺得無趣,又三三兩兩地在他身上補了幾腳,嘴里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他們走了好一陣,余鶴才微微動了動,他單手撐地,廢了好長時間才顫顫巍巍地站直了身子。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彎著腰準備去撿地上的書包。可是,剛一低頭,大腦里突然一陣眩暈感襲來,一瞬間眼前一片白光,整個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呵呵,余鶴在心中冷笑了一聲,好像在嘲笑著自己的狼狽,他閉上眼楮,有些認命地任憑身體朝地上摔去。只是下一秒,意料之中的疼痛感並沒有如期而來,一雙強健的手臂從後面直直地攬住了他的腰,然後動作輕柔地把他向後帶去。余鶴只覺得鼻尖圍繞著一縷沐浴露的氣味,然後後背就靠上了一個溫暖的胸膛。
「你沒事吧。」那個聲音從他的耳後傳來,語氣意外的溫柔。
余鶴只愣了一瞬,他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些慌張地掙月兌了那個人的懷抱,向前趔趄了一步終于站穩身子。余鶴這才有心思回頭看去
陽光中,那個人穿著件白襯衫,黑色的碎發飄舞在眉間,眼楮里全是讓人溫暖的色彩,嘴唇微翹,優雅的笑容里卻沒有絲毫疏遠的味道,讓人不自覺的就想接近。
余鶴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就看見了身上沾滿灰塵和污漬的衣服。他皺了皺眉,突然覺得自己對這個人的靠近有些抗拒,並不是因為余鶴有多不喜歡他,而是覺得跟這樣衣著光鮮靚麗的人保持距離是一個很正常的事。
「你沒事吧?」那人看他沒有回答,于是又問了一遍。
他沉默著搖了搖頭,彎下腰去撿那些散落一地的電腦零件。他從頭到尾就只是抬起頭來瞟了簡君凱一眼,所以他並沒有看到這個突然幫了他的陌生男人的臉上,浮現出的是怎樣的表情。
那是滿滿的心痛、疼惜和思念,還有濃濃的自責和愧疚,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怨恨。他在怨恨著自己為什麼花了三天才找到余鶴,為什麼讓他在自己眼前受到傷害,這種念頭簡直讓他有一種想殺人的沖動。
不過他很快就收斂住了自己眼楮里所有的情緒,只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來幫你吧!」他沒有靠近余鶴的身邊,只是走到一旁蹲下了身子,幫他把幾本落在一旁的書連帶著書包一起撿了起來。余鶴捧著那個摔得破破爛爛的筆記本站了起來,手里還抓住一些散亂的零件,只不過他站起身子之後卻看到自己的書包被那個少年拿在了手里,余鶴愣了愣,站在原地一時之間沒有了動作。
「給。」簡君凱笑著把手里的書包遞給他,余鶴又是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不過他很快就停了下來,然後伸出手來準備接過去。
但是他手里還拿著電腦,一時之間倒是沒能騰出手來,不禁慌亂了起來。簡君凱看著余鶴這幅手忙腳亂的樣子,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是那麼的可愛。
他笑了笑,幫余鶴把手里的筆記本接了過來,然後才把手里的書包遞了過去,待到余鶴接過之後,他直接幫他把電腦裝進了書包,還順帶拉好了拉鏈。
這一串動作下來,余鶴簡直是僵硬地停在原地,直到簡君凱笑著說了一句「好了」,他這才後退了好幾步跟君凱拉開了距離,然後才下意識地呼了一口氣。
簡君凱又忍不住被余鶴這串動作逗笑了,只不過笑著笑著,笑容里卻彌漫出一種心酸。他的余鶴此刻滿臉青紫地站在他面前,卻從頭到尾都抗拒著自己的靠近。他到底經歷了多少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種不願說話也不喜歡別人靠近的模樣。
從上一世起余鶴就不太喜歡跟別人有什麼肢體上的接觸,雖然現在看上去要比那時候更嚴重一些。他一直都是這個模樣,因為平日里所有的人都會下意識地跟余鶴保持距離,如果不小心跟他有了肢體上的觸踫,有些人就立刻發怒,就算表面上沒說什麼的人,表情里也會透露出一絲嫌棄和不悅。久而久之,余鶴就習慣了避免跟任何人太過靠近,並不是因為他討厭靠近別人,是怕別人討厭靠近自己。
不過,跟前世始終是不一樣的,簡君凱這樣想,畢竟是提前了整整十年的時光。
「謝謝。」余鶴的聲音很輕,簡君凱甚至沒听太清楚他在說什麼,只看到他那有些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但是他什麼也沒有問,余鶴現在的模樣他臉上的每道傷痕都像直戳進君凱心中的刀,讓他忍不住一陣一陣的心痛。也不知道,在衣服遮住的地方還會有多少道自己數不清的淤青和傷痕。
「你看起來傷得很重的樣子,真的沒事嗎?」君凱盡量讓自己保持著笑容,指甲卻生生地陷進了手心。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絲狠戾,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如果再有任何人傷害你,我絕對會十倍百倍地償還回去。
余鶴還準備搖頭,簡君凱已經直接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我帶你去包扎一下吧。」
他這個動作直接讓余鶴全身一顫,他猛地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君凱,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主動拉了自己的手,可是自己在他臉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勉強,只有滿臉溫柔的笑容。
他微微掙了掙被握在對方手里的手腕,可是那個人看上去沒有任何想要放開的意思,只是安靜地看著自己,語氣輕柔地問著,「這樣不行,我帶你去包扎一下吧,好嗎?」最後的那個尾音,簡直帶上了一絲寵溺的味道。
「不用了。」他有些抗拒地說到,還沒有忘了掙扎著想把自己的手腕掙月兌出來、
「嗯?傷得這麼重還說不用了。」簡君凱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疑惑,「為什麼呢,不喜歡去醫務室嗎?現在離上課的時間也還有很久啊!」
掙扎了半天,余鶴已經有些放棄地任他抓著了。只見他低著頭,緊緊地抿著雙唇,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總是這樣,不想說話的時候就會這樣沉默著什麼也不說。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遇見過有些看他可憐對他釋放過善意的人,那些人也曾經主動跟余鶴打招呼,只是他每次都是這樣,低著頭,什麼也不說,擺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態。他們尷尬了幾次過後也就再也沒有跟他有過任何接觸了,一個窮乞丐一樣的人,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嗎?他們大概都是這麼想的吧。
「跟我來。」君凱有些低沉的嗓音卻突然間打斷了他的思緒,余鶴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簡君凱說了些什麼。不過他已經不需要知道了,因為這個人已經拉著他走了起來。
余鶴皺了皺眉頭,他身體太弱,此刻身上又都是傷,根本沒有掙月兌這個人的力氣。「去哪」
「既然你不想去醫務室,那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好了。」簡君凱轉過頭來,眼楮里帶著一縷溫柔的笑意,陽光從他的斜上方灑下來,莫名地營造出一種光輝燦爛的味道。
余鶴只覺得心髒突然有一拍驟然加快,然後馬上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