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司徒的車停在幼兒園門口的警示黃線外,眼看著一幫孩子蜂擁著走出校門,她的目光也透過擋風玻璃在人頭攢動中尋找尋尋的身影。沒等她找到尋尋,副駕駛座的車門已經被人打開,一臉面無表情的尋尋坐了進來,把書包往腿上一擱,丟給任司徒兩個字︰「開車。」
任司徒皺起眉看向這小家伙,沒成想這小家伙也皺起眉苦哈哈地回視著任司徒,不等任司徒發問,他已經說了︰「我失戀了……」
「什麼?」任司徒還以為自己听錯。畢竟這麼個沉重的話題從這張女乃聲女乃氣的嘴里說出來,讓人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李睿依把我送給她的鉛筆和橡皮全送給了林森。真搞不懂那五個木頭有什麼好的……」
李睿依這名字,任司徒倒是听他說過一兩次,至于那所謂的「五個木頭」……
看樣子小家伙剛經歷了一段幼兒園里的虐戀情深,任司徒到底是該責備他還是安慰他?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揉了揉他的腦袋︰「沒關系,你會找到更好的。」
小孩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任司徒帶著他到了餐廳,他的注意力就被菜單上的美食攫住了,坐在餐桌旁開開心心地翻著菜單。
他們之前經常來這家餐廳,尋尋對這里的菜式基本上都清楚,憑一己之力就點好了他自己想吃的東西,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要問任司徒︰「孫瑤什麼時候到啊?」
任司徒這時候還在和孫瑤聊著微信,听他這麼問,才抬起頭來︰「有記者一路跟著她的車,等她甩掉了記者就過來。」
頓了頓,又糾正他︰「要叫孫瑤阿姨知不知道?指名道姓的不禮貌。」
小家伙「哦」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可他低著頭翻菜單的時候,忍不住小聲囁嚅起來︰「可孫瑤讓我叫她姐姐,那我到底該叫什麼?」
任司徒倒是被他問住了。自己目前未滿30周歲,依法還不能j□j,尋尋名義上是被任家一個失獨的親戚收養,實際上卻一直是任司徒在帶孩子,孩子對她從來指名道姓地叫,她也從沒糾正過他……
任司徒正琢磨著該如何處理這一系列的稱謂問題時,包廂的門被人豁然推開,帶著大墨鏡的孫瑤風風火火的進來了。
孫瑤一把摘了墨鏡,親昵地攬了攬任司徒的肩︰「等的不耐煩了吧。」
任司徒看看手表︰「速度不錯,15分鐘就甩掉那些記者了,比上次快多了。」
孫瑤朝她笑笑,轉眼瞅見了還低著頭看菜單的尋尋,眼角都笑得眯了起來,蹬著高跟鞋三步一跨,「噌噌噌」地就來到了尋尋身邊,這就要擁他個滿懷︰「哎喲寶貝兒,想死你了,來,親一個!」
尋尋的小肉手趕緊捂住自己的臉蛋︰「不!」
任司徒忍俊不禁地看著這一大一小的互動,尋尋的表情十分堅決,看得孫瑤愣了一下,轉而又笑著改口道︰「那換你親我?」
尋尋女乃聲女乃氣的同時,又十分義正言辭,堅決的拒絕道︰「男女授受不親。」
孫瑤這回是真的驚訝了,身體稍稍向後仰了一些,就為了好好的上下打量一下尋尋︰「哇 你竟然會說這成語,誰教你的?」
尋尋略帶得意地保持緘默,孫瑤詢問的目光不由得瞥向還在一旁看好戲的任司徒,任司徒連連擺手以證清白︰「我怎麼可能教他這個?」
接連被同一位異性拒絕兩次,這在孫瑤的人生中絕對是破天荒的體驗,孫瑤倒也不急,悠悠然地從自己包里拿出幾張東西,在尋尋眼前慢吞吞地一晃︰「你看這是什麼?」
尋尋本來只是無意識地一瞥,突然就兩眼放光了,孫瑤見狀,得意的朝任司徒一挑眉梢,同時把自己的臉頰湊向尋尋的嘴邊︰「簽名照和演唱會的票,我都幫你弄到了,你該怎麼感謝我?」怕暗示不明顯,孫瑤甚至抬手點了點自己的臉。
這回連任司徒都忍不住湊過去看孫瑤手里到底拿這些什麼——原來是某位新晉女歌手簽名照和演唱會的票。任司徒可從來沒听尋尋提過他喜歡這個女歌手,不由得好奇起這一大一小背著她達成過什麼協議。
可下一秒,任司徒就見小家伙恢復了一臉的悶悶不樂,「李睿依跑去跟五個木頭玩了,不跟我玩了。我才不要把票送給她!」
***
任司徒這才從孫瑤口中得知,李睿依那小姑娘喜歡這位女歌手,只可惜尋尋要到了簽名照和演唱會的票的時候,小姑娘已經跟別人跑了。
在用餐完畢回程的路上,孫瑤一邊看著自己隔天的通告表,一邊安慰著情場失意的尋尋︰「感情的事就是這麼的變幻莫測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下周末我和任司徒陪你去看演唱會。你要相信,失去你是她的損失。」
尋尋默默地點了點頭,但顯然對于孫瑤的言論,他是听得一知半解的,萬般失落之下還不忘抬頭問任司徒︰「變幻莫測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很多東西,你都預料不到未來會發生什麼變化。」任司徒想了想,怕自己沒解釋清楚,又打了個比方,「就像本來是晴天,可突然就下起雨來,我們就可以說,天氣變幻莫測。」
尋尋是個特別能學以致用的孩子,隔周周末任司徒帶著他去听演唱會,見原本的晴朗夜空突然下起雨來,尋尋就特別煞有介事地做無奈搖頭狀︰「這天氣,真是變幻莫測啊!」
任司徒听了就笑了,習慣性地模模他的發頂,再捏一捏眉心,這才重新看向舞台上那個光芒璀璨的女明星——要知道她之前已經打瞌睡打了近一個小時了。
任司徒所在的vip區上方正對著空曠的夜空,幾乎可以說是全程目睹了原本淅淅瀝瀝的雨絲如何越下越密,可這雨勢卻阻斷不了歌迷興奮的尖叫聲,任司徒的心思卻根本就不在听歌上,只顧著用皮包給尋尋擋雨,幸好體育場頂端的伸展擋板漸漸地合了起來,工作人員們也以最快速度,盡量在伸展擋板遮擋不到的地方搭起雨棚。
任司徒從小就不是個愛追星的人,加上昨晚因為一個鬧自殺的病人,她自己也整晚沒睡,此刻自然是瞌睡連連,就更提不起興致听比自己小這麼多歲的女歌手唱聲嘶力竭的情歌,倒是女歌手翻唱的一些老歌她還有印象,一旁的尋尋倒是听的津津有味,時不時地揪住他不懂的歌詞問任司徒︰「她為什麼要唱‘答應我你從此不在深夜里排隊’?」
任司徒快要被小家伙的呆萌問題給擊潰了,失笑著解釋道︰「她唱的是‘答應我你從此不在深夜里徘徊’。」
這個總把自己包裝成一副小大人模樣的小家伙,現在這樣乖乖點頭、恍然大悟地說著「哦」的樣子,實在是可愛至極。
演唱會散場時,現場一片混亂,不少淋成落湯雞的歌迷尖叫著四處逃竄躲雨,任司徒領著尋尋到處找廁所。一路上除了听周圍人的歡聲笑語,就是听尋尋高聲問︰「到了沒有?到了沒有?我要噓噓,快憋不住啦!」
任司徒這時候真想打電話去埋怨下中途爽約的孫瑤,孫瑤之前給歌手朋友做嘉賓時來過多次這個體育場,自然熟悉這兒的路線,如果她在,任司徒根本不需要這樣帶著尋尋到處亂竄。
「快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尋尋的呼救聲直接把陷在惱意中的任司徒給拽了出來。任司徒低頭看一眼小臉憋得通紅的尋尋,一咬牙,直接抱起他就往前方沖。
終于把尋尋送進了廁所,任司徒倚著廁所外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氣。
任司徒覺得自己十分有必要去批評一下總是放了她鴿子的孫瑤,可剛從包里模出手機,就有一通電話進來。任司徒一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就心里一咯 ,慌忙接起。
對方的聲音伴著哭腔︰「任醫生……」
單從聲音就听出對方情緒有多不穩定,任司徒一時呼吸都哽住了。
該患者在哺乳期內遭遇丈夫出軌離去,患上產後抑郁癥並伴有自殺傾向,其母親只好將她帶回娘家,昨晚她再度留下遺書離家出走,患者母親和任司徒連夜跑遍了大半個城市,最終在一棟公寓樓的屋頂找到了她——那正是她與前夫的婚房所在的公寓樓。
如今短短24小時不到,對方再度產生厭世情緒,任司徒只能在電話里勸她,可她卻越說越激動︰「我在超市看到他和那個女人了,他們憑什麼那麼幸福?我的孩子一歲都不到,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昨晚你不是都已經答應我不再胡思亂想了嗎?」說到這里任司徒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萬萬不能責備她,于是趕緊打住,轉移話題道,「你給我乖乖待在家里,哪兒也別去,我現在過去找你。」
時間緊迫,任司徒要趕緊帶著尋尋一起離開,只好硬著頭皮進男廁了。
在廁所外排隊的人已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任司徒只好從隊伍的一側硬擠進去,在眾位男士詫異的目光中低著頭不管不顧地說︰「不好意思,讓一讓,不好意思……」
此時的她完全沒發現,個頭還不到成年人腰側的尋尋已靈活地從隊伍的另一側蹦了出來,一大一小兩人中間隔著排隊的人群,都沒發現彼此。
到處都是人,尋尋一路往外走,一路揚著小腦袋、踮著腳尖環顧四周,可都沒看見任司徒的身影。
小家伙的臉蛋上堆積起了越來越多的焦慮,正當他一邊張望著一邊繼續往前走時,猛地迎面撞到了一個人。
尋尋撞到的是個成年男人,成年男人見小家伙像在找人,不由得蹲下來,視線和尋尋齊平︰「小朋友,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我在等我媽媽。」尋尋有點不太想搭理對方似的,邊說邊四處張望著,視線偶爾掠過對方的臉時,也是滿含警惕的。
「你是不是和你媽媽走散了?這兒人多,來,叔叔帶你去旁邊,那兒空曠點。」成年人指一指不遠處的出口。靠近出口的方向確實沒那麼擁擠,但出口外正對著的就是露天的車道,成排的有車子冒著嘩嘩的雨勢堵在車道上,等待疏通。
其中一輛車上,黑色的玻璃後,有一雙眼楮,本是無意識地瞥向窗外,卻在某一秒被不遠處的那個成年男人以及那個小男孩攫住了視線。
直到車內後座上的一個女人輕聲喚了句「時先生?」那雙眼楮的主人才短暫的收回目光。
「不好意思哦,請你來听我的演唱會,結果你一首歌也沒听到,還得負責送我去慶功宴……」女歌手說話的聲音和唱歌時一樣甜。
「沒關系。」這個被喚作時先生的男人只淡淡的說了三個字,便再度看向窗外,當看到不遠處的那個成年人向那孩子伸出手時,他目光一緊,手下意識地抓住了門把手,轉瞬已拉開車門,這就要冒雨下車似的。
同一時間,尋尋看著自己對面的這個成年人朝自己伸出手,尋尋趕緊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後︰「我媽媽說了,不能跟著陌生人亂走。」
成年男人頓時面露詫異。尋尋仰頭回視著對方,眼神堅定的寫著拒絕。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尋尋突然被身後的某股力量拉了過去——
尋尋嚇了一跳,慌張的抬頭看突然抱住自己的人——
原來是任司徒。
尋尋這才放松下來,嘟著嘴埋怨道︰「你跑哪兒去了?」
任司徒這才松開原本正抱住尋尋的雙臂,改而拉起尋尋的手,一邊朝對面的陌生男人客氣但也警惕地頷了頷首,一邊牽著尋尋離開。
尋尋有了任司徒的庇護,走遠了一些之後又忍不住好奇地回頭看向那個陌生男人︰「他會是拐賣小孩的麼?萬一我們冤枉好人了怎麼辦?」
雖然知道不該向孩子傳播負能量,但任司徒已經憑著本能率先月兌口而出了︰「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
尋尋听明白了似的、鄭重地「哦」了一聲,緊接著卻又問︰「這話什麼意思?」
任司徒來不及回答,此時的她已經走到了出口,放眼望去,除了堵在車道上的一溜車子,還有無數撐傘的人徒步行走。而遠處的露天停車場取車,離她所在的出口足有三分鐘路程,她現在去取車的話,絕對會被林成落湯雞。任司徒只能月復誹︰這個體育場是哪個設計師設計的,一點也不人性化。
任司徒想到自己的病人還在等著自己就不由得面露焦急,而她眼前的那一溜車子中的其中一輛,後座上那個一貫淡漠的男人,正看著那個突然出現的女人——
時鐘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這麼一個身影。起初目光中還帶著一絲不確定,以至于他不得不微微眯起眼楮,盡力讓視線穿過雨水的阻擋,直到篤信自己沒看錯後,他又驀地回過頭來,在車內四處看了看,立即以近乎緊繃的聲線問司機︰「雨傘放哪兒了?」
還沒等司機反應過來,一旁的女明星已疑惑地發問︰「你要下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