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青櫻不答,明禹自己忽然又笑道︰「且等幾日吧,我也需想想清楚,況且就算是要去,瑯琇山是要清山的,蒼流寺少有女眷留宿,也要花時間整理,必得你過去後一切安全舒適。」說著不由分說地將她從椅上抱起來道︰「你得答應我,最多去四個月,四個月的時間足夠我這里一切平息,回來後你什麼都不要管好麼?」
他肯答應本來就是因為他不願她親眼看見那些故人的流血,他是深知她的個性的——總想挽住過去,舍不得過往的人,亦放不下過往的事,若她在宮中,不知要攪在其中傷成什麼樣。
四個月,足夠收拾起現在朝政的亂局,也足夠後宮有更多新鮮的花朵,有更多的孩子像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到時候,說不定他真的發現,他沒有那麼需要她摹。
那是多麼祥和啊,百花齊放,子嗣綿延。
她在那樣一派美好祥和的畫面中,看不見自己的身影,她無法去做奼紫嫣紅當中的一抹亮色,情願做一片綠葉,只願被人采擷放在手心才。
所以,她心中忽然一松,亦笑道︰「我答應你。」
因是想著要出宮,前路雖然未知,卻終究又是一片天地,能夠暫離紛紛擾擾,能夠不去看見想起宮中的那麼多的如花美眷,如此一想,這一夜睡得無比地安穩。
只是次日清晨醒來的時候,聞著他留下的最後一絲青桂的氣息,心中不知這是否也是他們的終點。
起床後想了想叫來水榕和落梅道︰「這幾日先開始打點些東西,不必太繁雜,一應輕裝簡行,帶些必需品就行。」
落梅听了驚訝道︰「小姐要去哪里?」不怪她吃驚,向來大夏立朝以來就從無妃嬪可以出宮居住的,就算是省親,也斷不可在外就寢,子時之前必須回宮。
青櫻笑道︰「去瑯琇山蒼流寺住一段時間,你們想不想去?」她避開緣由,終究她和他之間的事,誰也不懂。
果然,水榕听了大驚道︰「娘娘出宮?這……本朝先前倒不是沒有過例子的,只是出宮的妃嬪也是廢妃長居寺廟修行,終生不可再返回宮中的,娘娘雖然沒有子嗣,聖眷卻是獨一無二的……現下出宮這……」
青櫻便把昨晚跟明禹所談撿了些要緊的告訴了她們,落梅玩心重,自然是興奮異常,听青櫻說實乃為國運祈福,並不是旁的原因,頓時又高興起來,恨不得明日就能出去,忙忙地自告奮勇去收拾衣裳釵環了。
倒是水榕老成,听了青櫻所說仍是憂心道︰「娘娘雖然這麼說,只是奴婢說句不中听的話,宮中從來只聞新人笑,有誰听見舊人哭,皇上雖然待娘娘不同,這也是娘娘在跟前,萬一這一離了一刻,皇上真是鼎盛之年……只怕,又會有新寵,到時候就算娘娘回來,豈不是平添了隱憂麼?」
青櫻見她語氣真誠,心下感動道︰「你雖然不是打小就服侍我的,然而你我投緣至此你才會跟我說這些話,不管你這次願不願意跟我一道出去,我也拿你當個知心人兒,所以有些話我也對你說。」她說著目光瞥向殿外,幽幽道︰「願得一心人。他若連四個月都會變心,那麼也並非我心人,縱然變我也沒有什麼遺憾。」她忽而正色,像是對自己道︰「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能夠偕老的人,不是靠留的,他天生就會在那里,就算一時走失,也會找到你,等著你。」
就像先生林軼,他一個人了那麼多年,可是他從不孤單,他在等一個人,也深知她亦在等著他,如此,就好像春夏秋冬,風霜雨雪,那個人皆在你的身邊。
所以,可以坦然。
水榕聞言,輕聲道︰「奴婢自然是要跟著娘娘去的。」
這幾日的白天里,水榕便開始打點行裝,真正要走,要帶的東西很多,蒼流寺是清修之地,即使是皇家寺廟亦是寒苦的,大到四個月要用的鋪蓋器具,小到可能用得上的藥品筆墨茶壺皆要一一整理,跟去的人每人分管一撥東西,一時間毓慶宮的上下人等都忙得四腳朝天,唯有青櫻很是悠閑,她便在清點要帶去的書籍,時不時跑去觀看水榕等人的手忙腳亂,翻一翻包袱行囊什麼的,突然發現在宮中的幾年,其實她愛的東西也這麼多,舍不下的東西也這麼多。
劍蘭端了一盅棗泥湯進來,走到她跟前道︰「小姐真的要出去麼?」
「是,我正要跟你說此事。」青櫻見四下里人都在各自忙著,示意她跟自己來。
「這回出宮,你也跟去,如果你想北歸,是個好機會,如果你想的話,我會設法的,你自己意下如何?」
劍蘭卻斷然搖頭道︰「我不會獨自回去的,我答應過我們皇上,你不走我必定在你身邊追隨,言出必行,豈有
tang半途而廢之理?」
青櫻搖頭笑道︰「每個人皆有自己的命,我自己也前路未知,你何苦一並賭上呢?況且你出身官宦之家,在我身邊為奴為婢豈不是委屈?」自從劍蘭的身份暴露之後,青櫻就少有安排她做事情了,倒不是因為不信任——事實上拓跋彥的人,她反而相信是絕不會傷害她的,只是她舍身處地,便多體諒劍蘭一些。
劍蘭斷然道︰「這就是我的命。」她雙目直視著青櫻,隱隱有著悲涼的笑意︰「我覺得為他值得……只有你這種人才覺得不值得。」
***
聖旨過了幾日便下來了,二月二十,春寒漸消的時候,英貴妃慕容氏為國運昌隆,子嗣繁茂,宮中祥和而出宮前往京郊瑯琇山蒼流寺祈福四個月,屆時功德圓滿再行回宮。
這個旨意一下,合宮納罕。雖然近來宮中新秀頗多,不像前幾年那般妃位空懸,然而英貴妃的盛寵仍然還是旁人不可及的,一月之中,除卻皇後每月十五,穆婕妤有個四五日,嫻貴嬪有一兩日,徐美人有一兩日之外,其余的時間皇上皆是在毓慶宮凌波殿陪伴英貴妃的,就連有孕的付才人亦不能得皇上多看一眼。然而,英貴妃此時卻突然要出宮?若說里頭沒有蹊蹺,任誰也不信。
一時間,便有了流言,也不知是從何傳來,說英貴妃與北朝皇帝有舊……此次出宮實為皇上發覺了什麼,一來顧及皇家顏面,二來顧及慕容一族,所以以這種辦法遣她出宮,幽禁在蒼流寺中終老也不得回,真真是跟打入靜思宮一樣。
青櫻听了只不在意,一笑而過。
倒是皇後的兄長便是北朝皇帝,狠狠懲治了幾個傳播流言的宮人,這謠傳才好了些。
但是不管怎樣,一說她要走,英貴妃出事倒台這一消息卻是深入人心的,無人相信皇上與英貴妃之間沒有什麼齟齬的情況下,會放一向恩寵萬千的她出宮,所以毓慶宮一時間門庭冷落。
只有顏美人在聖旨出來的那天晚間過來了,她是顏超羽是之幼妹,久在益州,雖然是將門虎女,于宮中還是生疏的。她一進來連安都沒有請,水榕正待提醒她一句,她已然上前拉著青櫻的道︰「青櫻姐姐,你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落梅听她這不倫不類的話,辮子一甩開口就道︰「不懂規矩,誰是她姐姐妹妹啊,就算小姐不計較,她也該稱個貴妃姐姐才對,也不知道自稱臣妾,還我啊我的。」
青櫻生怕顏美人听見,忙拉了她笑道︰「那就去我內室吧。」
顏美人跟著她走了幾步後見無人便停下腳步道︰「我就在這里說吧,不必去內室了,你過兩日就要走,皇上一會肯定要來的……我怕踫見他。」
「青櫻姐姐千萬不要出宮!」她神情頗有些緊張,即便四周無人她還是壓低了聲音。
「噢?為什麼呢?」青櫻微微驚訝,顏美人既然這麼怕見明禹,卻還來說這個話,必有其深意。
顏美人垂下頭輕聲道︰「反正就是不能去,出去了……怕有危險……」
「危險?你如今在宮中,難道不知宮中表面波蘭平靜,實則步步驚心。」青櫻笑道,「人生在世,就沒有哪個地方是安全的。」
「不是的……」顏美人嘴唇嚅動著,很是艱難但還是說了出來道︰「我兄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