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女侯 第七十九章 江山如此多嬌(萬更)

作者 ︰ 潁川月下

「何必這樣嚴肅緊張,我剛才說讓你陪我三年不過是說笑,我自會設法出兵攻打風揚關,這是為我的皇位著想,你和司馬明禹都不必覺得欠我人情。ai緷騋」說著又道︰「你我相對彼此都有救命之恩,豈是區區三年化解得了日後的糾葛的。」

若照崔思博看來,這人簡直說的就是痴妄之語,然而拓跋彥始終語氣平緩,甚至于他有時候說話時一偏頭,側影的莫名美艷叫人蠱惑而心驚,使人無法厭棄他瑚。

青櫻听他話中大有深意,深吸了口氣,對他道︰「你安排崔太守歇息一下吧,不然天都要亮了。」

拓跋彥點頭一笑,雙掌一擊,一位僕從打扮的人輕飄飄的躍入,垂首道︰「請王爺示下。」

「安置這位大人休息,不要驚動他人,去吧。」他舉手投足間,雖然氣度非凡,卻總給人一種美麗妖異的感覺。

待到崔思博離去,青櫻忍不住道︰「有時候,我會覺得你雖然是男子,卻不得不用美來形容你。」

拓跋彥聞言笑道︰「你倒是直接——不過你原該如此,像方才那樣嚴肅地說話,那不是你。」一面說一面取出一碟蜜餞給她道︰「不過是皮囊而已,你喜歡?鑠」

青櫻彼時口中已經塞了一條金桔蜜柑,饒是這樣,還是忙不迭地點頭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當然喜歡……」

「可是青櫻你知道嗎,這副皮囊,在過去的二十四五年中,從來沒有給我帶來好事。」拓跋彥拉了一把錦凳,坐在青櫻身畔道。

「是麼?」青櫻顯然不置可否,「要是我生得更美些,像青桐那樣美,說不定我爹就會對我好一點,不會從來對我沒有個笑臉,還送我上鳳鳴山。」父愛之殤,始終是她心底不能踫的傷疤。

原來,同病相憐。

難怪初見時,只覺得她一個十多歲的少女孤身在山中打發寂寂歲月,心上莫名地一劃。

難怪在雪蘭關上見她垂死之時,仿佛看到了自己最純真的時候,一團真心地信任,最終不過是換回一個千瘡百孔,只因從小可以全心信任的人就少。

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體諒,才能體會。

香茗早已經涼了,他還是給自己斟了一杯,就像談起一個久遠的故事,「你大約早就注意到了,我的眼楮異于常人,大魏皇族中更無一人有這樣的異眸,這是因為我的母親其實是羌族獻給父皇的聖女。」

「所謂聖女,只不過是因為我的母妃從小能憑字斷事,算得出部落里走失的牛羊去了哪里,父皇得知大約是一時好奇就問了幾句,可汗便將我的母妃獻了出來。」

他娓娓道來過往塵封之事,卻語調平靜,似乎是在講他人之事。「後宮中女子雖多,卻都是公侯小姐金尊玉貴養在深閨,唯有我的母妃從草原上來,又會測字,當年當然還是得寵的。我出生後眼目漸漸看得出來是淺紫色,便有人說這是帝王之相——

「——從此母妃凡事都韜光養晦,也不許我在父皇或者兄弟面前露出鋒芒。」

「只是我那時見母妃日夜憂心,只當她怕我不爭氣,不能在眾妃面前為她爭得臉面,所以日夜苦讀,勤練武藝,略長大到十四歲就開始廣交朝臣,也誠心尋訪像你師父那樣的世外高人。所以我的口碑還不錯,比皇後的嫡子七弟封王還要早。要說其他的皇子,要麼年紀尚小,要麼無心上進,就好比大哥,他封王最早卻無人不服,只因他性情暴躁,打仗雖是好手,卻不是坐江山的人,所以並沒有人忌憚他,而我,對人謙和有禮,禮賢下士,用心政務,漸漸朝中有些聲音支持我的。但是我朝要麼立長要麼立嫡,長子既然不堪大用,自然皇位應當落在七弟手中。」

「父皇身邊嬪妃如雲,不過一兩年間便把母妃忘在了腦後,如果不是合宮夜宴的時候,根本見不到他,所以更不能指望他會照拂我一二。」

他尚未說完,青櫻觸動了心底少年時的傷心事,一雙美目已蒙上一層薄霧,拓跋彥上前輕輕握住她一只手以作安慰。青櫻低低道︰「你母妃……早就不在了吧?」

拓跋彥點頭嘆道︰「你很聰明,我母妃也是。後宮太聰明和太不聰明的人都很難活下去,皇後很快就送來了有毒的點心,這種點心里面下的是微毒,唯有長期食用才會毒發身亡。我母親食用了幾次之後就知道了,但是她……還是堅持食用,直到去世,她去之前千叮萬囑要我務必裝作毫不知情,否則皇後倘若知曉必不會放過我。」

青櫻沉默了一刻道︰「我若是她,也只能這樣選擇。倘若不吃皇後送來的有毒點心,一直不毒發,皇後自然也知道你們清楚她的用心,以你們母子當時的勢力,又怎能與她抗衡?她死為你贏得一線生機,也有萬一的希望讓你父皇記得最初的恩愛,對你照拂一二。」

拓跋彥瞬間眼中有些失焦,像是陷落在無盡的過往當中,半晌才道︰「你說得對,從那以後,父皇有時候會想念母妃,對我……雖然不顯山不露水,還是重視了許多。」

青櫻輕嘆一聲,想起自己童年時候的寂寂時光,反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道︰「你……」

拓跋彥止住她道︰「都過去了。」隨即輕撫她的長發道︰「對我好的人太少,所以,我珍惜每一個。」

青櫻一雙清瞳看著他,這所說的珍惜之人,也包括她麼?

雖然感動,但還是有一絲算計,她垂頭低聲道︰「所以?」

拓跋彥放開她的手,信步踱到窗前,看著東方已經微微露出的魚肚白道︰「你不必陪我三年,但是倘若他負你,你就來這里。」

青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突然羨慕起穆可兒和大姐青桐,她們都是從小就被寵愛的女孩,懂得如何應對一切的殷勤和深情。

而她,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間都可面不改色。倘若有人對她好一點,卻惶恐迷惑到自知所措。

如此一想,神智就不甚清明,莫名地道︰「你怎知他會負我?」

心想到他的母親曾有測字斷事之能,莫非他也看得到什麼?

拓跋彥背對著她道︰「我不知,我並不像你師父那樣通天徹地。我只是,盼。」

青櫻聞言,直覺得心中一松,卻又不是滋味,勉強笑道︰「就算他負我,你又怎麼知道我會來,即使我現在答應了,也不一定會來。」

拓跋彥神色甚為輕松,轉身淡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她心頭猛地一震,深深地看著他。是啊,有些人注定不會遇到的太早,可是,並不代表不會惺惺相惜。

也許他們本是一樣的人,所以一面相惜,一面算計。

次日清晨,青櫻和崔思博二人便離開王府——平南王雖然低調,也不至于門庭冷落,他們二人身份敏感,叫有心人留了心將來後患無窮。

走之前,青櫻忽然道︰「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崔思博聞言臉色一變,輕輕咳了一聲——此舉即使是民風彪悍的北朝,女子也不會這樣主動,何況一向以儒治國的南朝,女子更是矜持為貴。

只是青櫻本在鳳鳴山上長大,林軼向來不拘禮法,又怎會教她這些世俗條框呢?

拓跋彥淺笑,露出一個淡淡的酒窩,道︰「當然可以。」青櫻一听立刻撲了上去,緊緊抱了他一下,隨即松開。但是就在那一瞬間在他耳邊輕聲道︰「將來可能就是戰場上見了。不過你保重。」

***

宣成二十二年夏,六月十五,風揚關突然遭到北魏大軍襲擊,守將鄭天罡激戰了五天六夜後終于在六月二十一子夜棄城而逃。

北魏先鋒大將軍高盛由此破風揚關。

一時間,大夏京師大亂。須知風揚關乃是咽喉,最是易守難攻,多年來大夏雖然兵馬不及北魏彪悍,卻仗著這關中天險始終能拒魏兵。而此次那魏兵有如神助,好似對關內的布防了如指掌,終于破關。

安內必先攘外,朝廷立刻從起賢關調回大部分兵力回援風揚關,只留下了兩萬人繼續與趙王軍周,旋。

趙王軍此時本來已經有五萬人,之前與神策軍數十萬人對峙也不落下風,勢均力敵,現下當然勢如破竹,只花了兩天便破關成功,從西北方逼近京都。

俗語說好事成雙,破關那日慶功之時,便有人提出,趙王青春年盛,身邊也沒個王妃怎麼也不像話。況且趙王與蘭陵王郡主已有婚約,不如早行夫婦之禮,趙王有人照料日常,郡主也不致因為戰事而耽誤終身。

***

宣成二十二年,七月初八,趙王娶蘭陵王幼女李芳旭為妃,送至女方的求親名冊寫道︰「蘭陵王李氏四女,端嫻淑懿,麗質溫婉」,只是此時戰事漫長,成婚的大禮日後再補,現下先接王妃來軍中王爺身邊。

消息傳至京中,朝廷立刻由中書令鄭友耀宣布臥病多日的皇上對于趙王勾結亂臣賊子蘭陵侯的行為痛心疾首,龍顏大怒,宣布革除趙王爵位,貶為庶民。庶民舉兵謀逆,按律人人得而誅之,正式向整個大夏發布了通緝司馬明禹等人的詔令。

青櫻和崔思博等文臣謀士見了這詔令正在憂心忡忡,唯有司馬明禹不屑道︰「鄭妃這件事操之過急,無端扯出父皇,必會有人會給她找些麻煩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五日過後的七月二十九,當朝太子少保徐應清上書直陳到了此時此刻,無論是趙王謀逆還是北疆危急,皇上身為人父人君,都應該出面安撫民心。即使龍體抱恙,也該請幾位重臣入宮探視。如果一直是後宮鄭貴妃垂簾听政,實屬不妥,有牝雞司晨之嫌。

徐應清素來耿直,鄭妃平時對他能忍則忍,只是這個時候他這樣的一個上書,端的是讓她下不了台。不過次日,宮中便傳了皇上聖旨,以「大不敬」和「霍亂人心」之罪,將徐應清下獄,還不待大理寺過堂,徐應清卻死在了牢中。鄭友耀令大理寺以人犯畏罪自盡的結論結案,一時間朝中眾臣大為不滿,徐應清一直官聲清明,就連民間也議論紛紛。

青櫻見機,與崔思博等人商議,以趙王的名義立即追封徐應清為「忠義公」,並且再次重申先皇已經晏駕,留下遺詔令趙王繼位。

這個消息一傳出去,數十日內又有三個州縣的將領或是州官願意投誠,再加上本來朝廷在風揚關的壓力驟增,無暇太顧及司馬明禹這邊,是以趙王軍這一兩月來勢如破竹,四面出擊,以攻城略地擴大自己的控制範圍為目的,卻不急著攻取京師。

這樣一來,兵力難免因為分散而不夠用,司馬明禹卻始終不肯派出他到蘭陵郡後招募到的兵馬,慕容軍師也只說這是護衛趙王所用,出戰弊大于利。

蘭陵王的親信將領卻很是不滿,私底下頗有怨言,認為趙王區別對待,分別就是想培植自己的嫡系,並不信任他們。

司馬明禹每每安撫,談笑間卻在這件事上堅定不移,似乎並不擔心生了嫌棄。

青櫻卻心急如焚,此時大業剛剛起步,好不容易借北朝之力緩過了一口氣,如果起了內訌只怕被人利用。

崔思博有日同青櫻一道處理政務,只見寫著寫著慕容軍師的筆便停了,便道︰「軍師何必太擔心了,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在明面上,我看王爺心中有數。」

見青櫻仍是愁眉緊鎖,只好點道︰「軍師最近可見其他大人擔心過這一點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一般,青櫻驀地想到這幾日以來每日的議事中,蘭陵王的親信怨憤之言少了許多。

還未等她想出個所以然,那廂顏超羽同付繼孟兩人似乎因著下一步用兵的方案起了爭執,同在場郭光耀為人圓滑,自然不會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只叫了一位副將來請慕容軍師過去。

原來顏超羽堅持雖然眼下戰況大好,卻也要選出一個合適的城池作為趙王目前的據守點,分出一部分兵力,也要移過去一些百姓休養生息,耕種漁織,倘若將來有個萬一也是一個退路,可以圖謀再起。

說心底話,就連郭光耀心中也並不贊同這一點,現在前方勢如破竹,本來就兵力緊張,又哪能分得出人手去駐守呢?況且顏超羽所提議的益州是他們顏家的地盤,這分明就有保存實力另有圖謀的嫌疑。只是他老成世故,不說出口,卻等著付繼孟說出來。

等青櫻過去的時候,付繼孟早就被他父親遣人拉開了,郭光耀也有軍務要處理,同青櫻打了個照面便退下了。

只剩下顏超羽一人斜坐在校場的一處土坡下,抱著雙膝,一身銀甲在彼時的殘陽如血下,英挺得叫人驚心。

青櫻坐到他身邊,顏超羽只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兩人一起倚著土坡看夕陽斜墜,半晌顏超羽才開口道︰「我沒事,只是想一個人想明白自己想的到底對不對。」

青櫻不答,只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隨手劃了幾筆,似乎漫不經心道︰「如果我覺得很對呢?」

顏超羽目光有些失焦,苦笑道︰「對在哪里?」

青櫻一指沙地上的簡圖,微笑道︰「可是和你想的一樣?」

顏超羽眼楮一亮,身體敏捷地彈起,興奮地跪在地上道︰「是!正是這樣!我也認為我們益州是據守的最佳位置!」

「益州依山而建,本身南面受敵的地方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敵人想要攀爬上來即使雲梯也做不到,相當于多了一道天然屏障,況且東西兩面滄瀾江與烏東江交匯而過,涉水作戰本來就是守方有利攻方有弊。更難得益州土壤肥沃,百姓善于耕織,山中又有鹽礦,即使封鎖也能自給自足。」青櫻手中的樹枝在沙地上輕點,接著又道︰「況且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拓跋彥發兵攻打風揚關絕非善心,一旦風揚關以南的城池全部被攻破,他北魏鐵騎就會長驅直入。」她嘆道︰「將風揚關的兵防泄露給他本來只為借刀殺人,卻不能將大夏的錦繡河山葬送到外夷的手中。益州是北魏軍南下的必經之地,倘若朝廷神策軍真的擋不住,這也是一道屏障。」

顏超羽心懷坦蕩,提議益州本來就不是為一己之私,現下見青櫻之言條分縷析,早已心服,只是又擔憂道︰「軍師所言雖是,只是即使益州不破,拓跋彥想要南下又何必非要攻破呢,只要向東取道再拐彎到京師不就行了?」

他英挺的臉上滿是飛揚的壯志未酬,目光灼灼地看著青櫻道︰「況且,益州以東的州縣那些守將素來安逸慣了,並沒有一個上過戰場,到時候只怕降得最早的就是他們。」

青櫻聞言點頭嘆道︰「你慮的確實是,這些人一見北魏鐵騎一定降得最早。不過——」她忽然又狡黠笑道︰「他們降的必不是拓跋彥,而是北魏的皇七子拓跋瓏。」說著目光投向遠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世上能牽制拓跋彥的人,最好的人選莫過于他的七弟。只要拓跋瓏在東邊吃到甜頭,以他的母族在朝中的勢力,必不會被召回朝,畢竟這是他立軍功揚名的好機會,所以——」

顏超羽接過話頭道︰「所以,拓跋瓏一定不會讓他四哥從東邊取道,先行到達京師。但是拓跋瓏其實能力有限,東部的大半江山不至于陷落于他手中,這樣就能將拓跋彥擠到益州,只要益州守得住,大夏就守得住。」

顏超羽所言正是青櫻心中謀劃,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拓跋彥會不會按照這個進到這個翁中……很難說。所以,她眨眨眼楮對顏超羽道︰「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這次在靖安跟拓跋彥說……」

這確實是個秘密,于拓跋彥是個圈套,于司馬明禹也是個心結。顏超羽听了神色復雜,半晌才道︰「我一定力保益州不失,青櫻你就不必……」

青櫻笑著頷首道︰「有勞超羽了,其實我在後方不過是運籌,就是多一點危險又怎能與超羽在前線浴血相比呢?」

「軍師雖然這樣說……末將還是認為太過冒險。不如末將陪同前往?」顏超羽顯然听了青櫻方才的耳語之後憂心忡忡。

青櫻搖頭道︰「一來將軍身負重任,益州之事還需將軍堅持,怎麼可以親身犯險?二來如果你我同時離開,王爺也定會生疑。」

***

雖是如此說,最後出發之時仍然是他們兩人,顏超羽對外稱病說不能起床,好在他前幾日方與付繼孟意見相左,眾人也只當他年輕氣盛,一時賭氣也是有的,倒也無人懷疑。

兩人此時正在風揚關以南的朔州城中的鳳悅樓中,顏超羽要了一壺熱酒四個小菜,同青櫻一面吃一面說道︰「如今朔州尚在爭奪當中,軍師前來,不是真的為行刺吧?」

青櫻撕了一片風干香牛肉,悠然道︰「所以我說超羽你其實不用跟我一起來。」

顏超羽酒量甚好,一壺酒很快見底,搖頭道︰「朔州現在形勢混亂,即使軍師不是為了行刺,也不能讓你去冒險,再者說句不敬的話,軍師到底是女子,武功上難以與我爭鋒。」

青櫻听了一雙清眸望著他,里頭似是水盈盈的,顏超羽只當她要生氣,正心中暗地里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卻听她笑道︰「可是你玉面將軍誰不認識啊,你去有何用?倒是我在外面行走的少,無人識得我,這件事本來就是一個真真假假,撲朔迷離。」

這卻讓顏超羽啞然,他這兩年聲名鵲起,不僅是沙場上的名氣,又因他面容俊朗,銀甲披身,便有好事者描了他的圖拿到京中叫賣,頗有些妙齡少女神魂顛倒。

也只能依從青櫻之計。

出了鳳悅樓,兩人找了一處僻靜地換了夜行裝,青櫻更是從頭到腳換成了男裝。

兩人身形閃動,借著夜色潛到了朔州城外的北魏軍營附近,此次北魏南征的兵馬元帥正是四王拓跋彥,他的行帳矗立在營地中央,綴著鎏金瓖檐,又比旁的行帳大了許多,找起來很容易。

顏超羽武藝超群,青櫻輕功也還不錯,趁著巡營兵士來往的間歇潛到了王帳外。青櫻側耳貼著行帳一听,里頭有女子嬌笑哼唧的聲音,青櫻輕快一笑,低聲自語道︰「這就是了。」

倒是顏超羽比她還害羞些一樣,臉刷得一紅,拉了她一把道︰「你……現在進去?不然……還是我去?」

青櫻好奇道︰「都到了這里,當然進去了。你還是按照原計劃幫我清除外圍的這些侍衛,手法高明一點,讓他們以為殺入帳中的刺客武藝高強。」

顏超羽已經知曉她的計劃,饒是這樣,仍是擔心道︰「我還是覺得太過冒險,萬一你伏下的暗子所報的不準呢?還是我去罷,我一進屋就設法吹熄燈燭,料想也看不見我的臉。」

青櫻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唇上,低聲道︰「你注意听里面的聲音。」玉面將軍本來白皙的臉更是紅得像珊瑚豆兒,幾近囁嚅地道︰「怎麼?」青櫻全神貫注,並沒有注意,只是道︰「以我對拓跋彥的了解,他在上並無嗜好,況且他為人謹慎到嚴苛,絕不可能大敵當前他的行帳中還有女人。所以我能確信,這個行帳里不過是他的替身。」說著又補充道︰「狡兔三窟,他從小在宮中數次死里逃生,早就養成了習慣。」

說著回頭正要跟他說自己數三下就進去了,卻不想他正在思索她方才的話出神,並沒有刻意閃避,一時間兩人毫無準備地唇齒相接,混合著爽潔和芬芳,兩人大約心中一顫又出乎意料。青櫻首先反應過來,猛地將身子撤開,身形一閃只低低丟下一句︰「我進去了!」

顏超羽有些怔怔地跪在原地,唇邊似乎還有她剛才那一瞬驟然急促的氣息。

直到帳中有人驚呼︰「什麼人?大膽……來人啊,有刺客!」他才如夢初醒一般,下意識地一舌忝嘴唇,一躍而起,手中的軟劍破空而出,循聲而來的兩名北魏兵士還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麼回事就已經一命歸西。他身法極敏捷,仿佛在千軍當中乘風破浪,來去自由,不過眨眼工夫,王帳中和周遭都沒了聲響。

只見兩個聲影一躍一縱,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卻說營地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行帳中,一個身材挺拔俊眉星目的年輕人蹙著眉在思索,唇邊浮起一抹冷笑道︰「要殺我……是誰呢?」

他身邊的副將高盛來報,他布下的王帳替身已經被刺客一擊致命,連陪在里頭過夜的華紅樓姑娘也沒有放過,生生被一劍貫胸,可見此人的心狠手辣。

高盛說完,猶豫了片刻又道︰「來人武功高強,王帳附近布下的巡營兵士都是最強干的,一個不剩……全部在動靜間被取了性命,連搏斗的痕跡都沒有。」

拓跋彥聞言猛地側頭看向他,目光如箭,沉聲道︰「那依你看,刺客是誰派來的?」

「這個麼……末將不知。」高盛為人謹慎,小心翼翼道︰「只是,現在南北開戰,南夏這些州縣實在不堪一擊,只有行刺王爺才是死中求生的一計,如果我是南夏人,一定會選擇這麼做的。」他雖然是武將,察言觀色卻是極強的,深知此刻不便再多說,只靜立在一旁。

卻說慕容青櫻和顏超羽兩人一前一後地到了方才鳳悅樓的後街,兩人在僻靜處剛剛丟棄掉夜行衣換上普通百姓的服飾出來,便見到幾隊北魏列兵一面趕人一面喝道︰「今夜宵禁,各人馬上歸家,不得在外停留,違令者以刺客論處!」

青櫻輕松地哼道︰「反應倒是快,不過讓拓跋彥自去猜吧,以他的聰明,自然會知道是大夏人行刺他。」

兩人連夜出城,一路南下返回起賢關。

拓跋彥此刻陰沉著臉,坐在王帳當中听屬下匯報搜查刺客的情況,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闖入王帳的人身手似乎身手非常了得,他的替身和陪他過夜的華紅樓姑娘都被一擊致命,這也罷了,橫豎這兩人一個武功低微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是王帳附近巡夜的兵士可都是他軍中最精干,武藝最出眾之人,數十人竟然也在瞬息之間被取了性命。倘若此人再來,豈非閑庭信步一般?倘若這事傳到拓跋瓏耳中,只怕不知道又要如何的添油加醋傳回靖安,在父皇面前參他治軍不嚴,實力不過爾爾。

他有些煩悶地想著,下意識地轉動著手指上的扳指。能有這般身手的,普天下不過兩三人,其余兩人一在西域,一個下落不明,唯一可能想要取他性命的只有大雷音手白石,白石效力于南夏朝廷。

所以,其實很分明。

南夏朝廷雖然牝雞司晨,倒行逆施,那鄭妃倒還不糊涂,深知相比拓跋瓏,他才是勁敵,所以才命白石出手務必除掉自己。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

高盛微微抬頭,只見自家王爺臉上浮出一抹冷笑,繼而听他吩咐道︰「從明日起,全力進攻,拿下朔州。」

語調雖平靜,這話並似是石頭投進了沸水中,跪在下面的眾將領紛紛驚詫地抬頭。要知道平南王從不爭風頭,只命他們與夏軍僵持,消極應戰罷了,怎的忽然要全力拿下朔州?

然而雖是一瞬間的疑惑,立時便被建功立業的興奮所替代,都是熱血兒郎,誰不希望沙場名垂青史?

卻說青櫻和顏超羽完事之後日夜兼程趕回起賢關,青櫻一路奔波在途中忽染風寒燒得厲害,卻又不肯停留,只對顏超羽道︰「你是稱病悄悄出來的,晚回去一天被拆穿的可能性就更大一分。」

她與司馬明禹自幼相識,深知他個性多疑,顏超羽本來在軍中威望頗高,又有自己的顏家軍,保不準日後被他忌憚,更是要事事留心。此話她不便對顏超羽說,卻在心中拿他當作了跟施謹瑜一般無二重要的人,不能不事事替他著想。

將近到了起賢關,青櫻便停步不前了,一再堅持道︰「你先悄悄回去,千萬不要撞見人,仍是稱病,過個兩天再出來。」

她事事考慮周密,只恐怕司馬明禹心思縝密,見她回來的時間和顏超羽出房的時間一致,心中暗暗關聯就大為不利了。

顏超羽拗不過她,只得先行回城。

青櫻捱到次日中午才腳步虛浮地進城,誰料剛剛踏入起賢關城門,便見一位偏將帶了一隊兵士極快地跑到她面前,十分恭敬道︰「末將參見軍師,王爺命末將在此等候軍師多日了。」

青櫻,此刻听到這話心中一沉,

她前往行刺一事,司馬明禹自然是不同意的,她便先斬後奏,不辭而別,只有同她前往的顏超羽一人知曉,以明禹的性格,不知現在有多惱怒她。

倒還勉強撐著笑道︰「等了幾日?」

這偏將算算日子笑道︰「末將只來了三日,之前原是王爺親自在這里等候軍師。三日前王妃害喜嚴重,遣人來催了幾回,王爺這才回到城里,命末將在此等候軍師。」

害喜?李芳旭懷孕了?雖然他們二人已經成婚,可是……她既然會懷孕,他們自然是有夫妻之實的!竟然是有的!難怪那日自己擔憂蘭陵王有嫌隙,崔思博明里暗里地提點她,其實不必擔心,原來如此!

他們既為夫妻,這原不是什麼該驚訝的事,可是,可是!那自己是什麼?

一時間不能想象他們親密時的情景,更不能想象李芳旭婉轉承歡的樣子,好像尷尬的是自己,該介意還是不該介意?一瞬間像是掉進了冰水,渾身難受,透心的涼。本來又奔波了數日,昨夜又一夜未眠,風寒未愈已經拖了幾日,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一軟。

***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屋中燃著一支燭火,仍是昏暗。略微動了動,發現自己是躺在自己帳中的床上,稍稍安了心。

只是渾身覺得黏糊糊的,頭卻沒有前幾日那樣疼了,想來是有人喂她吃了藥發汗了。

她只是稍有動靜,案台旁坐著的人便覺察到了,「醒了?」

聲音沉穩冷靜,不是司馬明禹是誰?

她確實醒了,看到燭光昏黃中他英越的面龐,險些心中一軟就像從前那樣嚷著餓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李芳旭懷孕了,仿佛自己無地自容,翻了個身沒有理會。

潁川之言︰今日上架,不能不感謝大家的支持。熱愛將世間的故事與風情與大家分享,但是中間頁停了將近十個月,重新回來,能有你們,覺得內心無與倫比的寧靜。是的,寧靜,而不是激動。

人的一生,如同戲文,總是起起伏伏,須得經歷,才能領悟,而並非只是去記住。有西北望射天狼,就有仗藜徐步轉斜陽,就像有潮起亦有潮落。

慕容青櫻的一生,也是如此。文學是現實生活缺陷的彌補,也是反映與折射,盡管是古文,還是希望大家能在其中或多或少的看到自己的影子,為自己的成長或是憂傷而共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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