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史《九丘志》上,載著這樣一則故事,雖是年代久遠,書冊頁腳早已泛黃蒙塵,但燙上一壺薄酒,細細斟酌,亦能品個大概。
故事發生遠古時期,大荒之年。所謂九丘,即是指九嶷山,榣山,蒼梧山,不周山,合虛山,丹穴山,昆吾山,蓬萊山,羽山九座仙山。而山上仙人之間紛擾糾葛,難免要從一段耐人尋味風月說起。
話說當年,九嶷山碧空如洗,仙氣繚繞,是凡人修仙,仙人靜養絕佳聖地。山上嵐煙環翠,草色青青,獨獨一株如素白芍,開惹人入勝。她苦苦修行一千五百余年,已可幻化人形。
本來這年數不短修為也可為自己謀個一仙半位,她卻苦苦放不下心中執念,終日流連于九嶷山下,垂蕊飲露,釀就一壇芍葉青。
五百年風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等待,不過因為當初月老隨口一句話,說,此地,她會有一段姻緣,良人必至。
一日,晨光沐沐,她如舊到山腳長亭汲水。芒種剛過,眼下,正是烹茶好時節。
縴縴素手拖著一盞湛藍玉壺,冰色剔透,竟與這襲白裳上水藍點綴交相呼應。遠目煙水半籠,輕哼曲調,連腳步也照平常輕些。
空曠山谷映著她婉轉輕歌,悠遠綿長。若換做平常,不說一醉千里,也可三日繞梁。可今日,卻被一聲不和諧叫喊生生搶了風頭
那叫聲由遠及近,起先听著輕微,而後卻一聲大過一聲,傳進耳中,撕心裂肺。這突如其來變故讓她不禁放慢腳步,狐疑轉頭,抬眸輕探。可她一停下,周圍又安靜如初,半絲聲響也無。
她輕輕搖了下頭,以為自己听錯了。蓮步微抬,正她打算繼續向前走時,方才叫喊竟身後響起。
這可著實嚇了她一跳,微怔片刻,面色已恢復如常,廣袖一揮,身子便轉了過去。
原來,正距她腳下不到一丈地方,一個孱弱小巴蛇身受重傷,一聲聲叫喊竟是從她處傳來。正她思慮為何聲音一瞬便由遠及近,出現身側時,那小巴蛇已顫顫開口︰「仙女姐姐,今晨我此處覓食,卻不料受了重傷,姐姐可否好心,救我一命?」
細長眼角陣陣流轉,立馬又道︰「大恩大德,我定會報答!」許是一時著急牽動了傷口,語畢,便微微縮回了頭,訕訕瞅著她。
說來,她別弱點不足一提,可就是生來懼蛇,哪怕是腦海一想,都禁不住恐懼萬分。正她左右為難之時,那小巴蛇地上已微喘吁吁,連同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一雙眼楮可憐兮兮望著她。
衣袂下素手把袖子拽微緊,她輕咬下唇,心里暗暗給自己鼓了絲勇氣,再不多想,縴縴身子便向那小巴蛇探去。
說時急,那時。就她向小巴蛇探身之時,地上巴蛇徒然生變,一口利牙狠狠咬她縴細腕上。她一驚,手中玉壺堪堪掉落地,瞬間摔個粉碎,還未感到疼痛,頭腦便陣陣昏厥。
頃刻,受傷她便松松軟軟倒地上,看模樣十分痛苦。腕處雪白袖口頓時被血染黑紅黑紅,原本如玉面上不帶絲毫血色,顯蒼白。
顯然那巴蛇利牙啐了毒液,傷她甚重。因為疼痛難忍,她無意識一聲嬌弱**緩出鼻息。
這時,地上巴蛇一陣邪笑,發出「咯咯」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哪還有方才半點兒受傷模樣。
一雙細長眸子望著地上微弱萬分她,一陣不屑。不假思索,原本慵懶眼神忽而凌厲狠絕,腰身一扭,口中毒芯子已向她探去。
「哪里來畜生?竟敢九嶷山這般造次。」
一道涼冽冰清聲音從巴蛇身後破空傳來,如笙簫緩樂,絲竹罄音。明明不含慍味,卻生生讓那巴蛇肩膀徒然一抖,連頭也不敢回,一溜煙兒功夫,倉皇向草叢奔去。甚至連恢復真身也來不及。
只見來人一襲廣袖白衣,翩翩及地,卻不染半絲微塵。袂角一寸處,雅致金線繡紋,陽光下,溢彩紛華。一根白玉發簪光澤瑩瑩,隨意簪松松散散如瀑青絲之中。
「刷」一道裂帛聲響,手中嵌玉折扇已徐徐搖開,風流滿溢。
即便那巴蛇落荒而逃,他卻並不意分毫。涼薄唇角若有若無一扯,堪堪蕩人心弦。
他雲靴輕轉,微薄長衫空中留下一段唯美弧度。一雙清冷眸子不帶絲毫情緒,緩緩瞥向地上孱弱女子。
折扇碧玉吊墜空中徐徐搖蕩。遠處蟬鳴依舊,清風不減。
他步調不急不緩向她踱去。
原來,來人乃是榣山上神。
因蒼梧山花開如海,秀色涓涓。他受蒼梧上神之邀,前來賞景。
這一身懶骨閑情慣了,幾萬年也不曾踏出榣山半步,自家景色如畫仙仙,賞了萬年亦覺不倦。久來久往,旁人皆知榣山上神素來喜靜,也不敢再去憂擾。借此,倒是遠了不少旁處喧囂,他也樂得清閑。
可三日前,他如舊榣山汀水長亭下徐風納涼,斟杯獨飲,卻收到蒼梧上神玉函一箋,上書︰
陌上已花開,君可緩緩至矣。
若是換做旁人,他也就素袖一揮,再不多瞧一眼。可念到他與蒼梧上神向來交好,打緊是,自己甚是貪他那千年佳釀「一醉愁」。
他這個仙,別愛好不提,素來貪點兒小酒。
眉梢一挑,雅致折扇已手中流轉生輝,一貫清冷眸子竟也蘊出三分笑意。罷。便賞了他這薄面。
說來也巧,正他千里踏雲,前來赴約之時,竟目睹了方才九嶷山這一幕。
微微搖頭輕嘆,自己果真是太久不出榣山,世道紛亂,這些小妖如今也這般造次。
思緒念此,步子已踱至跟前。望著地上昏厥女子,秀眉微蹙,嘴角泛起濃濃紫色,顯然毒氣攻心。
不多時,她縴瘦肩膀微顫,再支撐不住,瞬間便幻化真身。一株素素白芍,花瓣血紅點點,躺茵茵草地之上。
「看樣子,可是受了重傷?」
平靜無波聲調蕩空中,入耳清涼。涼如寒冰手指觸芍葉。瞬間,地上白芍顏色便恢復些許,他指尖微微一帶,便將受傷白芍呵懷中。
一聲輕笑傳入耳畔,「呵看來蒼梧山賞景,眼下是去不得了,真是便宜了蒼梧那一醉愁,嘖」
「如此也好,正愁著尋不到爽約托詞。」他長眸微眯,語調低喃,揮袖捏了個訣,仙體已至榣山之上。
說來這榣山,可是不同別處。其他仙山,眾神都喜仙氣繚繞,以彰顯自己身為上仙足足派頭。可榣山上仙,眾人都曉,翩翩清冷性子,愛極素雅,以至于連修身之處也是一格別具。
方至榣頂,便聞淙淙清流自遠及近,宛如弦弦箏調繚繞耳畔,空谷幽。入眼處,大片竹林染四周煙水一陣翠綠,寒枝峭影,即便是初春四月,也平添三分清冷。
他轉身尋了個幽靜位置,便將懷中白芍帶出,輕柔安置一方石台之上。
只見石台一丈方圓,稜角圓潤,有瑩瑩水澤滋潤而出。石台上方,垂珠三尺,涓涓溪流淌過石面。
原來,這溪流乃是「沁幽之水」,凡人飲了可不老長生,仙體得了便可養精蓄神,眼下為這區區白芍療傷,自是不話下。
凝眸一瞥,見那白芍面色已漸漸紅潤,他也不再長留。白衣輕旋,身子已慵懶臥白茅軟榻之中,悠悠閉目養神。
如此,過了三日。
他被一陣酒香誘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