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雖然疼愛妹妹,人卻不笨,听著這話不像,連忙問道︰「你這麼說,是絕不進宮了?」
青櫻已經將一塊栗子餅吃掉了一半,伸手又抓了一碟綠豆沙糕,似乎漫不經心道︰「不知你為什麼會這麼問,我幾時說過要進宮?難道哥哥你也希望我進宮去替慕容家掙臉面麼?你要是這麼想的話,可以權當沒有我這個妹妹,爹也可以當作沒有我這個女兒。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她突然間語氣冷淡嚴厲起來。
「你跟皇上可發生了什麼嫌隙?」她如此說,越發讓青松不放心,自打青櫻上了鳳鳴山,他便得知她與司馬明禹一向是十分交好的。若不是如此,父親大約也不會選擇青櫻入宮襄助明禹靨。
青櫻臉上驀地由陰轉晴,似是剛才什麼都沒有說過一般,撒嬌道︰「難道哥哥這麼想把我送到不得見人的地方去嗎?」
青松這次很堅定,堅決不被人岔開話題,直接追問道︰「倘若皇上要你進宮你要如何?難道也不進麼?」任誰也不信他們兩人相處多年,竟會一點情意也無?況且青櫻言語多有躲閃,不能不叫人生疑。
青櫻聞言果然沉默了一刻,悠悠道︰「那我要當皇後。仿」
「這話可萬萬不能再說!」哪怕是在自己府上的廚房,青松還是下意識地探頭往外一望,只恐被有心之人听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稍有不慎便能招來大禍。雖然現在中宮空懸,青櫻方才的話算不上大不敬,然而覬覦後位總是能跟有不臣之心聯系起來,況且本朝才剛剛經歷了外戚專權牝雞司晨的動,亂,青櫻數年前就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稱,這五年更是軍機決斷,別說真的登上後位,即使只是風傳,只怕皇上就不得不忌憚了。
「那就不說了。」青櫻輕描淡寫地點點頭,將手中的糕點一一吃完,朝青松笑道︰「我說笑呢?進宮有什麼好,宮里哪里有這些好吃的?」青松細細端詳她的臉,笑容燦爛得無一絲破綻,可是分明有一股蒼涼的意味,說不清楚,只是憑著一起長大的直覺。他見她不欲多說,也嘆道︰「你要是不想進宮當然最好,平平安安地嫁一個富貴人家,在京中又可以時時相見,又不必擔驚受怕,實在比椒房貴眷的虛名要好得多。你既有如此心跡,哥哥會為你留意的,總要找一個配得上我們青櫻的。」
兄妹倆相視一笑,許多話,盡在不言中。
晚間青松便將白天與青櫻所談的內容說給慕容勉听了,慕容勉听了沉吟了片刻,連說了三個好,眉頭亦舒展下來道︰「這樣便最好,我原先擔心青櫻與皇上長年朝夕相處,只怕私定了終身甚至于已經有了夫妻之實,那便不好辦了。既然她無進宮之意,想來皇上也是允的。」說著似是放下心來道︰「此番皇上加封我為太傅,已經是位極人臣,又賞你官職,慕容家榮寵已經盡夠了,何必又在出一個後妃去烈火烹油呢?難保不會哪天水滿則溢,報不了平安哪!」
正是有了這樣的想法,慕容勉對于明里暗里來說媒的人顏色也和緩了許多,這朝中的人個個是人精,但凡慕容勉露出一點松動,他們立時就明白了過來。
青桐這幾日心情頗好,對青櫻也親密了許多,本來青櫻從前的玩伴諸如顏超羽施謹瑜也都在朝為官,況且男女有別,也不能多見,也就同青桐漸漸地也說得上話。
***
子時,清明殿。
一人身著明黃端坐在雙龍檀雲雕花椅上,燭光灑在他面上也無法增添半分的暖意,只听他聲音既冷又玩味道︰「呵,是麼?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另一人伏在地上,聲音雖然老沉卻透著尖細,「回皇上的話,奴才並未親見,但是燕水衛是這麼說的。」
「呵……」笑意冷冽,直叫伏在地上之人莫名地覺得身上一寒,竟疑惑這季節不是五月。
「傳我旨意,明日宣她進宮!」
「遵旨!」汪福興口里答應著,卻並未立刻起身,仍舊伏在地上道︰「只是奴才愚鈍,不知以何事宣慕容三小姐進宮?」
這倒是把司馬明禹問住了,他似是從沒有想過,現在已經不是當年,在行軍當中,即便不為公事要見她,召她來王帳便可。如今在宮中一切都有規矩約束,她既不是後妃,也不是朝臣,無端端地宣她,名不正言不順。
當一聲,桌上的鎮紙被砸得一響,他為這個問題惱怒道︰「就說請她來——」停了一刻才道︰「就說有鳳鳴山的事宜相商。」
鳳鳴山,也唯有這個地方,是滿朝文武任誰也替代不了的。
汪福興口中連連答應著退了下去。
***
次日慕容父子申時初刻剛剛下朝歸家,三刻的時候汪福興便到了。慕容勉正是納
tang悶卻又不得不起身迎接,命人奉茶——畢竟是皇帝身邊伺候的,如今新帝登基,再不像從前的老人都是熟識的,又要一點一滴地建立起關系。青松如今在外應酬多了,自然也是懂得,立刻便招呼丫鬟去取了十兩碎金子過來。
汪福興笑呵呵地道︰「慕容大人,咱家說一句話就走,哪里用得著這麼客氣,真是折殺咱家了。」說著還是端起茶盅略潤了潤,這才一清嗓子,正色道︰「皇上口諭,宣太傅慕容勉之女慕容青櫻進宮議事!」他聲音尖細綿長,端的是個首領太監的料兒,說完之後慕容家的人尚還跪在地上發愣,他已然笑道︰「大人還不謝恩?」
這都很快酉時了,就是當值的官員也都回家了,宮中正是準備晚膳的時刻,再過一個時辰都要宮門落鎖了,這時候宣慕容青櫻進宮議事?任誰也都疑惑。
慕容勉到底是見過風浪的人,首先道︰「謝皇上。」繼而便起身對汪福興道︰「恕老臣多言,小女畢竟是女子,又不是誥命,這進宮……敢問汪公公是為何事啊?」
汪福興生得面白體胖,笑起來像個彌勒,樂呵呵道︰「皇上只說要招三小姐商議鳳鳴山的事宜,具體的咱家可就不知道了,要等三小姐進宮之後皇上自會細說。」
這……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打在青櫻身上。她倒是鎮定自若地站起來道︰「既然這樣,那便有勞公公了,這就走吧。」
落梅與劍蘭自打戰事結束也一直在慕容府上服侍她,這時不免緊張道︰「小姐……」她們是知道司馬明禹性子的。
青松本來也待說話——戰時尚且不論,如今青櫻是閨閣當中,怎可隨便出去見人,更何況是男子?只是見父親嚴厲地看了落梅和劍蘭一眼便心知他的打算,立時將話又吞進肚子里,轉手將方才取來的金子不動聲色地遞到汪福興手中笑道︰「如此便麻煩汪公公了,青櫻有不懂規矩的地方,還望公公提點。」
汪福興一面推辭著說︰「小慕容大人真是太客氣了,這咱家真是無功不受祿啊。」一面卻也十分熟稔地攏在了袖中,更是笑得面上開花道︰「小慕容大人出自名門,人品又是這樣的,將來前途無量啊。」
眾人客套了一番之後,慕容府合府之人目送青櫻上轎入宮,慕容勉嘆了口氣返身進了屋,全府上下皆忐忑不安。
小轎一路走了安武門入宮,由于並非正門,又是汪福興親自陪同,沒有任何阻礙便直接到了清明殿的正殿。
汪福興先進去通報,青櫻便獨自立在外間等候。她雖然在宮中待過幾個月,卻也是頭一次來這殿上,只覺得一派皇家氣象,暮光中的暗影交相輝錯投射出巍峨莊嚴之意,竟叫人肅然起來,生不得親近之意,難怪人們常說天子是孤家寡人。
正如此感念,汪福興一路小跑地出來了,滿臉堆笑道︰「叫三小姐久候了,咱們這就帶您進去,皇上正等著呢!」話中的殷勤可見一斑。
說著便一路躬身直送她到內殿,卻不進去,待青櫻走入之後便從外間關了門。
三個月以來,兩個人頭一次相見,自從司馬明禹登基以來,他們便被這一道宮牆分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中,隔著無數的人和事。
若說兩人的單獨相處,那更是半年來的頭一次了,青櫻回京後便一直忙于明禹的登基事務,兩人縱然相見也是在人群當中的匆匆一瞥,甚少能單獨說話。
潁川之言︰有時候並非故人心易變,而是傾城之戀,真的需要一座城的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