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皇宮里有一樣最苦惱人。請使用訪問本站。
不,不是陰謀暗算,詭計傷人。而是趨炎附勢,世態炎涼,格外驚心。到你得勢的時候,千百人上門來送禮討情,百般的打疊請安;到你稍微失勢的時候,隨便一個宮女內侍也要給你一點臉色看。
有人慢怠你麼?沒有,他們都是依本份做事,可是人的神經就是那麼敏感奇怪,一個人臉色冷熱、語調高低,能帶給旁人截然不同感受。
也不知怎麼回事,這世上的人好像全都不缺那一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忙不迭要來踩你的頭,恨不得你就此沉淪永不翻身。
此時王皇後自然正在忍受著這樣的煎熬折磨,然而阿嬌不也一樣感受到了下人的慢待?太子從不在太子妃房里留宿,反而寵姬處處,遍地留情,桂宮的女官宮女們感受到了春天的氣息,一個個心思活動起來,自然不再把服侍太子妃作為第一要務詭案重重。
本來桂宮事務由太子妃陳嬌管著,她若是下起手來狠狠的打殺兩個,憑她的家勢權財,再加上她在太後和皇帝面前的受寵程度,不用多費勁就能把桂宮打點得清清白白。她的貼身宮女也這麼勸她︰「主子,您若不給她們些厲害瞧瞧,她們只怕要將您當作另一個薄皇後了。」
誰知她們的主子將玉梳往妝台上一擱,感嘆道︰「人活著還真是麻煩,功名利祿、酒氣才色、權謀智術,一樣也缺不得,其實這些東西,死的時候哪一樣能夠帶走?」竟然是個不為所動的樣子。
金瓶和瓊枝很是著急,但也無計可施,對阿嬌又不敢深勸。阿嬌帶來的人與劉徹原先服侍的人截然分明,成了互不來往的兩派。
阿嬌也不管這些,太子夫妻每天前後腳出門,一個去未央宮一個去長樂宮。以他們這個節奏,基本上後宮上上下下都知道小兩口兒沒感情,幸災樂禍完了就有不少人渾水模魚,各種給劉徹送美女,桂宮是烏煙瘴氣。
都到了這份上,太後自然要生氣︰「太子,你就這麼慢待太子妃?我听說,你平時只是和些狐媚子歪纏,根本不去看她!」
劉徹振振有詞︰「孫兒並非不敬重阿嬌,只是她服侍夫君不盡心,孫兒也只得召見宮女罷了——皇祖母,但凡阿嬌有一句話,孫兒無不依從的。」
「是麼?」竇太後冷哼一聲,心里卻也無可奈何,深知心愛的孫女已經擱在劉徹這小子手里了,那一輩子也只能如此,他不體貼又能怎麼辦呢?「阿嬌,你說說?」
「太子待我確實不錯。」阿嬌說著,不卑不亢。
劉徹忍不住笑,看看,阿嬌,我再怎麼冷落你,你還不是只有替我遮掩。——他這時倒忘了,不是他冷落阿嬌,而是阿嬌冷落他。或許是故意忘掉的也不一定。
竇太後更添一重憂慮︰如今還是新婚就這樣,以後一輩子可怎麼過得下去?
她把臉一板,哼了一聲︰「徹兒,我把話擱在這里,你可不要嫌我老婆子煩——我也不過有阿嬌這麼一個外孫女!」
「哪能呢。」劉徹笑著,半真半假地說,「其實真是阿嬌她不願意與我親近,我還盼著皇祖母能教教她呢。」
「哦,那就好,我會顧著阿嬌的。但她以前總不過是個嬌小姐,如今乍然做了你的妻子,難道你就不能體諒她些?」
劉徹氣苦,見阿嬌不動聲色地垂睫,索性一把抓住她的手,明知在太後面前她不能去掙。阿嬌果然也沒出聲,任由他握著,劉徹忍不住一根一根地撫模她如玉的手指。
阿嬌的手絕對是藝術品,所謂酥手如玉,大抵如此。劉徹的手上帶些薄繭,細細地摩挲她手上的每一絲紋路,只覺得觸手溫涼,瑩潤動人,幾乎忍不住要捧起來吻一下。他輕輕搔她手心,阿嬌略微顫了一下,終于抬頭,不悅地瞪他一眼,劉徹歪歪嘴角,露出頑皮而得意的笑。
正在這時他听到竇太後的聲音︰「太子,我把話擱在這里,不是你和阿嬌的孩子,那我可不會認!野女人生的孩子,不能繼承皇家正統!」
劉徹大驚,月兌口而出︰「什麼?那若阿嬌生不出孩子呢?」
「這是什麼話!」竇太後大怒,錘案,「你滿嘴胡沁些什麼?」
「是,是孫兒說錯了。」劉徹垂首,「孫兒……都听皇祖母的。」
從長樂宮出去,太子夫妻就各奔東西,劉徹去未央宮旁听政事。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皇帝竟然也咳嗽著向劉徹提出了這個問題︰「太子,要善理內帷超能都市最新章節。」
「是。」劉徹已經沒脾氣了。
「你能坐上太子之位,皇姐和阿嬌是有功勞的。」凝視著自己年青的小兒子,皇帝低聲說,「現在你還不能負了她們——起碼,太後在的時候,你不能這麼做。」
「父皇?」劉徹赫然抬起頭來,「為何父皇您也這麼說?」
「母族、妻族,本就是太子之位下面的基石。」皇帝的眼神是幽深的,如同深不見底的潭水,「你母族不顯,如今皇後又……除了你自己外,你能倚靠的、最可靠的勢力就是長公主和阿嬌。」
劉徹握緊拳頭,他內心震動。誰說這話他都可以否認,可是當此言出自他父親的時候,他也只能無言地低下高傲的頭顱。
「而且,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阿嬌嗎?」
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阿嬌嗎,劉徹?
怎麼可能,一輩子也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寂寞幽以玄,冰雪孤且潔。他還記得她穿著喜服成婚那日,低著頭蹙眉邁過那一道門檻,不知為何給他一點嬌怯的錯覺,真是美嬌裊。
行也宜,立也宜,坐也宜,偎傍更相宜。偏偏她站得筆直高傲,不肯稍微俯就。
「女孩子本就面薄,你多哄哄她也就算了。」皇帝說著,凝視秋景,眼神說不出的茫然,仿佛一瞬間回憶起了他的那個表妹,姓薄的皇後,無子無寵,最後自己到他面前來,自請下堂。
「朕看阿嬌也是個賢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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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平陽公主來桂宮探訪阿嬌,她听得傳言,郅都已經全都招了,王皇後即將被打入冷宮。
「阿嬌,你萬在皇祖母面前說說情,母後她也只是一時糊涂呀……」平陽公主拉著阿嬌的手哀哀懇求著,「她也是你的婆婆不是,你定要救她一救!」
阿嬌微笑著將平陽公主扶起來︰「皇姐只管放心。」
「好、好……」平陽公主擦一把淚,「我就知道,阿嬌你心腸好!」她一拍手,「來人,把禮物呈上來。」
三五名婢女走上,個個手捧寶匣,內里不是金銀就是珠玉,阿嬌不動聲色,平陽公主說︰「這些你也看不入眼,只留著賞人罷了。我听下人說,上次你在我那里看中了一個丫頭,這次我給你送來。」
她輕輕一招手︰「子夫,上來。」
一名彩衣女子姍姍走了上來,她顏色極為美麗,更有一雙清淡溫柔的眸子,看上去仿佛淙淙的流水,或者空曠的藍天。
「這丫頭雖不伶俐,好在一向忠心,而且最是擅長歌舞。」平陽公主說,「阿嬌,這番舍了她,我可是心頭滴血啊!」
阿嬌把茶盞擱回去,一雙眼楮黑湛湛的,仿佛暗夜里的寒星,她看著衛子夫,忽然淡淡笑了。「皇姐,謝謝你。」
「這又值什麼呢?」平陽公主笑著,走過去疼惜地撫模衛子夫的脊背,「以後你就是太子妃的人啦,在皇宮里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跟著太子妃,日後可是前途無量,若有一天發達了,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呀!」
衛子夫惶恐地跪下磕了個頭︰「您對子夫有大恩大德,子夫怎敢忘記公主呢?」說著,她眼角微濕,「我的兄弟姐妹們還在公主府上,他們沒什麼見識,若犯了什麼過錯,請公主殿下饒恕他們……」
「皇姐武家棟梁。」阿嬌開口了,聲線清冷,「您不如把衛子夫一家人都送給我吧?總不好讓別人骨肉分離是不是?日後我定有厚報。」
平陽公主一怔,這才發現自己把事兒做得不到位︰衛子夫來服侍阿嬌,衛家全家人卻都在自己掌控中,這送的是侍女呢還是間諜呢?
「放心,我過幾日就把他們的身契給你拿過來,至于衛家其他人——」
「安置到長公主府中去吧,我明日派人出宮去把這事辦妥。」
這件事情可以說是皆大歡喜,衛子夫見自己家人的前途有了保障自然高興萬分,平陽公主得知自己母親暫且無事也深覺做了筆劃算買賣,阿嬌那種奇特的心情就更不必細說了。
而這時,本來在平陽縣的衛少兒也與兄弟姐妹一起千里跋涉到了長安,不像衛君孺他們的興奮,她是哭著來的︰她的情人霍仲孺不肯娶她,而她卻已經懷了身孕。
館陶長公主對她這種行徑很是瞧不上眼,奈何阿嬌吩咐過要好好照顧衛家六人,她也只得賜下一些珍寶藥材,命她好好養著。
「阿嬌,梁王叔進京了。」劉徹走進阿嬌的松風殿說道,「父皇命我去一趟北營,我這幾日可能不會回來。」
「哦,是麼?」阿嬌原本正站在窗前望著外面,這時回過頭來,「那你自己小心。」
外面的月亮那麼圓而大,仿佛一只玉盤,可是記憶里的月更圓,大得像張餅。那時在昆侖山上,時時能听到泉水流淌的聲音,如歌如慕。
阿嬌的眼神是空寂的。
劉徹忽然心軟,身邊相陪的適齡女孩子,她們都只會咯咯笑,為一只胭脂搶來打去,她們懂什麼。誰比得上阿嬌,什麼都有、又什麼都不要的阿嬌。
他坐下來陪她,堂上排出管弦歌舞,楚腰縴細掌中擎,一派笙歌醉後听。阿嬌命金瓶倒出琥珀色的酒,裝在金杯里。
劉徹先聞到一股撲鼻香氣,端起來一喝,甜、酸、苦、辛、鮮、澀,醇厚甘鮮,回味無窮。他喝得多了,險些嗆咳起來。
再一看,阿嬌端著杯子慢慢品,神色一點不陶醉,反而是半含倦意的,仿佛是曾經享盡人間富貴,而今已厭倦塵世的王侯。
「這是女兒紅。」阿嬌告訴他,「有人家養了女兒,就把一壇子這種酒封起來,一直釀著,等到女兒出嫁的時候才啟出來喝。所以喝這酒的時候,又哭又笑,百般滋味都有。」
「阿嬌,你也听到皇祖母說的話了,我們非圓房不可。」劉徹認真說,「你別怕,這種事情真的沒什麼可怕的。真的。我教你……」
「劉徹,好歹我和你也認識十四年。」阿嬌挑眉,「再說這種話,信不信我打斷你鼻梁?」
「算了,我會慢慢來。」劉徹挫敗,嘆口氣,「《詩經》里不是說麼,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只當我們還沒成親,孤慢慢追求你好了。」
阿嬌終于打破冰塊臉,做個表示厭惡的表情。可是劉徹並不介意,反而笑起來,再怎麼說,他和阿嬌結識十四年,怎樣的情誼也是情誼。
那個晚上,劉徹留宿松風殿,只不過他睡的里間,阿嬌睡的外間。
間隔不過是薄薄一張牆壁。
那時候他以為,兩人的距離會慢慢拉近,誰知這咫尺之隔,畢生也未曾跨越。
作者有話要說︰霍去病出現了,在他母親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