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秦路過臨時帳篷的時候,他故意慢慢走,用心側耳听。然而他首先听到的並不是田同的聲音,而是田銘壓低了嗓子,與衛靈在爭辯著。
他听到衛靈在高聲抗辯道︰「今晚的事有人阻攔,實施起來難度太大,我看還是改日再圖吧。」
田銘小聲說,語氣溫柔和緩,道︰「靈兒,你就委屈一回,我們都準備了那麼長的時間,就這麼放棄太可惜了。」
蘇秦听到兩人對話,琢磨其中的含意,隱然覺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那就是,他們還真的是有行刺的計劃。可是,雙方又都沒明確說出是行刺,蘇秦又不敢斷定。
衛靈聞听田銘的勸說,沒有即刻給出回答,雙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蘇秦已然是將腳步放得最慢,最後幾近于停頓,但還是等不到衛靈的進一步回答。
他扭頭向身後看看,發覺大堂外無遮無擋的,那些齊王帶來的宮廷衛士,都肅立在大堂四周。大堂門口還有田府的雜役和侍女等候在那里,為晚宴服務。
蘇秦感到有無數雙的眼楮在盯著自己,他實在不好意思公然偷听別人的談話,一時如同芒刺在背,所以又挪動腳步向前走。
他走出了兩三步,隱隱地又听到了田同的聲音,他總是那麼不緊不慢的語調,說道︰「我們變化一下吧,衛靈還要跳舞……。」
田同的話語聲音越來越小,蘇秦豎起耳朵也听不到,隨著自己離得越來越遠,更是聲息皆若游絲,根本分不清他們在談些什麼。
蘇秦帶著遺憾到了廁所,匆匆忙忙地方便之後,又趕緊出來,再次路過那片步幔圍起來的帳篷,隨著他不斷靠近,蘇秦更寄希望于里面人的說話仍然繼續,自己也好多听一耳朵。然而,他還沒到布幔,田同父子已經從那里走出。
他們出來後,先向周圍瞧看一番,發現了蘇秦在大堂外,田同眼中閃現出一絲慌亂。他隨即又做出輕松自如的表情,向蘇秦打了個招呼︰「敢情蘇丞相也出來散心了。」
蘇秦連忙撇清道︰「我臨時去趟便所,不意遇到田卿,想必已安排好了下場樂舞了吧。」
田同點了點頭,刻意等了蘇秦幾步,待蘇秦跟上來之後,兩人並肩走進大堂。
蘇秦見堂內齊王正和鄒衍聊得起勁兒,鄒衍吐沫橫飛地給齊王講著天地運行的大道理,他講起這些空話來,頭頭是道,神情露出不可抑制的興奮。旁人往往被他的眉飛色舞的勁頭就給唬住了,對他的話也就漸漸听了進去。
今日齊王得閑,再次听鄒衍的談天說地,他原本就喜愛鄒衍高論,現在又有了酒意,兩人的談話更是融洽,齊王用神地听著,痴迷發呆。
蘇秦和田同父子各自歸坐,齊王仍然沉浸在鄒衍的高論里,頭都沒抬一下,只是用眼角掃了蘇秦一下而已。
蘇秦心想︰「這個齊王可真夠好奇的,不管是奇事、奇物,還是奇論,只要是沾著點不同尋常的怪異,他都喜歡。真算是千古最好奇的人!」
田同坐下後,起初還不好意思打斷齊王和鄒衍之間的對話,但是等了很久,兩人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也顯得不耐煩起來。恰巧這時,衛靈為首的樂舞班來到了大堂之上。
田同就借著這個理由,咳嗽了兩聲,然後叫道︰「大王!」
田闢疆听到了叔父田同的叫聲,慢慢回過頭來,瞪著一雙迷茫的眼楮,不知田同為何叫他。
田同就稟告道︰「大王,府上的樂舞班子已經準備好了第三場樂舞,是否馬上就開始表演呢。」
齊王田闢疆這才撩起了眼皮,看了看堂中,他的目光立刻就被舞者們吸引住了。尤其是衛靈的打扮。她穿著一身博帶寬袖的大舞衣,上面刺繡著艷麗的牡丹花,花枝招展,襯托著她的高高的雲鬢,臉上傅著薄薄的脂粉,光滑白女敕誘人,嘴唇涂抹得鮮紅的胭脂。
她的舞衣開口極低,隱約可見白皙高聳的雪峰,把個齊王看得哈喇子都快掉到飯菜里了。齊王後鐘離春使勁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哦」了一聲,緩過神來。
他眼楮又望了望叔父田同,想著他剛才向自己說什麼來著,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問自己是不是馬上開始樂舞表演。他于是趕緊回道︰「那就快開始吧,寡人都等不及了。」
蘇秦聞听齊王的回答,差點笑出聲來,他可真夠猴急的。他連忙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唇。蘇秦的這個動作也吸引了齊王的注意力。
齊王想起了剛才蘇秦沖到台上表演,擋住了自己觀賞佳人的舞姿,這件事令自己十分不爽。齊王沉下臉來,向著蘇秦和鄒衍說道︰
「剛才二位愛卿沖動之下,到台上跳舞,你們倒是痛快了,可是舞蹈就沒法看了,這次不興這樣了。」
他可不是開玩笑說的,而是一本正經,臉上表情十分嚴肅。
蘇秦一听,氣得七竅生煙,心說︰「我到台上是為了保護你,你卻冤枉起好人來了。」他一氣之下,干脆將頭扭向另一側,懶得搭理齊王。
鄒衍卻不以為然,說道︰「我也是被蘇秦哄起來的,才到台上獻丑,他這回不去,我也決計不去。」
蘇秦听鄒衍也把責任推給自己,更是生氣,他不便對抗齊王田闢疆,給齊王留個面子,但對于鄒衍卻不想再容忍下去,蘇秦冷冷地回道︰
「我上去自有我的目的,但畢竟以我的舞姿,還是不有礙于觀瞻的。只是不知到鄒大夫上去干什麼,是去散步的麼?」
蘇秦言外之意就是,你鄒衍才是搗亂的人,也不瞧瞧你那幾步舞跳得多麼難看,也敢上台賣弄。
然後,鄒衍卻頗為自己剛才的舞姿而自得,才剛還自詡了半天,現在卻遭到了蘇秦無情的嘲弄。他給氣得腦門上青筋畢現,用手指著蘇秦,著急地說道︰「你,你成何體統。」
蘇秦看這個高談闊論的鄒衍給自己損得起急,心里覺得解氣,心想︰「你不是整天信口開河,顯得口如懸河嗎?現在怎麼也結巴了呢。」
蘇秦損起鄒衍來,根本不給他機會,趁著鄒衍急得說不出話來,他再補了一句︰「你什麼,我有名字,有官職,難不成都不值得你鄒大夫稱呼上一句?顯出叫人一聲,好像貶低了自己身份,殊不知給旁人落個自大的笑柄。」
蘇秦不留情面起來,語速極快,不給鄒衍留下反駁的余地。鄒衍急得都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說不上話來。右手撫著胸口,劇烈地喘氣。
田同見宴會上出現了爭吵,氣氛顯得不大對勁兒了。他連忙來打圓場,高聲說道︰「既然齊王有令,那咱們現在就開始第三場。」
他說著,向衛靈等人招了招手,一班舞者來到場地中央,排定位次。蘇秦眼觀舞者的動靜,不理睬身旁氣得快喘不上氣兒的鄒衍。
他發現這回舞伎們表演的是獨舞,如同第一場一般,五位舞者圍成半圓,衛靈在他們的身前,仰面朝天,做出了開場的舞姿。
看到衛靈的定型,蘇秦心里踏實了很多,畢竟只是衛靈一個人在台上,如果她有意行刺齊王,由于大家的目光都盯著她一個人。她的出手動作一定在齊王身邊四大武衛的眼皮下,恐怕很難成功。
蘇秦此時才明白今天樂舞開場安排獨舞,第二場安排群舞的用意。原來,他們是想用第一場獨舞來麻痹齊王等人的戒心,第二場舞蹈才是重頭好戲。
這一安排十分巧妙,連有備而來的齊王都放松了警惕,以為只是純粹的樂舞而已,哪里還會有危險在。
況且一個弱女子,怎麼能抵得住他身邊的四大武衛,而且大堂內的牆壁處還列隊站著那麼多的其他侍衛呢。
蘇秦想到這里,覺得好險,幸虧自己第二場樂舞上去攪場,要不衛靈趁著大家注意力的分散,在靠近齊王時給他猛然一擊,後果不堪設想。
第三場,衛靈又恢復了獨舞,再要下手,難度更大,不僅要小心四大武衛,還得時刻提防著有人攪場。
「他們這是放棄了原定計劃了嗎?」蘇秦暗想,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念頭,因為剛才路過時,田同前半句不是說要變化一下嗎,他的意思是仍未放棄的呀。
蘇秦此時感覺衛靈的第三場表演其中暗藏玄機,也許要比前一次更加凶險。
衛靈第三場跳的是輕緩柔情的慢舞,她伸開了雙臂,長長的衣袖舒展開來,像是船上的風帆,在晨風中搖曳;她輕移蓮步,長長的下幅裙擺,曳動陣陣漣漪。
然而,腰身依然是那麼窄,豐胸還是那麼地挺,配上臉部如痴如醉的迷蒙,宛若從天上飄舞而下的仙子。
這一次因為寬袖和下擺的遮擋,蘇秦看不到衛靈舞蹈的具體動作,單單從服飾和舞蹈的編排上,他覺得第三場樂舞要遠勝過了第一、二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