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昏暗的車廂里,傅旻的眸光猶如黑幕下的塵粒,不是很清晰,卻是深沉的。
俞青的話的確讓他詫異了一下。那條曾經存在過的小生命,有人告訴他是因為胎位不正,也有人說,長期情緒的不穩定造成的,所以他滿心以為,那只是一次無法遂如人願的無奈罷了,卻怎麼都想不到,事實是,她自己做了決定。
該怎麼去形容現在的心情呢。
有痛,有哀,也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失望。他的心本是早已猶如死灰,然而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重燃希望,他滿心以為,失去的孩子會成為續接他們之間的契機。然就在這一瞬,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點,甚至比原來更深一層的死寂
「能要,卻不要。」目光慢慢斂回來,沉凝之後,他失笑︰「青青,你憑什麼擅作主張?」
俞青臉上始終是淡然的笑,從衣兜里拿出戒指,在幽暗的環境下,不大的鑽石猶如寒星在閃爍。
「不是不要,是不能要。如果當初我們沒有吵過那麼多次架,沒有分手,而我也沒有月兌下這枚戒指,那麼那個孩子就是一個幸運。可事實上是,他來的並不是時候。如果那時我生下來了,我已經可以想象得到,我和你,日後肯定也是糾纏不清的。選擇不要,是我的一個決斷,也是一個決心。」
傅旻覺得這樣的俞青有陌生︰「你就這麼狠心?對我真的一點念想也沒有了?」
「不是狠心,是對我自己負責,也是對那個孩子負責。」俞青笑笑,搖頭︰「傅旻,我不是一個心冷的人,甚至可以說感性多過于理性,所以在你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時,說實話,我真的動搖過,可那種動搖是為了過去,而非現在和未來。我如今真正憧憬的,是和子繁的未來,還有肚子里的這個孩子。你之前問過我,愛不愛子繁,還愛你嗎?那時候我沒回答,是因為我自己都在平衡這兩者的重量。」
「但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她看向傅旻,神色認真︰「我已經不愛你了,我愛的是他。」
俞青的一番話說完,傅旻的眉心間便是淡淡的神傷,他快地從俞青認真的臉上收回目光,但即使目光在逃避,心里卻是被她一字一字清晰的話語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
而他沉默,已經不僅僅是在思考,是在反應,而是一種無力的拖延,他想保存一些已經丟失了很久的東西,想好好記住這種感覺,因為害怕,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許久之後,他才終于松了松攥緊了手︰「我明白了,回去吧。」
——
這場談話足有大半個小時,俞青回到家里的時候,興許是听見關門的聲音,穿著睡衣的馮子繁從里屋走出來︰「回來了。」
「嗯。」俞青換了謝,直接走過去投入他懷中,想從他身上吸取些溫度。
「給你沖了杯牛女乃。」馮子繁摟著她走進廚房,將牛女乃遞給她︰「聞了一下,不是特別腥。」
俞青乖乖喝下,抹了把嘴又抱住他的腰︰「你沒什麼問的?」
馮子繁雙臂輕輕攬著她︰「不需要。」
安定與不安的區別在于,面對感情,能否足夠相信。如今,他是幸運的,也是安定的,所以信任並理智的去控制這份對她的佔有欲。這是感情的沉澱,也是他的沉澱。
兩天後,機場。
「去了那邊,記得要做檢查,馮子繁如果忙的話,就多依賴請的佣護,自己盡量不要做事,只知道吃睡,還有多出來散散步。」
俞欣插了一句︰「閑可以,但別長太胖了,到時候不好生。」
「我知道了,到了那邊會加入媽媽教程的。」俞青抱了抱她們,微笑著說︰「只有一個月,等子繁的事情處理好後,我們就回來了,別擔心。」
三人說話間,馮子繁拿著領了機票,還隨帶著將馮子琳與羅利一並帶了過來。紛紛與俞媽打了招呼,馮子琳便拉著俞青說︰「過兩天我也走了,估模著得等生了之後才能回來,你們回來後,要是能走,就來陪陪我,我一個人在鄉下怪無聊的。」
「一定的,說不定還能陪產呢。」俞青點頭答應。
末了,馮子琳還偷偷在她耳邊嘀咕︰「據我的經驗,在過些日子,老三該不安分了,實在被纏得煩了,朝著命門一踹,保準他安定好幾天。」
馮子琳說得小聲,但馮子繁卻還是敏銳的听見了,長臂將俞青攬過來︰「老二,不帶這麼教壞別人老婆的啊。」
說完,便一臉同情的望向羅利,後者更是無奈聳聳肩。
而其他女性同胞,不說也心明通透了,紛紛笑得花枝招展。就這麼說笑間,已經到了登機的時候,道別之後,已經走到通道口檢票,忽然听見身後傳來呼喚聲。
回頭就見許忠蕊還穿著制服,拖著行李箱跑過來,中途便將行李箱留給跟在後面不徐不疾走來的秦嶼。許忠蕊抱了抱俞青,氣喘吁吁地說︰「我剛下飛機就趕來了。你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我飛h城的時候會給你打電話。」
俞青失笑︰「你們別這樣,我只是陪子繁去那邊待一個月,弄得好像要去好幾年似的。」
許忠蕊捏了捏她的臉︰「沒良心!」
而一邊,秦嶼並沒有跟上來,而是停在行李箱的地方,朝著馮子繁點點頭,以示打招呼。俞青看了看不遠處的秦嶼,低聲問︰「你們倆兒怎麼樣?」
許忠蕊勾了勾嘴角︰「還行。」
這表情,俞青見過許多次,不免一怔︰「感覺不太對勁啊。」
許忠蕊也不多言了,將她推給馮子繁,揮了揮手︰「沒時間了,快去吧。」
俞青走入通道的時候,回頭看過來,微笑掃過其他人,到了許忠蕊這里,神色間多了一分擔憂。而許忠蕊臉上卻是並無異常的笑容,一直到她拐了進去,臉上的表情才漸漸斂起。
——
從機場里出來,與其他人道別後,秦嶼和許忠蕊上了車,秦嶼系安全帶時,視線若有似無地看了許忠蕊一眼。許忠蕊似無所覺,望著前方,沒有回應。
明天就是小五的婚禮,許忠蕊特意調了班空下時間陪秦嶼一起去,所以兩人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逛了一圈商場,買了兩件禮服後才回家的。
許忠蕊剛下飛機,又走了兩個多小時的路,所以一到家洗個澡就躺在床上不想動了。
秦嶼在屋子里晃悠了一下,然後在她旁邊躺下,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許忠蕊實在是累極了,閉著眼養神,回應得少,顯得有些冷淡。後來秦嶼也靜了下來,睜著眼楮看她,忽然現許忠蕊側臉的輪廓,隱隱透著一股清冷的意味,不如正面那般柔和。
他莫名覺得有點恨,咬了咬牙,兩手將她一箍,便狠狠的吻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許忠蕊就起床開始梳妝打扮,昨天回來的時候折騰的那一下,讓許忠蕊著實累得爬不起來了。所以秦嶼之後出去辦事,晚上就沒過來,讓她好好休息。
今天她穿了一條淡藍色的連衣短裙,低調的顏色,不采別人風光,同時,又露出一雙修長白皙的縴腿,清純又性感。而後配了雙低跟高跟鞋,外套一件羊毛大衣,高貴優雅;而秦嶼,簡潔的黑色西裝,他身形還不錯,所以襯托得極有氣質。
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往門口一站,憑著秦嶼在朋友圈里的人氣,立刻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走進去沒一會兒,許多人都聚了上來。
雖然很多都是熟臉,但真正熟悉的並不多。許忠蕊跟在秦嶼身邊只能微笑著,然後靜靜听著這群人說的話。
其實秦嶼這人在這圈子里還是很受追捧的,她還現,這種追捧與寧大飛的不同,沒那麼浮夸,也沒那麼多冰冷的利益在里面,秦嶼的,大多都是朋友間真心實意的贊賞。
這讓許忠蕊倍感欣慰。
儀式開始時,秦嶼和許忠蕊被安排在親屬後面一排的位置,新人進場,婚紗上亮片匯聚,在日光下,顯得極為閃爍,新娘踏著紅地毯一步步走向新郎,然後將手交由給他,在百花點綴的花圈之下,宣讀誓詞,交換戒指,真誠親吻。
整個過程,許忠蕊都看得清清楚楚,由心面露出微笑。
秦嶼側眸看看她,見到她被感動的神色,眸光微動,嘴角彎了彎。
婚禮的最後,眾人將新人送上花車,聚在一起歡呼,女人們聚在一邊準備接花球。男人們則自覺聚到另一邊。秦嶼在其中,附耳在幾個人耳邊說了幾句,然後那幾個男人便上來和幾個女人也說了幾句什麼,大伙兒對視了一眼,余光不動聲色地從許忠蕊臉上滑過。
其實許忠蕊是無心搶花球的,所以站的比較靠邊,只是這花球在倒數三秒後拋過來,跳來跳去的愣是沒人接,其中有人朝著這邊一揮,她抬都沒來得及抬,就穩穩落在她手里了。
她還在愣,其他人已經鼓掌歡呼起來,新娘更是直接走下來,熱情的行了貼面禮,以示祝福。
而後,花車承載著一對新人的幸福駛向未來。
許忠蕊站在原地,低頭看著手里的花球,有些恍惚。
直到一只手被熟悉的溫度握住,才緩過神來抬起頭,就見他晨光般清澈干淨的笑容︰「要不要到附近的廣場上走走?」
她微笑點頭︰「好。」
——
這個廣場很大,由四個方塊植物區圍成,場地中央,有一個噴灑著花樣水花的噴泉。
而連接出口四條小道中間都有一條又細又長的鵝卵石路,許忠蕊一手拎著鞋子,然後赤腳踩上去,另一只手由秦嶼牽著,走了兩步,問︰「不一起?」
秦嶼連連搖頭︰「疼。」
許忠蕊笑笑,然後側身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大廈,說道︰「我爸出事前,我家就住在後面。」
她的臉上,神色微頓,而後又延伸出一抹淡淡的笑。
「那時候,每次飯後,我爸都會帶我來這里走鵝卵石路,一邊牽著我走,一邊跟我說,這麼做有哪些好處,越疼就越好,等那天我不覺得疼了,身體也就最好了。」
「後來,我是真的不覺得疼了,還習慣了每天來這里走走。一直到我爸出事,舅舅把我接到他家,離這個廣場遠了,才慢慢戒掉了這個習慣。」她低著頭,張開雙手,一步步穩穩的踩在石頭上,輕盈得猶如鳥兒︰「只是有時候夢里還會夢見以前在這兒的情景,還有……我爸的聲音,他拉著我時,手心里的溫度。」
話末,也走到了盡頭。許忠蕊走上階梯,在溫泉邊坐下。
秦嶼屈身蹲下,邊抬起她的腳幫她穿鞋,便回頭看看那條鵝卵石路。穿好後,他蹲在原地似在思索什麼,片刻後,忽然下定了決心,站了起來︰「等著啊。」
說著,他便跑了回去,到另一個盡頭,月兌了鞋拎在手上,看著面前這一條又長又窄的無色斑駁小路,咽了咽口水,抬頜,目光定定地望著對面的許忠蕊。
抬腳踩了上去,僅兩步,就咬牙切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