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雍進去的時候,一星燭火已經點了起來,青櫻側頭見是她,眸中一亮。舒愨鵡
蘇子雍見她雖是笑著,眼中卻有掩不住憔悴,不便多說只恐更勾起她心神激蕩,只先給了她一粒清心丸含在口中再行搭脈。
「沒什麼大事,心中有郁結之事罷了,我開幾劑湯藥你服上幾天。倘若嫌苦,我就再命人送些丸藥過來也是一樣的。」他醫術高明,很快便移到桌上開始寫方錁。
青櫻沒有說話,以至于蘇子雍一度以為她沒有听見,狐疑地停下筆看著她。青櫻的目光正好與他相觸,知他所想,這才開口道︰「我只是在想,真的有必要吃藥麼?」
「怎麼?鉿」
「心病罷了,藥石不過是聊勝于無。」說完她又笑道︰「我是知道我們的情分所以才敢直言的,並不是冒犯你的醫術。」
蘇子雍見她勉強扯開的笑分明有悲涼的意味,不由得氣道︰「你自己不保養些,神仙也難救你,我倒是不怕被世人說我毒手神醫治不好人,吃虧的是你自己。」
青櫻不接他的話茬,靜了靜後突然道︰「這些年你只有你夫人一人,就沒有想過納妾嗎?」
這問題雖然唐突,蘇子雍仍是不假思索道︰「沒有。」
「為什麼?大夏風俗男子納妾實屬平常,難道你就全然沒有想過嗎?」青櫻追問道。
「這個……」倒讓他躊躇起來,不知怎麼回答。想了想才道︰「不知道,就是沒有想過,況且如果我納妾的話,總有日子不能陪她,她肯定會難過的……我不想她難過……」
他們夫婦的感情她是知道的,當年她不正是利用這一點脅迫他來為明禹療傷的麼?
報應吧……她其實做過那麼多的惡事,死在她手上的冤魂無數,怎能跟蘇子雍夫人那般溫婉善良的女子相比?
蘇子雍寫好方子,遞給外頭守著的蓮韻吩咐了熬藥的火候又返身回到青櫻房中。見她眼神迷茫,不由得忍不住勸道︰「你的心病,也是你自己想不明白所致。」見青櫻投來征詢的目光,他接著道︰「你要是願意進宮,就做他妃嬪,去爭去同別人分享,他總不至于虧待了你;你要是不想進宮,就干脆了辭了官別在京中待著,你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他算什麼?別說外頭的謠言惡毒傷人,就是你自己……也傷心傷身,還沒個結果。」
青櫻知他真心待自己,閉著眼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一時藥已經熬好來了,蘇子雍親自端給她,見她毫無疑色地飲下,想起方才皇上吩咐他時的神色,莫名地心中對他們兩人的前路擔憂。
藥效發作得很快,不過一兩盞茶工夫青櫻已經杏眼惺忪,再也撐不住睡了過去,呼吸平穩,只是睡夢當中還淡淡地蹙著眉。
蘇子雍輕嘆了一聲,這才出去稟告芳華侯已經安睡。
司馬明禹顧不得眾人,第一個沖進房間,水榕和府里服侍的丫鬟本也要跟進去,蘇子雍悄無聲息地朝她搖了搖頭,水榕是個聰明人,立時止住了腳步。
過了片刻,寢房的門吱呀地又開了,司馬明禹橫抱著青櫻走了出來。
大夏風俗,夫婦之外,男女授受不親,這般情景可不是明著昭示了他們倆的關系麼?
蘇子雍本想說什麼,只見皇上全然旁若無人,看都未看他們一眼,只是低著頭目光全在懷中安睡的慕容青櫻身上,也就噤了聲。
馬車絕塵而去,直駛向宮中。
***
青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午時,室內濃烈的瑞獸香使得她在徹底辨明屋中陳設之前就頓時明白這不是她自己府上——她從來不用這樣奢靡的燻香。
頭痛好了許多,也許是長長地睡了一覺,仿佛昨日的煩悶已經消去了許多。她坐起身來便看見案台處那抹明黃的身影,果然是在宮中。
這間清明殿的內殿,她已有數日未曾來過,卻不想重新回來竟是這樣的平靜。
司馬明禹見她醒來,丟下筆便疾步過來,未及說話伸手一撈將她攬入懷中,欣喜道︰「蘇子雍說你午時醒,果真分毫不差。」
青櫻一听已經是午時,有些懊喪道︰「我未及向戶部告假就無故缺勤半天,這個月
的俸銀又要扣了。」又驚疑道︰「不是第一回了,怕是要挨板子了。」
明禹听她說起這個,頓了一頓道︰「不妨事的。」青櫻淡笑道︰「怎麼不妨事,既是朝廷命官,就該按律典行事,該守的規矩我自然要守。」
她似乎意有所指,明禹听了目光深深地看向她,忽然道︰「我想冊封你,如何?」
青櫻身子微微一震,沒有接他的話。明禹也不在意,一手按在她肩上認真道︰「櫻兒,我其實現在很後悔,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之間如今這樣多的猜忌正是我沒有冊封你?十年前我們遇見的時候就注定了這一天,我不可能讓你嫁給別人。」
他從未喚她櫻兒,即便從前再親密無間之時也沒有,可見他決心要改變他們之間。青櫻一時抬頭迎上他的目光片刻,隨即受不了他眼神中的灼灼,又低下頭看著錦被的緞面兒,低低道︰「我不覺得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也沒有在意過名分。」
「我之前也是這麼想的,甚至我是刻意不想冊封你。我不想讓我們之間有皇帝與宮妃之間的關系,不想要見你還要翻牌子,不想像以前那樣一回來就見到你,不想你每日還要晨昏定省,亦不想你從此再不能出宮玩耍——我知你的性子,也知我自己,所以我不想冊封你,就想這麼把你留在身邊,不論是封你官職也好,還是找的其他荒唐理由也好。」他一口氣說了這些,不等她說話,又接著道︰「但是我現在認為我這麼做,是我錯了。」
青櫻輕搖頭道︰「我不認為你錯了,幸虧你沒有冊封我,倘若受了冊封再後悔,那才真是難以收場,還不若現在,起碼現在還能好散,不至于傷了這些年的情分。」她過去不是沒有說過類似的話,只是這次尤為平靜,全然不像以往半開玩笑不過要他哄哄的模樣。
只是這實在並非她刻意,昨日心中激痛一番,喝了蘇子雍的藥長睡一天後醒來就覺得心中放下了許多——果真是不破不立,世上有許多事必要大痛才能大悟,此刻的平靜竟是內心一絲一毫的不加掩飾。
「大約你一早就知道,我喜歡你的。」她素日里機靈跳月兌,與一眾將領相處豁達,看似大方,其實與感情之事極為害羞,這些年也從未說過這句話,現下說出來,還是飛快地避開他的目光。「但是,我適應不了宮中的生活,我嘗試過去想象自己去與勵妃,與逸貴姬,與已經有孕的郭容華相處,但是我發現昨天听到逸貴姬說起恩寵說起承澤雨露時,我一時覺得自己將要死去——即使她要強迫我跪下向她行禮,我也並無反抗之意,只求能快些完事讓我離開這里。所以——」她垂下眼簾道︰「世上有些事,無法強求,有過往不代表有將來,你就放過我吧。」
你就放過我吧。唯有深刻的相愛過又心灰意冷過,才能將這簡單的六個字說得這般悲涼。
明禹的聲音驀地提高︰「我偏要強求!歷朝歷代便沒有皇帝只愛一人的麼?即使前朝沒有,又何以見得我就做不到?你從來就不相信我!」
青櫻依舊很平靜,望著他道︰「也許會有帝王能做到,但是你做不到。」她深知皇圖霸業在他心中的位置,即便他能讓她成為後宮最風光之人,她亦得學會對于與逸貴姬這等淺薄女子時常來爭搶榮寵習以為常。
這不是學不學得會,而是這並非驕傲如京中第一才女,‘鳳潛’親傳弟子的慕容青櫻所想要窮盡一生的追尋。
明禹面色冷峻,不自覺地手中用力幾乎要把她的肩膀穿一個洞似的,青櫻疼得吸了一口冷氣,他方才意識到,慢慢地放開她,平息了下情緒,復又溫和道︰「你先別急著說我做不到,且再想幾天吧。」
說著揚聲朝外道︰「谷雨!進來服侍!」進而含笑對青櫻道︰「這些過幾日再說不遲,先讓谷雨伺候你梳洗,我們用些午膳後帶你去一個地方。」
青櫻不由得狐疑,她在宮中向來都是偷偷模模深恐露了行藏,幾時能同他一道光明正大地出入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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