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
黑氣繚繞、炸聲匯空,山壁紛紛坍塌,細石滾滾亂舞,粗岩盤蜷旋落,那散發光芒的鐘乳石像一座接一座倒下,摔得粉碎無形。
令狐軒雖重傷難動,但依舊拖著那只余半條命的身子將藍芳芳護得嚴嚴實實,每一塊石頭打在他的身上,都是碎骨的痛。
轟聲持續、落岩蕩漾,直至石盡灰來,巨聲才慢慢消停下來,那如魔如墨的黑影才隨黑空蕩漾開去,化為虛空。
只見雲吾夢、魔煞上祖矗立于空,兩者對視,互不相讓。
風劃過,塵又起。雲吾夢漸合上眼,從空中離心落下,不省人事。盡管他適才于潛意識里經渾沌幫助使出邪咒•魔羅噬天,但說到底,他冥宗訣不過才第八層臻入冥境,甚為勉強,若非有元夢真經做後盾,這一招還不見得能使出來。
用不足以凌駕招式的身體強行催動法術,下場自是反受其害,昏迷還算是幸運的。
反觀魔煞上祖,一口鮮血即出不出,稍動幾下,又恢復了血色,他竟然強行接下了邪咒•魔羅噬天。
而在他身後,忽然一陣光芒耀起,眾人定眼望去,竟是那仙姿卓越、傾倒眾生的玉女鐘乳像完好無損的聳立在那。
魔煞上祖望了望周遭已成粉渣的鐘乳石,對仙女玉像呵呵笑道︰「榕兒,即便洞塌地崩,我也不會讓你有絲毫損傷。」
他適才正面迎戰雲吾夢,竟是為了保護這麼個石像,這委實讓令狐軒等人感到吃驚,暗想這榕兒究竟是何許人也?
魔煞上祖抬頭望了望那黑壓壓的洞頂,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轉而低下頭,道︰「你們可還有勝算?」
令狐軒單劍頂地,強站起來,一個踉蹌,又跌倒下去,哼道︰「涔沄弟子,一生為俠仗義,雖死猶榮。」
魔煞上祖哈哈笑道︰「臨死也要這麼嘴硬,真不愧為涔沄弟子。」
令狐軒強行咽下一口悶血,又道︰「涔沄派與你們勢不兩立,你殺我們,無可厚非,但眾神教與你同為邪宗,你殺了他們的人豈非與自己人作對?」
魔煞上祖听出其中含義,笑道︰「你一副俠肝義膽,應是恨透了邪道,想不到你臨死還會為那妖女求情,你是對她有意思嗎?」
這種事何須答案,藍芳芳自然而然低下頭,輕聲道︰「令狐公子……」
「好!」魔煞上祖拍手道︰「很好,你頗有老夫當年的膽色,我本素來討厭所謂的正道,但你卻令老夫刮目相看,你們走吧!」
「什麼?」藍芳芳、令狐軒同時驚訝抬頭,先前還殺無赦的魔煞上祖怎麼說變就變,難道這其中有詐?
魔煞上祖看出他們的顧忌,笑道︰「不必懷疑,老夫行事向來出人意表,反反復復也是常事。殺你們三個對我而言,猶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只是有些事,你們自個去品嘗痛苦吧。」
藍芳芳暗想魔煞上祖極可能是顧忌眾神教,還不敢怒斬來使,當即隨話而言︰「既然老前輩通情達理,那我們也不便久留,就此拜別。」
「等一下。」魔煞上祖突然吼道︰「先別走。」
藍芳芳聞言大驚,但臉上確強笑道︰「怎麼?老前輩又開始出爾反爾了?」
魔煞上祖笑道︰「對你們三個出爾反爾于已無利,何須為之?只是勞煩你們將這老禿驢帶回去,留在我這挺佔地方。」
他抬了抬右手,血羽鬼蝠得令回身,從黑暗深處拖著一個尸身而來,將其扔落于地。
令狐軒心中大震,此人袈裟護體,雙手合十,就算身死也面帶威像,令人望而生畏,但僧袍佛珠血跡斑斑,頭顱身軀,牙痕絮亂交錯,顯是生前受萬蝠噬咬,死相慘烈。最驚人的還是他的身份,正是前來除妖的玄靈寺濟世神僧寂心大師。
原來當初寂心大師扎根隆陽,帶領弟子驅逐妖蝠,不過七日,便將妖蝠滅盡,為了除惡務盡,他便率領十八名貼身弟子深入妖穴,屢戰屢勝,方圓數十里,妖尸遍地,也算打了一場勝仗,隆陽城能重見天日,全拜寂心大師所賜。
只可惜,寂心大師殺到了鬼蝠深淵後,與魔煞上祖對上,盡管殊死相搏,終難是敵手,十八名弟子與他盡歸塵土,一代神僧便此喪命。
寂心大師威名,令狐軒至小拜服,沒有他便沒有百姓這數十年的安樂,便沒有朝廷隔三岔五的賑災糧米,令狐軒怒火沖冠,一口鮮血隨心而出,狂聲道︰「魔煞上祖,你連寂心大師也殺,你……」
魔煞上祖確道︰「自古正邪不兩立,他要殺我,我要自保,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怪就怪他技不如人。」
令狐軒本欲還說些什麼,藍芳芳搶身一旁,低聲道︰「令狐公子,敵強我弱,保命為先,咱們先撤,否則待吾夢醒來,必是喊打喊殺,再走也就遲了。」
令狐軒雖心中惱痛,但他精明內斂,權衡再三,只得點頭同意。
藍芳芳即刻施法,將寂心大師、雲吾夢托起,又扶起令狐軒,拜別道︰「老前輩,告辭了。」
「對了。」魔煞上祖補充道︰「代我轉告雲吾夢一句話,世情變遷、令人齒冷,叫他回到涔沄派,小心為上。」
這話顯是另有玄機,藍芳芳點了點頭,便朝洞外飛去。
待他們走後,魔煞上祖回望那所謂的榕兒鐘乳石像,笑道︰「那個令狐軒,多麼像我,只可惜正邪不兩立……還有‘他’,竟然沒有出手相幫,看來‘他’定能為我改變雲吾夢,達成我收徒的願望。」
石像始終是石像,盡管魔煞上祖說的多麼動容,說的多麼機關算盡,可周遭除了風聲與無盡的黑暗,什麼也沒有。
就算有,也是孤寂……
而後,令狐軒一行人回到隆陽,經過服藥調理,令狐軒很快穩定了傷勢,起碼能夠自行走動,御劍也可勉強為之,只是他第一件事卻是與藍芳芳劃清界限。
藍芳芳苦惱道︰「我也不是故意瞞你,咱們身份不同,難道你要我當著你面承認我是眾神教的人。」
令狐軒臉扭到一旁,哼道︰「師尊自小教育我,你們這等匪人,專司害**民之術,想不到我竟三番五次救了你這妖女。」
藍芳芳自明堤灣被令狐軒舍命相救,便已心生好感,而後更被他的大仁大義、英才俊貌所折服,任何人罵她辱她,她也不會放在心上,唯有這令狐軒的唾罵,讓她心傷欲泣,嗔聲氣道︰「令狐軒,你自己說,我可有害過你?當初在明堤灣,眾神教三大堂主還有副教主都在,我大可將你活綁生擒,向教主邀功領賞,我有那麼做嗎?」
令狐軒不屑道︰「你們妖人行事,非我正道中人所能揣測。」
藍芳芳怒道︰「妖人妖人,我究竟如何是妖?我自問誘惑的都是自命君子的無恥正道,毒害的都是欺凌婦孺的貪官惡霸,這些人表面上都是正道,那他們又算什麼?」
令狐軒辯解道︰「你這是以偏概全,我正道行事,以心勸之,絕不像你們無所不用其極,寧可枉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
藍芳芳道︰「好,那你倒是說說,我究竟害了誰,哪個正家居士死在我手里了?」
「這……」令狐軒一時啞口,哼道︰「即便你未害人,但你身處邪教,黨同伐異、助紂為虐,不殺伯仁,伯仁確因你而死,這等罪行,不可饒恕。」
藍芳芳怒氣攻心,指著令狐軒道︰「你這是強詞奪理,把自己所想強加到我身上。」
令狐軒確道︰「我不過就事論事,你敢說未曾想過害我?」
藍芳芳打心底未曾想過迷害令狐軒,委屈已極,挺身沖前,將令狐軒的磐星劍拔出,遞給他,氣道︰「好,我是妖,你是正,那你殺我,滅了眾神教一方堂主,向你師尊師伯邀功領賞去。」
令狐軒接過磐星劍,長劍送前,但藍芳芳確毫無躲閃之意,閉眼受死。
便在離藍芳芳毫尺距離時,令狐軒猛然頓住,怒盯藍芳芳,眼中有恨、有怒,還有情。
那陣陣芬芳,入鼻入心,可不正是初次見面時那種香味嗎?
為何一聞到這股香味便回想起明堤灣的種種,那個婀娜多姿的少女,倚窗笑語的樣子浮現于腦海,使這一劍在不敢前進半分。
究竟這是什麼?讓他收住了手,停住那斬殺妖邪的本能……
究竟這是什麼?讓他哀痛莫鳴,一根根荊刺在心中亂竄……
是什麼?
女兒情絲,何能斷言?
令狐軒怒收長劍,哼道︰「不必多說,我永遠是正,你永遠是邪,道不同不相為謀,恕令狐軒不能與你做朋友。這紫紗縛絲劍穗還是請你自尋配劍。」
說罷,便將那充滿情意的紫紗縛絲劍穗扔于地上,轉而帶著昏迷的雲吾夢以及寂心大師的尸首,御劍離去。
滴答、滴答。
這是淚水落地的聲音,一個絕代美女的容顏滑下兩道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淚水中包含真情、真愛、真意。
只可惜,其心本欲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但月華之下,那真的是溝渠嗎?或者說,那是一道藏有明月之心的溝渠。
曉霞天韻、紅傘掩悴,藍芳芳的淚一直落至黃昏時分,與夕陽共悲迎夜,那因為心傷而留下的淚水才慢慢收斂。
月若纏絲,擾人情意,風與夜化為孤獨的嬋娟,與傷心人共存寂寥。
藍芳芳仰月悲鳴,幻似一道明劍刺來,穿透她的心,傷情之間,她對月問道︰「他既然對我無情,又為何將紫紗縛絲劍穗帶在身上,又為何在亂石蹦下之刻用身軀護我……難道愛一個人也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