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敢回答他。
然而,這比回答是趙晶兒還要明確。
司馬明禹冷笑一聲,指著小濂子道︰「你去跟汪福興說,靜思宮趙氏,辜負皇恩,屢教不改,賜死。」他的聲音冷漠,就像外面的風雪一樣讓人背心直升起一片寒意。
小濂子答應著連忙去了恍。
他這才到床前來看青櫻,許是服下了止痛的湯藥,劍蘭又照蘇子雍所說加了兩個湯婆子,青櫻似乎是緩了過來些,雖然仍是面色蒼白全身月兌力,還是能微微睜開眼楮,看了看他,又壁上。明禹實在心疼不已,坐在床上抱起她,只見她嘴唇微動,大約是痛得狠了也發不出聲音,好像是在說︰「沒事,服了藥就好。刀」
照理說妃嬪身上來了月信是極不干淨的,斷斷不能與皇上親近,水榕雖然深知勸了無用,卻也不敢不說——明日敬事房的記錄讓皇後或是皇貴太妃一翻,縱然有皇上護著,也是犯了祖宗大忌的。從前連鄭貴妃也不敢不守這個規矩,縱使再霸著先帝,每個月的這幾日也是不敢的。
司馬明禹听了果然不耐煩道︰「都下去吧,皇後要是問起來,朕還要問她為何後宮中會這等骯髒事她卻不知道?」
與青櫻所料非差,水榕不過也是要他這句話做整個人凌波殿中人的護身符,當下便乖順地退下了,帶上殿門留給他們二人獨處。
止痛的藥多半亦有安神的功效,青櫻直到後半夜才漸漸醒過來,她只微微一動明禹便也醒了過來,可見睡得不深。
「青櫻?」
「嗯?」似是半夢半醒中還不甚清醒,「你怎麼在這?」
「疼得好些了麼?」他語氣溫柔而焦急,手探到她的背心兀自一模,冷汗果然消退了,不等她回答便自己高興道︰「應該是好多了。」這才小心地將她翻轉過來向著自己,青櫻已經睜開了眼楮,暗夜中兩人的眸子都是黑漆漆而透亮的,仿佛目光只穿得透對方,投到任何別的一處,就會被無盡的黑暗所吞噬。
半晌,還是青櫻開口嘆道︰「你何苦這樣,這時候我身上血氣大,別沖撞了你——」話未說話被他氣憤得打斷道︰「我為你擔驚受怕了半夜,就是為了听你說這個?」青櫻不吱聲,他頓時又軟了下來,竟還拖著一絲撒嬌地意味道︰「難道不應該撲過來麼?人家可是到現在沒合眼的。」
他一時像個孩童,兩個人裹在錦被中笑得跟少年時一樣。
「睡一會罷。」明禹放下心來,閉上眼道,嘴角還含著笑意。
「嗯……」她答應著,忽然似是想起什麼一樣道︰「你要賜死趙晶兒?」
「是。」簡短而簡潔,依然閉著眼楮,仿佛那個從前人人都說後宮中得寵的逸貴姬從來不存在過一樣。
見青櫻半晌不說話,明禹睜眼道︰「她敢對你下手,險些就害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怎麼會留情。」說著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道︰「你幾時這樣慈悲起來了?」
青櫻輕輕掙開他箍得太緊的雙臂,蹙眉道︰「她叔父尚在西南為官,一旦賜死她,豈不是叫趙大人寒心?單單是寒心也就罷了,萬一因此有了不臣之心,與西南邊陲的蠻族勾結,雖然不足為慮,但是終究是個刺頭。」說著伸臂反抱住他道︰「反正她已經在冷宮當中了,不如訓誡一番算了,我反正也沒有個大礙,何必惹得前朝不安寧呢?」
司馬明禹聞言思索了一陣,冷道︰「趙氏一族也跋扈得夠了,自以為那幾年里有功,何嘗把朝廷放在眼里。不為這事,我也不能再容他!」
青櫻緊緊握住他的手,思忖了一陣道︰「要是為這個的話,少不得朝里先要有人參他,也要一步步來的啊,你別急。」
明禹點頭道︰「我已經安置好了,上回廢黜趙晶兒的時候我就已經安插了人,這一回找個由頭更是順理成章。」兩人十指相扣,輕羅帳中只听他道︰「睡吧,你這個病根子可不就是從前太傷神落下的……」聲音漸低,天光將亮,呼吸平穩深沉。
青櫻起床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水榕已經替她回了皇後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這會殿中無人,落梅和劍蘭一個去太醫院一個去了御膳房,水榕一面服侍她的梳洗一面輕聲道︰「如此,那趙氏是死定了,連同她家族的勢力一道鏟除,可就沒有翻回去的機會了。只是娘娘昨日卻真的受了罪,止痛湯一直忍到皇上來才喝,奴婢從未見過有人這樣痛過,可見娘娘往日里操心傷神到了何種地步。」
青櫻茫然地在妝台上撿起釵環又放下,冷道︰「如果不是那樣,如果不是以退為進,怎能將整個趙氏家族連根拔起?要她死不過是斬草,不能除根的話野草就越長越旺,呵,這就是宮里,竟比從前的出生入死還要費心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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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榕見她神色灰敗,不敢多言。
青櫻瞧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似乎並沒有因為趙晶兒的將死而有半分的愉悅,反是嘆道︰「我覺得入宮才不到一年,人卻老多了。」
水榕忙笑道︰「奴婢並不覺得,只是這幾天難免氣色不好,昨日又那樣大痛了一番——」青櫻听了搖頭道︰「我並沒有拿你當外人,你其實深知是少上了一層脂粉的緣故,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竟也離不了脂粉。」
銅鏡中的自己,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卻讓她想起小時候在母親房里的衣櫃上銅環折射出來的午後浮涼,那時她就能敏銳地感覺到由此的悲傷,仿佛是被外界拋下,要一個人在這昏黃中終老。
宮中,分明是藩籬,可是為何先生以前說京師風流之地,才是她的命定之處?
一時落梅回來,一面將取來的藥草傾入內務府新送來的地龍里焚燒,一面興沖沖道︰「奴婢去的可巧了,太醫院那邊正在發落那個姓周的正使呢。汪公公親自帶了鴆酒去,誰知蘇太醫行事真是邪門,也不知怎的就給那個姓周的正使落了毒,叫他月復痛得在地上打滾。」
青櫻听了蹙眉道︰「他也太隨意了,這可是宮中,何苦讓人家受那個罪?你去,叫他速速解了毒。」雖然趙晶兒家族獲罪是她設計,然而至少可以看出司馬明禹對于追隨他一路而來的有功之臣不無忌憚,比之舊臣的倚老賣老,他更忍不了新貴們的自恃位高權重。
蘇子雍救過明禹的性命,隨軍多年也確實勞苦功高,只是越是這樣越要謹小慎微,比如崔思博便是深諳此道,青櫻最擔憂的便是性情乖張的蘇子雍。
落梅道︰「哪里還來得及,汪公公早就灌他喝了鴆酒,兩下就不動彈了。」
青櫻點頭,汪福興可算是個妥當人,知道分寸。
「內務府的小南子呢?想是也活不成了。「水榕問道。
落梅撇撇嘴道︰「這個奴婢還不知道,待會劍蘭回來怕是就曉得了,她去御膳房要經過內務府的。」說著眼楮眨了眨道︰「奴婢倒是听汪公公說,那個趙氏潑得很,臨死之前還口口聲聲要見小姐一面,不然死後化為厲鬼——」
水榕听著這話不像,立時喝道︰「姑娘怎的說話?在娘娘面前竟把外頭有的沒的學回來!」
落梅深知造次,一吐舌頭不敢說話,倒是青櫻反而來了興趣,起身道︰「是麼?我也正是悶得慌,許多時日沒有出門,竟然是死在我手上,少不得我也去送送。」
落梅連忙攔道︰「方才奴婢胡言亂語,靜思宮那種地方小姐怎麼能去?況且外頭風大雪大的,小姐身上又不好,跑出來受了涼可怎麼辦?」
青櫻卻不理,一面讓拿斗篷一面讓拿大毛的衣服。
水榕亦勸道︰「落梅姑娘說的是,趙氏將死之人,怨念重重,口中能有什麼好話?只怕是沖撞到娘娘的千金之軀。」
青櫻自顧自地將一件孔雀金線的氈子圍在身上,笑道︰「死在我手里的人咱們的手指頭加起來都數不完,她縱是變成鬼,也打不過一干英雄好漢化的厲鬼,是斷近不了我的身。」
她雖是笑,這話卻分明淒涼。
落梅低低地叫了聲︰「小姐……」還是跟了上去。
潁川之言︰縱然深愛,亦有算計在其中。終究這世上可以傻傻地去愛一輩子,而未曾經歷百轉千回的人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