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突然停下了與王後的耳語。他說道︰「我飲酒時,只要王後在場,都是由她親自給我倒酒,不必勞煩他人的。」
王後鐘離春連連點頭,也咧開了厚嘴唇,做出笑容來,一把取過了自己幾案上的紫金壺,給齊王把酒杯倒滿了。
田銘跪坐在那里好不尷尬,不知如何是好。他轉頭望了一眼父親田同,用眼神詢問父親的意見。
那田同的應變能力強,他先是干咳了一聲,接著就替田銘打圓場道︰「銘兒,既然大王飲酒有自己的規矩,咱們就要按照大王的規矩來吧。」
田同向蘇秦處努了努嘴,讓田銘轉而去給蘇秦等人倒酒。蘇秦細心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他剛開始還真以為是齊王的特殊愛好。
當看到齊王連酒都要夫人親自倒時,他開始也琢磨出一點不對勁了,他猛然想起了清早去見齊王時,齊王要他「追隨」自己的舉止。難道這句話真是有深意的嗎?
蘇秦何等地聰明,他立刻想到︰「齊王讓我追隨他的舉止,我又何必自作主張!」
他馬上換在臉上一副謙虛、恭敬的神態,取了自己幾案上的壺,站起身來。口中說道︰「田銘怎麼說也是齊國的上大夫,我怎敢勞他親自倒酒,我自己來就好了。」
他說著,操起幾案上的酒壺,趕快走到銅尊前,給自己的酒壺加滿了酒。他還不放心張儀和周紹,提著壺去給他倆倒酒。
蘇秦乃是趙國的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份尊貴。張儀和周紹怎好意思讓蘇秦給自己倒酒。他倆見蘇秦走過來,不等蘇秦靠近自己的幾席,紛紛站起了身,一把操起幾案上的酒壺,徑直到銅尊處打酒去了。
田府的侍女和小廝們瞧見從齊王、田同、蘇秦、張儀等人的行為,心中駭怪不已。他們都十分緊張地望著田同,個個有心前去為貴客做操壺倒酒的服務,但今晚賓客的動作都夠麻利的,他們竟然沒來得及插上手。
不過,這些佣人倒落得了個輕松自在,省了很多的力氣。
就在蘇秦等人忙活著自己給自己打酒、倒酒的工夫,門外傳來一陣特別嘈雜的人聲,蘇秦還未坐在自己位上,他的視線卻由不得被門外傳來的聲音吸引住,竟至于忘了入席。
齊王也被驚動,抬起頭來,他和王後都神情嚴峻地望著門口。
此時惟有田同泰然沉著,他起身出去,一探究竟。
很快,田同就歸來了,但是不是一個人,在他的身後,緊隨著另外兩人,一高一矮。
蘇秦定楮一看,高者原來是個認識人,乃楚國的說客陳稹,矮者也是熟人,就是那個曾和自己在天地宴上對著干的鄒衍,好為木、火、土、金、水「五德周始論」,虛辭高論,語氣嚇人。
鄒衍和陳稹進到堂中後,先向齊王行參加之禮。鄒衍本身深受齊王的寵愛,又總是一副傲慢神態,因此他並未跪拜,而是站在那里,向齊王略躬身而已。
齊王見到鄒衍和陳稹二人,開始是驚詫,接著又笑了起來。說道︰「原來今天的賓客中,還有你們二位,很好,很好!」
齊王本來就喜歡熱鬧,加之鄒衍高論又是他愛听的,因此,盡管田同事前並未通稟于他,他也不以為意,反而表現出歡迎之態。
蘇秦心想︰「原來田同故弄玄虛,向自己隱瞞的神秘賓客,是鄒衍和陳稹啊。這二人盡管是自己的對頭,但是並非致命敵手。」
他到這時,心態反而踏實了不少,以他們二人的身手和口才,不過是攪亂了參加宴會的雅興而已,倒不至于系于安危。
鄒衍當然也發現齊王從驚詫到欣喜的神情變化,他以不滿的口氣回了一句︰「臣進來時,本來田府的管家領路,應該是入鄉隨俗的,可是大王的侍衛一路阻攔,好生無趣。」
這話听著刺耳,一般人怎敢如此對王者如此說話,可是偏偏這個鄒衍,模準了齊王的脾氣,盡管信口開河,齊王反倒听著可樂。
果不其然,齊王田闢疆不僅沒生鄒衍的氣,竟然自嘲起來︰「寡人一出動,總有人管著,不自由,哪似你鄒大夫,散漫隨意,閑雲野鶴般自在。」
鄒衍听了齊王的自嘲,更加得意。他瞥了一眼蘇秦,竟然也不打個招呼。蘇秦眼楮盯著他看,等著鄒衍先行禮。心想︰「我畢竟是一國的丞相,奈何屈服于你。」
後來,蘇秦直到坐下,也沒看到鄒衍向自己施禮,他干脆移開了視線,對鄒衍不理不睬。
而鄒衍被田同安排著,恰恰就坐在蘇秦的身旁,位南面北,緊挨著蘇秦,蘇秦一時還真感覺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幸虧,這些年練就了韌勁,不愉快心思也能壓在心頭,仍然去做該做的事。
齊王田闢疆本來就了解蘇秦與鄒衍在淄水旁天地宴上的爭論,今天再次看到兩人之間互不搭理。
他好熱鬧,為避免冷場,趕緊挺身而出,與陳稹寒暄了幾句不相干的問候,大概就是問起陳稹這些天的行程,等等。
田同作為主人,理當維持場面,他歸坐到自己的席位後,馬上張羅著大家互相介紹一番。張儀和周紹、鄒衍和陳稹與大家大都是初次見面,彼此不免隨著田同介紹的節奏,相互點頭致意,端詳一下對方。
緊接著,田同請齊王首先開宴,齊王笑意十足地端起了幾案上的酒杯,建議大家共飲一杯。宴會上的賓客們皆附議,共同口稱「幸甚」,喝起酒來。
蘇秦心中警覺,因此特別留意一些細節之處,他奇怪地發現,就在大家舉杯之際,鐘離春王後並沒有舉杯,她從袖口抽出了兩雙銀箸,有意無意地在幾案上的各種食物里扎了扎。
蘇秦意識到︰「王後是在試探田府提供的食物是否有毒。否則她使用銀箸干嘛?」
他此時已可以斷定,今日的宴會果真並非好宴。那齊王盡管對自己說得含含糊糊的,但事前是知情的,他又是安排成群的侍衛們警備田府,又是讓王後倒酒和試菜,分明是做足了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