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淙淙如歌,星光溫柔似夢,小舟在清涼的夜風中輕巧前行,穿過青草地、迎春花、女敕柳枝,穿過山壁,穿過峽谷,水面無聲蕩漾,水草也在船槳下泛起了極富生命力的振動。請使用訪問本站。
小舟中的四個人也個個都樣貌俊俏,若有當地居民見了,只怕要驚為天人——只是宮南燕與雄娘子卻臉色發青。
雄娘子向宋甜兒抱拳道︰「在下司徒飛瓊,謝閣下救命之恩……」他滿面感激之色,一面又道,「不知斬月樓主為何要救在下?」
宋甜兒瞧了他一眼,默默想著,司徒飛瓊,這名字還真是女性化,真是不像采花賊啊……難怪江湖人要以外號代替他名姓呢。
雄娘子見宋甜兒沒有答他,神色慚愧地道︰「在下生性輕浮,早年犯下大錯,本是不該活在世間的人,只是、只是,唉,我總該留著這條賤命,活著去見小靜一眼。」說起司徒靜,他面上又現出一縷喜色,微笑著對楚留香和宋甜兒道,「小靜是我的女兒,名叫司徒靜,她是世上最美麗最乖巧的女孩子……」
宮南燕冷笑道︰「是啊,這美麗乖巧的女孩子,卻因為有你這樣一個父親,生來就遭受了莫大的不幸,如今更是不在人世了。」
雄娘子顫聲道︰「我不信你,你說的沒有一句真話,我非得親自去看看不可。」
宮南燕冷笑連連,對宋甜兒道︰「斬月樓主為何要庇護這罪大惡極的采花賊?這兒正是樓主的家鄉,雄娘子這賊人在此地也糟蹋了不少女孩子,以樓主的高潔,動手殺了此人都嫌髒,為何還要救他?」
宋甜兒瞧了她一眼,巍然道︰「我與水母陰姬一戰在即,不願旁生枝節。」
宮南燕不再說話,一個忠誠于劍的劍客,旁人除了尊重,還能多說什麼呢?——特別是在她這麼厲害的情況下。
楚留香道︰「兩位也別爭執了,此地可是神水宮?」
這里被當地人稱作「小鳥天堂」,遠處山林幽深,近處飛瀑如鳴,天與水之間的山谷中,點綴著點點燈光,每一處溫暖的小燈,都映照著一處亭台樓閣,式樣不同、構造不同、風格不同,但相同的是,都那麼的精巧與別致。
宮南燕驕傲地道︰「不錯,此地便是神水宮。」
她話音剛落,四周突然響起仙樂韶音一樣飄渺而又弘大的絲竹之聲,沙洲中央鏡子一樣的湖泊里,突然凌空沖出了一道水柱,而那水柱上,盤腿坐著個莊嚴肅穆的白衣人。
就好像七寶琉璃蓮台捧出的觀音一般。她的面孔,那麼沉默、凝重,讓人不得不肅然起敬;可又那麼的神秘、廣博,讓人在敬意外還有一重向往。
她並不美,但誰也無法否認她的力量和權威,這簡直是無需置疑的,每一個看見她的人都能發自內心地產生這種感覺。
分成四隊,自四面來的白衣少女紛紛下拜,她們衣袂在空中的響動拍打出的氣流聲都整齊劃一,那麼虔誠、悅耳、迷人重生之庶女心計。她們一齊嬌聲道︰「參見宮主。」
沒有親眼見到的人,不明白這種四海賓服的魅力,她們甚至連折腰、曲膝、低額的弧度都整齊一致,那真是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不要說楚留香,就連雄娘子也看得呆了。
那莊嚴肅穆的觀音看過來,突而啟唇微笑︰「貴客到了。斬月樓主、‘盜帥’楚留香大駕光臨,令我神水宮蓬蓽生輝。」
這種被神明注目的感覺,實在教人受寵若驚又手足無措。
四周白衣少女一齊道︰「貴客前來,我等歡迎之至。」
這一下,連宋甜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只是她們當中也有人露出好奇之色——這跟著來的另一個男人又是誰?他竟和宮南燕長得這般相像。
水母陰姬道︰「今日天色已晚,斬月樓主且請安歇,明日我必登門拜訪。宮南燕,你替我招呼客人,務必令斬月樓主與楚香帥賓至如歸。」
四周少女再拜呼道︰「宮主金安萬福。」
水母陰姬倏然歸于水底,白衣少女們也漸漸散開,臨走時,她們還三兩聚著對宋甜兒他們三人指指點點,更有幾個貌美的對著楚留香飛來幾個大膽的眼風。
宮南燕變得彬彬有禮︰「樓主請隨我來。」
從頭到尾,沒有人和雄娘子說一句話,就連宮南燕也好似看不見他,他的神情也變得又失落又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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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水宮的招待,著實十分周到,宮南燕甚至特意派了幾個又美貌、又溫柔、且心靈手巧的女孩子過來,給宋甜兒修指甲。
楚留香進來時,就瞧見宋甜兒正躺在榻上,旁邊四個白衣少女團團圍著她,一個奉茶、一個打扇、一個修剪指甲、一個邊為她按摩手臂邊說笑。修剪、打磨、上護理油……
那個能說會道的女孩子笑道︰「這花露便是在京城也買不到,是我們姐妹們趁著春日百花盛放之時,自花瓣中提煉出來的呢,一百朵花兒才一滴花露……」
夜明珠照耀的光芒下,宋甜兒的縴手顯得格外出眾——她樣貌雖美,卻也不及這雙手的毫無瑕疵。那真是肌如雪、腕似冰,雖是一段玉,卻由幾樣磨成︰指頭兒是三節瓊瑤,指甲似十顆水晶。
所謂「手拈香箋憶小蓮,欲將遺恨倩誰傳」,縴縴素手,本就該整靚妝佳容、記幽情遺恨,偏偏這雙手又能拿起天下最快的劍,使出天下最驚艷的劍法。
無限往事,許多情意。
一個劍客最講究、最愛護的,自然該是他的手,最穩定、最完美的,也該是他的手。
楚留香此時難免生出愧疚之心——這樣的一雙手,確實應該像這樣,在燈下由美人輕捧,精雕細琢,費盡心思、不計成本地保養愛護。但宋甜兒以前跟著他時卻並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她甚至常常下廚做飯。
暴殄天物,自己近十年來,原來不過是在暴殄天物。
宋甜兒卻沒有類似的想法,也不覺得自己以前受了委屈——享受誰不會啊?創業才艱難好麼。
世上有許多事情可以順其自然,比如生老病死,比如情感,甚至比如學業功課。但還有一些事情是非得爭取才能得來的,比如財富,比如法律,比如正義,還有比如,逆天而行的劍道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
如果修道的目標是超月兌,那麼實現它的手段唯有斗爭。因為它不僅僅是思想,更是一種力量,要掌控力量,豈非只有不斷的努力、永遠的戰斗?你看看所有的劍修,他們哪一個走過的道路不是流滿鮮血,大多是旁人的,也有自己的,更有不幸的,浸透心頭血。
為什麼?你只有摒棄自己的過去,才能迎來新生,才能冀望永恆。
誰不喜歡天真、純潔、誠實、公正、任慈的心?誰喜歡冷酷?誰喜歡殺戮?誰喜歡永不停止的自我斗爭與煎熬?
有什麼辦法呢,你想要的是劍,不是其他。
楚留香坐下來,和宋甜兒說些以前的有趣的故事,四個女孩子被他逗得咯咯笑,宋甜兒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時候宮南燕恭謹地走進來,不免有一瞬間的怔忪和發愣。
是的,這才是女子的終極向往。
手中有劍,家中有勢,出入無忌、行止無禁。高床軟枕、錦衣玉食,美貌少女在一旁殷勤服侍,最難得的是,風流第一、情趣第一、俊美第一的楚留香陪在一旁,雙目只注視她,挖空心思討她一笑。
不,不要說宋甜兒以前也和楚留香在一處,這怎麼是一樣,這怎麼會一樣。
以前,以前宋甜兒是誰?
楚留香身邊的三美之一而已。還要刻薄一點的,楚留香不上名牌的姬妾之一而已。誰不說香帥會享受,全天下女子為他傾心還不夠,還要玩「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一手,還要玩「得不到的缺憾美」這一套。
看起來沒有什麼不一樣,但其實怎麼可能一樣?怎麼可能……
就好像她宮南燕,做一個男人的替身,耗盡生命中最好的年華。宮南燕美麗的眼楮中火星一濺︰是的,或許就是這樣,你做一個人的附庸,做一個人的姬妾,哪怕再溫柔貼心,再情深似海,那個人永遠不會念著你。是不是沒有平等,就永遠也等不來愛情?
指甲修好了,宋甜兒坐起,端一杯龍井來喝,四名白衣少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突然宮南燕向她跪倒,哀泣道︰「樓主救我!」
宋甜兒愣了一下︰這又是唱哪出?
眼見她把頭磕在地上踫得悶響,楚留香趕緊上前把她扶起來,道︰「你若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讓大家一起參詳參詳,又何須行這樣的大禮?額頭若磕破了,你自己雖不心疼,旁人還替你心疼哩。」
說得面色愁苦的宮南燕也笑了。
宋甜兒再次感覺到楚留香的魅力所在——這情商這口才也太難得了!天一樓就缺這樣的人才啊親,快來加入吧!月薪一千兩白銀起底!
像她,永遠只會「冷冷地看著對方」,只會說一句「你很好」而已。像南宮靈,見到男人還長袖善舞,見到女人只會甩臉子,絕不會哄人。像無花……唉,她現在還敢讓他見良家婦女麼?
以前不在天一樓的時候惹出來的事,她還可以既往不咎,以後再這樣就要進刑堂了。所以……果然還是需要楚留香來做總經理吧?
宋甜兒望著楚留香,神情雖冷淡,心里卻滿滿的都是招聘的想法。楚留香誤會了她的意思,把宮南燕扶起來後立刻退到了宋甜兒身旁,連對方衣袖都沒多沾一下。
宮南燕哀聲道︰「我們宮主要殺我,樓主快隨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