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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敬元登上皇位後幾個月便漸漸感到力不從心,白日里心事重重,晚上噩夢頻發,看著各色各樣御膳只覺得惡心煩躁毫無胃口,除非是芸妃親手料理飯菜,否則他半口都吃不下。
「芸妃呢?今日怎麼不見她送早膳過來?都不管朕死活了嗎?」一早渾渾噩噩起床卻沒見到心愛寵妃,溫敬元不禁有些暴躁。
「回皇上,今兒不是說好要見青岳國國師嗎?娘娘說後宮嬪妃不宜干政,所以早上就不過來了,正好避避嫌。」趙公公伺候溫敬元梳洗穿衣,而後接過宮女端來食盒呈到桌上,「皇上您看,芸妃娘娘人雖不能到,早膳卻已經為皇上準備妥當,還熱乎著呢!」
掀開食盒蓋子,一層朦朧熱氣緩緩上升散去,撲鼻而來滿是馨香。
芸妃身為青岳國長公主卻有一手驚人好廚藝,這後宮已經不是什麼秘密,那些普普通通食材到了她手中就能變出比御膳房所制加美味菜肴,每每都讓溫敬元贊不絕口,哪怕只是一道清清淡淡小菜亦能回味無窮。
溫敬元簡單用過早膳後沒有上朝,而是換上常服寢殿等候——這幾日他大病了一場,早朝已經三天沒上,反正文武百官都能理解他日理萬機、積勞成疾,多賴上一天無關緊要,于是便趁著這機會見一個早就想見人。
「國師大人請,皇上等候多時了。」溫敬元才坐下少頃,趙公公便引著一人踏入殿內,那人如一場素白風暴,立時吸引住溫敬元目光。
衣衫是一塵不染潔白,皮膚是異于常人瓷白,讓溫敬元瞠目結舌,是那人一頭堪比衣衫肌膚雪白長發,便是修飾精致眉也是同樣白色。溫敬元不禁想,這樣一個人丟到雪堆里,是不是就找不出來了呢?
「青岳國師連嵩見過淵皇陛下,順代我王向淵皇陛下問安,願陛下龍體安康、吉祥福瑞。」那人恭敬行禮,一舉一動極其規範優雅,躬身時,垂背上純白發絲如大片落雪,令得溫敬元好一陣感慨。
「連國師天生奇貌,想來定是奇人,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成為青岳國國師。」
連嵩得體淺笑,又躬了躬身,一雙淺色瞳仁似是天藍,又似水碧,奇妙顏色讓一旁趙公公也看得痴了。
「微臣家族中每代必有一人遺傳此相貌,看著特異,卻都悲慘短壽,到微臣這里,還不知能再活幾載春秋。」連嵩臉上絲毫沒有顯露對短壽畏懼,淺淡笑容如石雕刻出一般,紋絲不變,「不說那些了,都是些沒什麼意思事。我朝長芸公主得幸嫁入淵國為妃並得陛下寵幸,我王萬分榮耀,微臣此番前來除了替我王探看公主外,也是為我王向陛下轉達敬意,另有些小玩物獻與陛下,望陛下笑納。」
中州之地,邦國眾多,其中勢力強有五國,分別為淵國、譚慶、祝國、烏剌都汗國及青岳。相較之下,五國中屬青岳國為貧弱,百年來一直名為聯盟實則依附于淵國,是而來使貢獻禮物情理之中。溫敬元對奇珍異寶沒什麼興趣,隨便看了兩眼贊揚幾句便讓趙公公搬下去,寒暄幾句後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題。
「芸妃時常向朕提及連國師,說國師驚才絕艷、舉世無雙,是青岳國之棟梁。朕一直想找機會向連國師請教,如今終于得到機會,頗有些激動得不知該如何言語了。」
連嵩仍是淺笑,微微側頭看了眼旁側侍從,掩口輕咳一聲。
溫敬元會意,皺眉揮手︰「你們都下去,朕與連國師有要事商談,沒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進來。」
一眾宮女太監退下後,連嵩長出口氣︰「這樣說話就輕松多了。先前芸妃娘娘家書內曾提到陛下諸多困擾,娘娘為此愁緒不斷,總希望能為陛下分憂解難,于是才有了微臣今日覲見機會。陛下若是信得過微臣,大可把煩擾心事一一道來,微臣定竭全力為陛下分憂。」
早听說青岳國國師足智多謀,幾乎將青岳王族勢力架空,對這樣人才,溫敬元確是有些迫不及待,因此也不打算拐彎抹角,藏肚子里那些秘密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連嵩由始至終細心傾听,不時點頭或皺眉,待到溫敬元說完後忐忑看他,這才悠悠開口︰「如此說來,陛下心患不外部,而幾位被驅逐出宮先皇子嗣?」
「不是朕心胸狹隘,有些事,實是迫不得已。」溫敬元長長嘆息,眉頭擰成一團,「國師有所不知,朕皇兄殯天後由眾大臣推舉上位,理由是幾位皇子過于年輕,恐難執掌朝政。可這些皇子中有兩人較為特別,一個是二皇子溫墨疏,另一個是四皇子溫墨崢,這兩人如今分別賜封永鄯王、慈郡王,雖有封地但並無過多實權。朕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各有勢力支持——永鄯王重情義、人脈廣,且有皇兄先時心月復楚辭幫忙;慈郡王常入市井體察民情,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比朕得民心,其身後似乎也有個了不得謀臣。這般情況下,朕又找不到皇兄玉璽,听人說那二位王爺都暗中尋找玉璽,朕心里……」
「听起來兩位王爺似乎都有不臣之心,也怪不得陛下謹慎防備。」連嵩略微沉吟,手指卷起一縷白發,不經意間撩撥玩弄,「這樣好了,兩位王爺事微臣先記下,稍後再打听詳細,陛下若還有其他困擾,不妨趁此機會一齊道來。」
溫敬元沉默了半晌,似是有些猶豫,再三思量後才提口氣低道︰「還有就是,請國師想個辦法幫朕除掉另外兩個人,他們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事。」
「什麼人?」連嵩饒有興致斜起嘴角。
積攢胸口氣惡狠狠吐出,溫敬元壓低身子靠近連嵩,語氣森冷狠厲︰「青蓮王言離憂,還有……定遠王世子,溫墨情。」
帝都繁華熱鬧街市上人潮擁擠,溫墨情牽馬慢行,路過廉價卻擁擠客棧時,說書人抑揚頓挫聲音清晰傳來。
「俗話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良弓藏。昔年姜國太子門客……」
講是九國亂戰時姜國太子殘殺功臣故事。
溫墨情對這些歷史並不陌生,幼年時父親就經常抱他坐膝蓋上講歷史風雲、講前朝政事,不止一次告訴他莫要做出頭鳥、獨秀木,否則易招殺身之禍。然而溫墨情沒有依照父親定遠王意願做個普通王族子弟,兄長和娘親接連被害後,他毅然決然承襲世子之位,走上淵國明爭暗斗永無止休政壇。
他知道,這是條艱險異常路,不管他支持帝王是誰,到後都容不得他存,因為他是君子樓人,是不該涉及朝政人。
「世子來了,請!我家老板和兩位王爺已等候多時。」
熟悉宣冉樓,熟悉拴馬小廝,走過無數次青石板路。
溫墨情很想終結這種讓他厭倦生活,但他很清楚,此時還不是他抽身離去之時,一來大仇未報,二來,他對某個人承諾尚未完成。
「一臉沉悶,想什麼呢?」君無念走出小築迎了上來,向身後指了指,刻意壓低聲音,「楚辭也。」
「我知道。」溫墨情毫不意外,收起雜思邁步向前,直奔小築而去。
這小築本是君無念自斟自酌、烹茶釀酒消遣之所,也記不得是哪年了,總之被溫墨情發現後就失了該有安寧靜謐,如今是成為皇宮外私下見面好去處,就連算不上熟悉楚辭和溫墨疏也成為來客之一。
不過小築畢竟是小築,屋子里塞滿六個人後,難免讓人有種擁擠難以喘息之感。
見溫墨情面無表情走進屋,楚辭支著胳膊慵懶托腮︰「王爺,你看,我就說世子肯定不會驚訝,他早就知道言姑娘假扮侍女了。」
「無念都能發現,我自然不會落後。」溫墨情倚窗邊,並沒有選擇與眾人圍坐桌前,淡漠目光毫不掩飾地飛向角落里拘謹站立言離憂,「準備好你借口,跑不了你。」
都硬著頭皮答應來見他了,她還會跑不成?言離憂大翻白眼,本就不算太旺盛一絲愧疚消弭無蹤。
「人已聚齊,王爺和楚公子有什麼話可以直說了。」君無念轉身關上房門,掃了一眼屋中眾人,「事先說好,今天都當君子,動口不動手,不能蠻族似直接搶人,言姑娘到底該交給哪方保護,商量好後自有定論。」
溫墨情冷笑︰「什麼時候變成保護她了?」
「我們都知道內情,明白言姑娘和青蓮王並非同一人,有什麼理由不保護她反而去害她?」溫墨疏淡淡反駁,看向言離憂時柔和目光與看溫墨情時冷淡全然不同,「我知道世子一直試圖從言姑娘身上查找有關青蓮王蛛絲馬跡,可是這大半年毫無收獲,既然如此,世子是不是該放手了?」
「我放手,你要接手麼?」冷而無情目光掠過溫墨疏,緊接著落言離憂身上,溫墨情很收回視線投向窗外,似是對這局出乎意料邀請毫無興致。
他有些惱火。
當初是他放了言離憂一條生路,那女人非但不知感恩主動幫忙,反倒投奔了讓他頭疼一方,早知如此還不如青蓮宮時就殺了她……至少當時,他還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