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之戰結束,魏國乘勢收復了河水以東的失地,將兵鋒再次推回到了河水一線,勉強保住了魏國最後的底線。而河水西岸的原有領土,魏王魏嗣本也不做太多的奢望。
魏王魏嗣听聞秦軍撤退,滿心歡喜,命令魏軍轉入調整休息,他拿出一萬金,對參加安邑之戰的魏軍和趙、齊援軍,按照軍功給予封賞,各路將士所得的賞賜雖各有差別,但幾乎人人有份,皆大歡喜。
趙、齊的軍隊已然完成使命,蘇秦于是下令,讓他們帶著得到的戰利品和賞賜,榮耀地各自歸國。寧鈞、顏遂和周紹三位將軍,因為蘇秦仍然要游說楚國和韓國,還有任務需要他們,因此暫讓他們各自帶著三百軍士隨行。
蘇秦從趙、魏等國得到的賞賜,價值足有四、五萬金,已然能買下一座小型的城池,給養隨行的上千人,不成任何問題。此時的蘇秦已非三年前窮困潦倒時可比,他的地位與財富,天下無人不艷羨,聲名更是一日鵲起,傳遍四方。
魏王魏嗣為嘉獎蘇秦等人在安邑之戰中的功勞,特意在大梁舉行了盛大的凱旋儀式,迎接得勝歸來的軍隊。
大梁的百姓紛紛出來觀看,人山人海,熱鬧非凡。人們指指點點勝利隊伍中的英雄們。
蘇秦令萬人矚目,他站在兵車上,手扶橫木,向圍觀的人群揮手致意。人們見到他,無不歡呼,聲浪直入雲霄。蘇秦的聲名,經過這次的勝利,以及魏王魏嗣的隆重迎接儀式,更是震動了天下。
蘇秦本人則不做更多地遮掩,他深知如此聲名只會更有利于下一步的合縱,天下如果形成了聯合抗秦之風,那秦君贏駟自然會膽戰心驚,秦軍侵略東方諸侯的勢頭便會得到遏止。
魏王魏嗣在大梁城的北門親自迎迓,與蘇秦、陳需一起回到了王宮。在那里,歡慶勝利的酒宴早已擺好,只待功臣們入席。
魏王魏嗣是一個表面上極為謙恭有禮的人,他與蘇秦不停地客套著,搞得蘇秦都有點頭暈,又無奈,心說︰「果然是有其君,才有其臣。這魏王的舉止,怎麼和丞相陳需如此相像,給人感覺就是一個模子里澆出來的一般。兩人也可算是氣味相投。」
魏王魏嗣給蘇秦的待遇,甚至超過了陳需,他請蘇秦坐在了自己左側的尊位,陳需在右側,盡管都是貼近魏王的席位,但是左、右還是有細微的差別。
蘇秦本擬推辭不坐,但耐不過魏王的殷勤,勉強入席後,他偷偷瞄了一眼陳需,想看看他是否有所不滿,但是左看右看,發覺陳需春風滿面、笑容可掬,實在是看不出一點異樣。蘇秦此時才安心下來。
蘇秦心想︰「自己在魏國的相位不過是一個徒有其名的虛位而已,也不會有兼攝魏相的任何企圖。盡管已取得了燕、齊、魏等國的相位,但其實最名實相符的還是趙國丞相。」
他不是沒考慮過如何處理兼攝的問題,但思之再三,覺得全部落到實處,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只會徒然地消耗精力,搞不好還要受到各國的排擠。有主有次,有實有虛,才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合縱之路走到今天,也算小有成就,但是今後的路該如何走,卻仍然是個未知數,只能模索著前進,而這條路的盡頭,其實也正蘊涵著天下新格局的端倪。
蘇秦回想著凱旋儀式的種種情景,心中也難免產生自豪之情,又不由得感嘆︰
試問,千古以來,幾多英雄人物,在刻苦努力之下,改變天下的走勢!
現在,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時代,一個改變天下格局的機會出現在了他這樣一個尋常商人的平民面前,這在此前的貴族當道的時代,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二者相得益彰,歷史就在二者合力下前進。
蘇秦端著酒杯,想著心事,他與魏王魏嗣隨意地攀談著,但心思卻屢屢飄然于深遠之處。
魏王魏嗣將蘇秦待為上賓,招待惟恐不周,他讓蘇秦緊靠著自己入座不說,還屢次躬身示好,表達敬意,連勸酒之時,都要先舉杯為敬。
陳需在近旁看著,舉著酒杯,望著今日酒宴的場面,也為蘇秦所取得的成就而感慨︰
他怎麼也沒有料到︰當年那個秦國的俘虜,一個毛頭小伙子,竟然在短短的幾年內,成為了與各國國君亢禮的尊顯至極的人。
陳需心說︰「真是時代不同了,在這四、五十年間,隨著各國變法圖強,社會階層也在經歷天翻地覆的變化,原先蟄伏于下層的平民,在這樣的時代里,搖身一變,將以往的貴族踩在了腳下。」
陳需自己出身于一個小官吏家庭,父親兢兢業業一生,也不過是執掌刀筆的文書小吏,而他蒙父蔭,也在年輕時謀得了一個刀筆吏之職,但後來隨著國家對人才的重用,自己卻做到了丞相的職位,這大概也是父輩們不敢想象的。
蘇秦的橫空出世,像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這個時代人們的心中激起了無限遐想和渴望。
此刻,不只是陳需,魏國在宴會上的大臣們,有著同樣看法的人不在少數,他們眼見一個曾經身負惡名,出身于人們瞧不起的商戶戶籍的人,竟然成為了國君們爭相抬舉的對象,其人之尊崇地位,已遠遠超出了人們的預期。
更為令人感覺不可思議的是,蘇秦也非仰國君之鼻息,看他們臉色的循規蹈矩的舊時代的臣子,他是實實在在地享有特殊地位的人。
當然,在殿下坐著的眾大臣中,不乏那些出身于貴族的人,他們斜著眼楮,臉上帶著不屑,不知瞅了蘇秦多少眼,心中一萬個不服氣。然而,就在此刻,他們卻是心中有不服,但是無人膽敢明說出來,不復再有當年趙國的那一出尷尬場景。
蘇秦飲著酒,思索著下一步的行動,此刻,東方的四個大國已然篤定參與合縱之盟,但仍有楚國、韓國沒有來得及說服入盟,有了此前的鋪墊,應該是困難程度要低很多,但說不定依然要費一番周折。
蘇秦想到了師弟張儀的拜封賓相之事,于是就趁著魏王高興,當場再次提了出來。他說道︰「臣的師弟張儀,在這次安邑之戰里,解救安邑被圍的軍隊,帶領他們出城攻擊秦軍大營,立下了戰功。大王可否封他與臣一樣的賓相之位呢?」
魏王正舉著杯,要與蘇秦共飲,听到了蘇秦的請求,傻傻地愣住了,他轉頭對陳需說道︰「陳丞相沒有告訴蘇相嗎?我托他轉告于蘇相,魏國一國三相,傳出去恐為天下笑柄啊。請原諒寡人的苦衷。」
陳需連忙離席,伏身一拜,向魏王稟道︰「臣該死,這件事情因為秦軍緊急撤離,軍情有變,臣專心于軍務,還沒來得及告訴蘇丞相呢。」
蘇秦仔細听了听魏王與陳需的對話,心下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提出的請求遲遲沒有了下文,原來是有這麼一個過節在其中。
蘇秦于是就向魏王請求道︰「大王的心事,臣完全能明白,那可不可以將臣的賓相之封讓給張儀,請大王轉封張儀為賓相吧。」
魏王魏嗣一听,眉頭皺了起來,他說道︰「這恐怕不太好吧,你的賓相之封在前面已經進行,現在轉而讓與張儀,不是要取消你的封賞了嗎?」
陳需明白了魏王所慮,也勸解蘇秦道︰「季子何必多此一舉,我們剛剛得勝,現在憑空奪去了你這樣一個功臣的封賞,這叫魏國如何向百姓及三軍將士交代呢。不如這回且保留這個局面,咱們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魏王很滿意地看了陳需一眼,心想︰「你這回還是識大體,察時機的,不愧是寡人器重的丞相。」魏王魏嗣接著補充道︰「封為賓相不合適,但是寡人有其他方面的補償。寡人決定再多給張儀二十金,作為特別的賞賜。」
他轉眼瞧了瞧近前服侍的宦官,那位宦官連忙取下了插在發髻里的刀筆,從腰間模出一塊竹簡,恭恭敬敬地將魏王魏嗣剛才的話刻記下來。
魏王和陳需找出了妥協的辦法,不願蘇秦向張儀轉讓所得的賓相之位,當然是站在魏國的立場上考量的,因為此時蘇秦已得到了燕、趙、齊的相位,可調動的資源十分龐大,豈是張儀能比得了的。
是拉攏和鉤掛住蘇秦這樣一位左右逢源的重臣好,還是培養一位目前還看不到將來成就的寒門謀士好,其中的利弊就是弱智都能明白。魏王和陳需自然是懂得其中的道理的,況且,蘇秦辭去了魏國的賓相,那秦軍再次來犯,他們該去找誰出頭組織聯軍對抗!
所以他們才找出各種借口,既不想一國三相,又不想讓蘇秦月兌身。看在蘇秦一再請求的情面上,魏王多給二十金的賞,也算是對蘇秦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