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凡塵安穩。平靜的生活如此過了半月有余,甫嵩近些日子沒有任務,便天天與京黎拆招、與長羽對弈,偶爾呆的悶了便去附近的城鎮中听听戲曲,看看雜技。這一日甫嵩與一江湖友人相談甚歡,醒過神來時已是暮色漸襲,如血般鮮紅的殘陽點燃了天邊一片熾熱的火燒雲,甫嵩匆匆行禮告別,施展輕功向南湖極速奔去。
待到奔至鐘乳洞前的森林中時,甫嵩便多感不適,好似有許多雙冰冷的眼楮在陰暗中注視著自己,于是他暗中加了警惕,刻意兜了幾個圈子確保無恙之後才返回師門洞前。
正當甫嵩準備叩響石門時忽听得耳旁一陣妖媚的嬌笑,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甫嵩額頭頓時竄出幾株冷汗,不禁大吼一聲︰「誰!」
甫嵩這一聲怒吼如同平地掀起的颶風,直刮得周遭的樹木枝椏亂顫,綠葉四散飄落。聲音好似在耳旁,環視八方卻不見其人,從未見過這等技藝的甫嵩著實有些驚慌。
忽然,一陣徹骨的寒冷迎面撲來,雖未見其形卻已深感其鋒芒,甫嵩快退三步,凝神接敵,雙手一錯催動血脈中的元力燃于胸前,霎時間化作了一道亮金色的八卦幕牆,「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字赫然于上」,光芒咄咄逼人。
那股凜冽的寒風愈逼愈近,竟是毫不避讓,就在那千分之一秒的剎那,甫嵩方才看清原來是一只面目猙獰的惡狐揮舞著一雙閃爍著奪目銀光的尖爪。
這一接一拆之間不過不足半秒的光景,甫嵩祭起的幕牆一瞬間便被惡狐輕松突破,化作一撒撒金色的粉塵在身體周遭隨風飄落。好在甫嵩久經戰陣,經驗頗豐,接連再退三步自腰間掏出「縛龍絲」催動雙臂部署結陣,甫嵩手法精巧,根基扎實,布出的「絞龍陣」錯綜復雜,看似薄如紙張實則深不見底,結陣內足足暗藏了三十三道變化,這一造詣就連天賦異稟的閆長羽當年都無法做到。
那惡狐如風一般在四周呼嘯,好似無處不在又好似根本不存在。甫嵩屏氣凝神連眼楮都不敢眨一下。慢慢的,那股涼意似乎在消退,媚笑聲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可甫嵩的心卻跳動的越來越快,他漸漸地感覺到呼吸愈發困難,仿佛有人在將空氣抽離,一股無形的壓迫力仿佛在悄然逼近,讓人無從阻擋。甫嵩的心中前所未有的生出了一絲恐懼,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冰冷,不用通過感官傳遞的感受,更像是一種真正在觸模死亡的味道。
就在甫嵩面臨崩潰、想要放棄抵抗接受死神宣判的一剎那,鐘乳窟的石門洞然而開,隨即一顆細微到幾乎不能看到的金色光球迅猛竄出,徑直打向西南方一顆古槐的樹梢上。
就在光球觸踫到枝葉的一剎那,只听‘噗’的一聲輕響便消失不見了,就如同被青蛙捕食的螢火蟲,只是那麼輕輕的一下,便被黑夜吞噬了。
仿佛突然掙月兌了勒緊自己脖頸的繩索一般,甫嵩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他緊皺的眉宇間幾滴晶瑩剔透的汗水倒映著潔白如雪的月光。
只見閆天賜自鐘乳洞內緩步而出,側身傲立于甫嵩身前,操著渾厚而威嚴的聲音說道︰「天琴師姐,既來敝處何不坦誠相見,何故戲弄我這不爭氣的徒兒?」
暖風徐徐吹過,枝椏隨著雲朵飄蕩的方向輕輕顫抖著,一雙無辜的小圓眼楮躲在不遠處的古槐樹梢上頑皮地眨了幾眨。原來是一只嬌小的亮毛銀狐,只見那銀狐左右嗅了嗅,然後極為靈巧竄下了樹,蹲坐在閆天賜面前的一處巨石上。
湖邊芬芳的花草香氣輕撫著高聳入雲的山巒,羊脂白玉一般的皎月悄悄地藏到了一塊黑雲背後,不一會兒又鑽了出來,這一黑一白之間只見那只泛著微微白光的銀狐化作了一位嫵媚嬌艷的少婦,少婦輕笑了幾聲,甜美的聲線如同江南小夜曲一般妖嬈迷人。甫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就連一旁博覽群書的長羽都驚奇的長大了嘴巴,小胖子京黎更是色迷了心竅,一雙賊眼色眯眯的在少婦身上亂轉。
名喚天琴的少婦似乎毫不避諱京黎猥褻的目光,一邊把玩著自己的披肩長發,一邊嬌媚的說道︰「師弟的門風,可不怎麼嚴謹吶。」
閆天賜面色微紅,干咳了幾聲正色道︰「天琴師姐還請入內奉茶。」
「好。」
眾弟子趕忙收整會客廳,打理好桌椅板凳後在周遭用碾碎的藥草畫了一個又一個小圓圈,不一會兒,藥草的香氣便吸引來了無數螢火蟲照明,柔軟的光亮映的鐘乳石壁面泛出淡淡的紅光。
「喲,我這小師弟還挺會選地方住嘛。」天琴的一雙媚眼上下打量著整座石窟,還時不時故意偷瞄一眼閆天賜,她優雅的步伐中夾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慵懶,這可叫從不近的」閆門」門徒一時間大飽了眼福。
閆天賜一路沉默不語,直到一行人進到會客廳安然就座,茶水、果品、糕點紛紛擺放整齊後才正色說道︰「天琴師姐何故大駕光臨,還請直截了當的言明。」
天琴輕抿了一口清茶,哼了一聲說︰「人還是這樣無趣。」
閆天賜微微低首,淺笑了一下,繼續听天琴說道︰「也沒什麼。前些時日鄴城杜員外的夫人派下了殺杜員外小妾的活,賞銀挺多,我也缺錢,就應下了,哪知道干完了活收錢的時候才發現雇主死了,旁人瞧不出來也罷了,我哪能認不出你閆天賜的‘縛龍絲’,只是手法拙劣不堪,不像是你親手所為。」說完,天琴拿起一顆冰糖酸棗輕輕地咬了一口。
閆天賜知道師姐天琴這是在暗諷自己教徒無方,徒弟的技藝還未純熟便讓其進入凶險的江湖是師傅對徒兒性命的不負責,萬一哪天因為功夫不到家丟了性命,做師傅的臉上可是大大的掛不住。可怎奈」閆門」早已不比前些年那般興旺,官府的連年鎮壓下就連師門地界都被迫遷入了這鐘乳石窟中,門下拿得出手的弟子實是屈指可數,原本指望天賦異稟的閆長羽重振雄風的願望也隨著當年他跳下懸崖的一剎那破滅了。這些心中的悶苦只有閆天賜自己知道,難過的滋味他也總是憋在心中獨自品嘗,現如今師姐點到其痛處也實是無可奈何,閆天賜只得干笑幾下,附和了幾句‘慚愧’便不再作聲了。
天琴似乎是嘗到了冰糖酸棗內芯的苦澀,稍皺了一下如月牙般的細眉,繼續說道︰「你師姐我也是苦命人,這把年紀了本該像天洛一般嫁個郎君享清福,無奈你師姐我脾氣倔,沒有郎君要,到現在了還得維持生計、奔走江湖。」
听到這里,原本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閆長羽仿佛遭了晴天霹靂般僵在原地,沒錯,天洛便是天琴的師妹、閆天賜的結發妻子、閆長羽的生母,只可惜生下長羽沒幾年便因病早逝了,自長羽懂事那天起,娘親的名字便永遠成為了他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痛。
「同是江湖人,賭上性命做一單活兒不容易,師姐也不為難你,杜員外的夫人原本開價五千兩,你折一半施舍給師姐行不行?」天琴眉飛色舞的說著,字里行間雖然透露著一絲絲乞憐,但她的語氣實則是傲慢至極,言語中至多只有二分哀求,剩余八分則更像是苛求。
閆天賜听完當真不知該是哭還是笑,這師姐看似可憐卻是真正的獅子大開口,徒兒甫嵩千里奔波十數日總共才賺回兩千五百兩,被天琴嘲諷了一番不說,還幾句話便都要拿走。這念想在腦海中轉了幾轉,閆天賜終究礙于面子不忍發作,只得賠笑道︰「師姐,你這難為天賜…」
閆天賜話未說完,天琴便搶先接過話來說︰「喲,可別說為難,你這偌大的一門之主怎得這點錢都施舍不出?」說完,天琴伸出女敕蔥般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寥寥數名隨侍的弟子繼續說道︰「瞧瞧你這些精壯的萬千弟子,江湖上哪個不知你‘閆家軍’的威名?師弟你權當救濟救濟你潦倒的師姐,好不好?」
面對天琴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冷嘲熱諷的話語閆天賜內心不禁燃起了一絲怒意,他強擺出一幅平靜的面容,淡淡的說︰「師姐,天賜有愧于你才一忍再忍,還請師姐莫要欺人太甚。」
天琴嬌媚的瞟了一眼閆天賜,如玉石鏡面般女敕滑的面頰上不禁顯出了一絲絲得意,她將妖嬈的身軀向閆天賜靠近了一些,用略帶挑逗性的語氣輕聲說道︰「反正天洛也沒了,不如你就娶了我,也…」
話未說完,閆天賜頓時面若死灰,刻意將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木桌上,嚴聲厲色道︰「師姐請自重。」
天琴嬌笑了幾聲並不言語,只是細細的品著手中的那杯清茶。站在一旁的長羽若不是已經被她說得滿腔怒火,見到如此曼妙的美人定是要整理筆墨紙硯精心的刻畫一番。
閆天賜閉目凝神,努力調息運氣平復翻涌不歇的心情,一幕幕往事如同倒卷的珠簾在眼前川流浮現,他緊皺的眉簇相比于當年卻是不經意間多了幾分悔恨與滄桑。
石屋中的一干人等不約而同的沉默了良久,好似陷入了無聲的黑暗中一般寂靜,只有那些螢火蟲還在左右縈繞飛舞,在淡紅色的微光中畫出一道道溫暖而輕柔的弧線。
閆長羽畢竟年紀輕,不比其父那般鎮定,雖然他不知究竟是何內情,但思來想去終究不能平復自己如同在烈火中煎熬的心情,各種奇異的猜想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這更是如同在他旺盛的怒火上撒了一把油,他絲毫不能容忍任何人觸痛與他娘親有關的一切,憤恨不平的他奮力用一只腿支撐起身體,橫過拐杖指著天琴惡狠狠的吼道︰「惡婦你若與我娘親有什麼冤仇大可沖我來,何必挖苦我爹?我閆家興衰與否還輪不到你來評頭論足!」
這一番話這著實驚到了閆天賜、天琴與眾弟子,閆天賜與眾弟子不曾想到一向溫文爾雅、待人親善的閆長羽竟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如同一只暴怒的雄獅露出了他鋒銳的獠牙。美婦天琴更是萬萬想不到閆天賜與天洛竟已有了如此年紀的兒子,可見早已在他們雙雙背離師門前閆長羽就已然降臨于世了。
可天琴畢竟是縱橫江湖多年的成名老手,怎會被眼前的這名黃毛小子唬住,她不慌不忙,先是神色自若的拿起一顆小梨酥嘗了一口,而後又嬌滴滴的吃起了碧玉花糕,她一一品嘗著木桌上的糕點,或是滿意的點點頭,或是稍皺眉簇輕輕搖頭,一時間竟是毫不理會眼眶中澆滿了怒火的閆長羽。
閆天賜怔了片刻,心想門下現階段不宜惹是生非,于是強作著笑意打圓場道︰「長羽休得無禮,快去賬房給你天琴師姑拿兩千銀子,然後賠個不是。」
這時天琴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糕點,抽出腰間的絲絹輕拭著嘴角,優美的樣子恍如嫦娥臨凡,只听她輕蔑的哼了一聲,懶洋洋地說道︰「既然小佷懇請賜教,做師姑的若是一再推辭便是做作了,到外面來吧。」說完,天琴拂袖一揮,一陣誘人的脂粉香氣應風而起,只見天琴輕盈的猶如燕雀一般優雅的落在了石屋外的操練場上,面帶著輕笑好似‘折梅圖’中的女郎一般嬌美。
閆天賜深知長羽遠遠不是天琴的對手,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到時點到為止,自己力保長羽無虞無事便好了。于是閆天賜微微嘆了口氣,招手示意眾弟子跟隨自己一起,邁步走進了屋外的操練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