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無。」他搖頭道︰「我大魏宮中和朝中皆不知我出來,只是對外稱病而已,自然無人接應。」
青櫻想了想道︰「那也無妨,我便陪你到風揚關吧,這樣萬一出事,你便拿我做人質,我懷著龍嗣,況且明禹對我……總不至于不念舊情,如此能保你平安。」
拓跋彥雲淡風輕地笑笑道︰「你總是喜歡想得那麼遠,現下你我滿身是傷,又身無分文,你且想想怎麼辦才好。儼」
青櫻不屑道︰「這個包在我身上,你既然來了大夏,我便是東道,總不至于叫你風餐露宿!」她說得豪邁,拓跋彥點頭笑道︰「最好還能有點酒,我自從上了雲渺峰就沒有嘗過酒味了。」說著斜了她一眼抿嘴道︰「你既是東道,不會連酒也沒有吧?」
他少年時在北魏,便號稱是詩酒佳話平南王的,往往一襲湖藍衫,散著如墨的長發,抱著一壇美酒醉在靖安的城牆上,惹得那時的靖安少女如痴如醉稔。
「珊瑚筵上,親持犀管,旋疊香箋,要索新詞,滯人含笑立尊前」便是他數年前在靖安酒醉之後為歌姬寫下的。此去經年,他黃袍加身,昔年的風流少年早已煙消雲散于談笑間,唯有此刻無所牽絆,便又流露出來那番浪蕩多情。
青櫻眼珠一轉,上前去拍拍他道︰「要好吃好喝好住的,就跟上來,本姑娘今日是恩客,看你長得俊,決意包你幾日。你可是交上好運了!」
兩人在大笑中前行,任腳底的血泡在步履蹣跚中破裂疼痛鑽心,仍是健步如飛。夕陽下的影子被拉得極長,倘若一個恍惚,錯覺中兩道影子纏在一起分不開來。
好在北去的路上小城頗多,他們一出山谷繞過田間,就漸漸看到房屋密集起來,一派繁盛。青櫻當年在這里打過仗,此時不禁嘖嘖稱奇道︰「果然寧當太平狗,勿做亂世人,這才幾年,當年的滿目瘡痍已經不見了蹤影,看這百姓個個是安居樂業。」
拓跋彥聞言停了片刻亦嘆道︰「是啊,兩朝斷不能再起紛爭了。苦的不過是百姓。」
市集繁盛便有一個好處,極容易找到落腳打尖的客棧,店小二見多識廣,雖然見二人神情疲憊,風塵僕僕發飾凌亂,也不多問,來了都是客,將他們引至一間上房,十分殷勤地又送了熱水來,青櫻更不客氣地叫了酒菜上來。
拓跋彥看了滿桌的菜肴和一大壇惠泉酒失笑道︰「你現在身上連一塊碎銀子也沒有,還敢叫人家管招牌的上菜,我可要瞧你拿什麼付賬?」
青櫻不理他,已經開始大快朵頤,一面吃一面聲音含糊地不以為意道︰「怕什麼?說過這幾日包,養你,你還替恩客擔心起來?快來喝你的酒。」
待到晚間外頭打更的已經過了二更天時,青櫻這才起身對拓跋彥道︰「我出去弄些錢,你身上的傷要養,就不必跟我出去了。」
弄錢?拓跋彥看著她的雙眸,滿是笑意,世間也唯有她這樣的人,才會分明是一個宮妃,大家閨秀,卻坦然地說著弄錢的話。
青櫻回來的時候是三更天,其實沒出去多久,卻帶了二百兩銀子,順帶著的竟然還有些草藥,拓跋彥一看,還皆是些去痛消腫的藥材,不由得奇道︰「我倒不信半夜里你敢大張旗鼓地叫起來藥鋪的伙計給你抓藥。」
青櫻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又掏出一個絞套遞給他一面道︰「你明知道這些哪里來的還問,有這個工夫快些用這個把銀子絞碎一些,拿著這樣的紋銀也打眼了。」
拓跋彥拊掌笑道︰「那麼今夜是城里的哪家富戶家里遭了劫?」青櫻妙手空空的本事頗高,出去一個時辰就能有如此的戰果,世上沒有什麼比劫富濟貧來得這樣快。
青櫻被他戳穿,臉上一紅,將銀子擲給他道︰「還敢挑三揀四?我現在可是你的恩客!」
兩人說笑著將銀子絞成碎銀各自身上放了一些,青櫻又替拓跋彥手上和背上的傷口細細地上了藥,兩人這才分別睡下了。青櫻有著身孕故而睡在床上,拓跋彥架起兩條板凳亦是一張床——此種睡法對功力要求極高,也虧了他舊傷未愈又添新創仍能穩住心神,青櫻听他呼吸平穩,竟比自己還先睡著,可見這兩日下來他其實早已經到了極限,只是,他從來不說。
兩人都是疲累至極,身上又有些外傷要養,況且衡水城日子悠悠,仿佛歲月也在輕描淡寫之間劃過,平淡而有滋有味,不像宮中那般涂著精致的顏料。雖然都不說,但是誰都知道一旦他回了北朝,或是她被大夏朝廷找到,此生就再無這般的時光了。
這家客棧雖然不是衡水城中最好的,但是勝在開窗便臨水,卻又是極潔淨並無蟲癭的,這個季節便有清新的水氣悠悠地吹來,拓跋彥忽道︰「你既然喜歡水景,不如我們折回到揚州,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江南勝景,清歌曼舞,人生在世,能在揚州真心實意地活上數日,也不枉做了一回人。」
青櫻轉頭笑道︰「揚州的人那麼多,豈非只有生在揚州才不枉為人?別的不說,你靖安為北朝都城,冬來千里冰封,亦是世間罕有的剔透盛景,怎麼會比不上揚州。」
拓跋彥卻嘆道︰「所以我說真心實意地活,並非只在那里活著。活與活著終究不同。」
他沒有再說下去,青櫻亦沉默不語。
人生在世不稱意,十有八,九。
青櫻趕忙道︰「那便不要猶豫了,只是恐怕要買一輛馬車,我們拋頭露面的話還是危險的。」有銀子在手,又無牽掛,兩人走得極逍遙,沒有人提北歸的事,也沒有人提回宮的可能,一路走走停停,從衡水到揚州一路經過四個州郡,各自有各自的風味,兩人吃得大快朵頤。
拓跋彥見青櫻每每吃得抬不起頭便笑道︰「你現有著身孕,也不怕吃到了什麼傷了胎。」他並不避諱此事,這反而讓青櫻有些羞赧——倘若現在反過來,她月復中的是拓跋彥的骨肉而此刻同她在一起的是明禹,他必得設法打下胎來才能心平。
明禹的愛是熱烈而霸道的,她對于彥的溫和反而有些無所適從。
聞言嘆道︰「這要是怕,那宮里頭豈不是生不下孩子了。這外頭的吃食雖然未必有宮中精致潔淨,卻也無人刻意下毒讓人防不勝防,你也是知道宮中那一套的。」拓跋彥听了默默不語,他亦為一朝帝王,他的宮中陰毒腌事又怎能說比南朝少?
所以,這些日子更顯得可貴,逍遙得像神仙一樣。世人都說神仙好,唯有江山富貴忘不了。
雖然乘了馬車,沿途有些風光難免錯過,然而青櫻的這一決定卻是不無正確的。
兩人一路東行這日剛至南安郡,只見城樓前圍著一堆人正指指點點著什麼,青櫻心下一動,命車夫在近前停下,掀開簾子一看,城牆上掛著一男一女的畫像,正是她與拓跋彥,她的畫像是從前在宮中的畫師所繪,看來……是明禹在找她。
而拓跋彥雖然畫得只有本人容貌的一半,那一點紫眸卻是十分明顯的。
拓跋彥見她很看了一會,也探出頭來一眺,心中了然,寬慰道︰「你預先已經料到的事,所以現下你我皆是改了面貌的,若非易容的高手誰也看不出破綻,量這些官兵百姓沒那個本事,何必多看。」
青櫻返身憂慮道︰「雖然你現在形象是一個老人,但是你的紫眸卻是掩蓋不了的,是我任性了,不該去揚州的,你在大夏境內多一日就多一分危險。」
雖然是這麼說,卻不能不下車混入人群听听百姓的口風。兩人將馬車停在樹蔭下後也擠進了看熱鬧的人群,正听見身邊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子道︰「這上面畫的是貴妃啊,那怎麼跑出宮外來了,還有一個男的,這是誰啊,莫不是貴妃跟男子私奔?」
一旁的一個小老頭立刻嗤之以鼻道︰「你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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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連續兩天4000字,就不萬更了,更新的頻率是由編輯安排的,請大家見諒~
另外,這個文完結後,我想開個職場現代文,大家會喜歡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