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超羽定定地看著她道︰「至少,可以走。這個攤子,你何必攪進去,你是圖什麼呢?你又沒有和他的子嗣,就算你費盡心機地贏了也當不了皇太後。」
沉默在帳中蔓延,就像初秋時燥熱當中暗中侵襲的涼意,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往往已經身體發膚沒有了熱氣。顏超羽忙解釋道︰「我是說,北魏雖然對你有恩,但是……未必需要你粉身碎骨去報。糌」
青櫻自顧自地在思慮自己的,也沒怎麼听清他在說什麼,只知道他在說,耳邊一直有聲音。待到他說完了半天她才道︰「這麼吧。」
顏超羽只當她听進去了,眼神一亮道︰「那我們幾時回大夏?」
青櫻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幾時說過回大夏的。我現在說的,你即刻著人去辦,找幾匹紅綢,系在報信筒上,然後派人騎上千里馬趕往靖安報喜,務必要把每城每鎮都走到。楮」
「報喜?喜從何來?」難怪顏超羽不解,唯一稱得上喜的算是戰事略微的平息。
「你讓他們先去做就是了,不必管為什麼。」青櫻疲憊得緊,像是不想多解釋。
過了幾日,雖然快馬尚未到靖安,然而大魏舉國上下皆已經洋溢著一派歡騰的氣氛,街頭巷尾的百姓都在爭相議論著南邊風揚關大捷,皇上親征無往不利的事。
茶余飯後往往便有如此的閑聊。
一人說︰「前些日子不是听到一個荒信兒說皇上親征的時候中了一箭,龍體欠安啊……」
另一人立刻便嗤之以鼻道︰「你沒有听見昨天早上朝廷報喜信命官的吆喝嗎?騎著高頭大馬,手里報信筒上紅艷艷的綢子呢,都說了皇上御駕親征大獲全勝,正在回靖安的路上呢!」附和者甚眾。
拓跋彥得知過後,微微嘆氣道︰「我知道她的意思,也只有她才想得出來這樣的法子,將壞事當作好事去報,方能鎮得住靖安一干有異心之人。」
顏超羽聞言,這才恍然大悟,心中青櫻必不會此刻離開。
三月初一,拓跋彥一行終于抵達靖安,十四歲的太子親率文武百官在朝鑾門處接駕,御駕一到,太子伏禮首先跪下口誦道︰「兒臣與眾卿恭迎父皇大勝平安歸來。」
拓跋彥這幾日又發起熱來,此刻臉色十分不好,正臥在車中歇息。青櫻看了他一眼道︰「我先去應付一下。」
拓跋彥昏昏欲睡中听到她如此說,止住她將腰間的玉佩遞了過去道︰「拿這個他要信一些。」
青櫻初來北魏的時候,他便提醒過她,無事不要去招惹皇後和太子。皇後的家族賀蘭氏當年只不過是靖安的望族之一,其實算不得多麼顯赫,否則也不會嫁女給生母出身草原的平南王。但是在拓跋彥與拓跋瓏爭位的過程中,賀蘭家族出力不少,平南王妃賀蘭氏更是功不可沒。
原本賀蘭氏並不看好拓跋彥,畢竟拓跋瓏是先帝的皇後所出,然而賀蘭氏在娘家長跪了兩日兩夜,期間靖安還下起了傾盆大雨,賀蘭夫人實在看不過去,與女同跪,一時間合府上下見夫人也跪下了無人不跟著求老爺的。
賀蘭大人最終點頭,他有三子兩女,除卻小兒子賀蘭璃那時年紀尚幼幫不上什麼忙,長子與次子皆入了軍中,長子更死于與拓跋瓏的交戰當中。為了給拓跋彥盡可能地爭取政治資源,平南王妃之妹被嫁與當年拓跋瓏陣營里頭的右相章棟之子,結果拓跋瓏壞事之後章棟與其子皆身亡,留得小賀蘭氏守寡至今,孤苦無依,尚是二十多歲的年華,看起來卻像是年近五十的婦人。
可謂賀蘭氏全族都是躺在功勞簿上的人。賀蘭皇後本性並不是多麼惡毒之人,也並非不容人,這也是為何當年像劍蘭這樣的靖安官家少女皆想嫁與平南王的原因。但是必須保證她正宮的地位,必須保證她的兒子將來登上帝位,這才償還得了她賀蘭一族所付出的的代價,即便其父已經在朝中地位顯赫。
青櫻托著象征著帝王身份的玉佩先行下了鸞車,一步一步行至太子伏禮面前,莊重道︰「皇上口諭,百官辛勞,不宜在此久候,請太子代朕在太儀殿宴請群臣。此番獲勝實屬列祖列宗庇佑,朕已許下宏願,回宮沐浴更衣進宗廟祭祖後再設宴遍邀百官。」
伏禮見是青櫻,能耐得下性子等她說完已經是素日里他母後教導的修養了。她話音剛落他便騰地起身,目光銳利地盯著青櫻道︰「為何孤的父皇不親自下鸞,反要你來呢?」說是殺氣騰騰也不為過。
在此之前,對于賀蘭皇後來說一切皆順遂,拓跋彥並非一個頭腦不清醒的人,即便他亦有六宮佳麗,亦有妃妾所出的庶子,中宮之位和太子伏禮的嫡子身份卻是無人可動
tang搖的。靖安十二宮尊卑有序,亦無專寵專房之事來徒惹是非,一向是祥和的。
然而慕容青櫻的出現顯然是在這一潭靜水當中投入了一粒石子,她的過往種種本來就有著無數的傳說,是狐妖,擅媚功,曾在南朝為貴妃,流落民間……哪一樣都足夠靖安十二宮的主子們視她為妖魔,更何況皇上看她時無意流露出來的繾綣之意,她在沒有任何名分的情況入宮居住,皇上幾乎日日要去她的住處逗留一會。
若是只是如此,賀蘭皇後也並不放在心上——她的夫君既是帝王,總有一兩個心頭所愛的女子,只要莫要危及了她中宮的地位便罷。然而拓跋彥對那慕容氏顯然不是只以妃妾的態度對待,不僅身為外臣令她入宮居住,這已經是大不合祖制,更是一舉便封她為侯。
此人對于大魏基業有何功勞,竟能一步成侯,須知皇後族中也不過其父封了侯罷了。
這未免不讓她疑心起來。素日里瞧皇上與那慕容氏的光景,萬一哪天情不自禁又機緣巧合下得了龍種,只怕那慕容氏就會有不一樣的心思,想要取而代之也說不定。
皇後既然如此想,宮中朝中頓時便微妙得劍拔弩張起來了,伏禮雖然年幼,卻並非愚鈍之物,自然也能體會其母後之意。
青櫻絲毫不懼,平視著這不足十四歲的少年道︰「皇上御駕親征,風塵僕僕,此時若下鸞,難免在群臣面前損失了皇家的威儀,殿下怎會沒有慮到這一點?」這個孩子眼楮晶亮,又炯炯有神,聰明伶俐是不缺的,只是有些莽撞了些。
伏禮听了,哼了一聲卻無法反駁,瞥了一眼青櫻手中的玉佩道︰「我父皇的東西,你做什麼拿著?」說著竟當著眾臣的面要去抓搶玉佩。
青櫻身形如閃電,廣袖盈盈,向後平退了好幾步,地上連一絲塵土都沒有搓起來。不遠處跪著的文武百官有的已經發出了嘖嘖的贊嘆聲,這越發讓伏禮面上漲得通紅,沖動得指著青櫻大叫道︰「太子是儲君,你說了半天的話竟也不跪下,可是大不敬!」
「伏禮,不得無禮。」清清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十步處的鑾駕中傳出來,立刻便把伏禮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喃喃道︰「父皇……」
青櫻心中一緊,他此刻若是下車,必定能讓人瞧出異樣。
那聲音十分平穩,只不過透著一絲疲憊,帶著淡淡的責備道︰「見玉佩如見朕,太子是要朕也跪拜麼?」
伏禮聞言連忙跪下道︰「兒臣不敢。」
這才讓開道來由著鑾駕過去。
青櫻一回到車上,只見拓跋彥面色比方才還要又白了幾分,不由得又是責怪道︰「你一直傷口未愈還這麼用內息,是不要命了麼?」
他微微一笑,「我不能看你為難。」他甚至龍紋常服都沒有穿,反而一身湖藍色的錦緞十分服帖,跟靖安城中的翩翩公子沒有兩樣,竟不知是衣裳裝飾了人,還是人裝飾了衣裳。
青櫻心中一疼,為他倒了一杯水遞上去道︰「你不為我解圍我也有辦法的,何苦耗自己的內力,你須知你此次受傷著實不輕的……」豈止是不輕,那一箭上也不知有什麼古怪還是怎的,彥到現在還時時的發熱,也難以吃下東西,全靠參湯吊著精神。
潁川之言︰愛情有千百種,因此百轉千回。靜夜里,燈火稀落中,秋雨中,海風中,燈火璀璨中,人潮人海中,哪里都有不一樣的故事,但都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