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大宅,後門。
時青一身布衣,混在十幾個粗衣人中。
院子里晾著許多衣物,好些下人忙里忙外地洗衣晾衣,只偶爾瞟他們這些新來的一眼。
他們被帶到一個屋子里訓了一會兒話,然後便分了住處。
管事的說,安家是講究規矩的大門大戶,他們這些初來乍到的先學幾天規矩才能做最下等的活兒。
時青正尋思著自己會被如何安排,管事的人就把他叫了去,「你跟我來。」
安家大宅中布置得秀氣,卻不失氣勢。
「大少爺,人帶到了。」偏頭,「你,進去,機靈點!」
房門一開,暖意傾瀉而出,邁進一步,撲鼻濃香。這麼重的香料,一般只在女人家的房間里才會出現吧,這……安逸宣怎麼越來越不像個爺們了?
進去以後,滿目絢麗的珠簾,輕紗薄幔,安逸宣躺在鋪了白虎皮的躺椅上,兩個打扮頗為精致的侍女分別站在兩側為他捏肩錘腿,旁邊還有小廝顧著小爐子上糕點茶水。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個皇親國戚家的小姐閨房呢。
時青安靜地站在一邊,等安逸宣開口︰「你把臉抬起來。」
以眼角余光迅速看了一眼安逸宣,他不禁感慨,這少爺出落得更雌雄莫辨美艷不可方物了。
「沒戴面具吧?」
時青為難了一下,答道︰「有戴。」
「月兌掉,把衣服也月兌掉。」
……時青揭下面具,把身上的粗布衣裳逐一月兌了去,只剩一條褻褲。
「聾了?月兌光。」聲音中透著股冷。
時青把最後一件遮掩也月兌了去,□身體倒不是稀奇事,在佚影門訓練或洗澡時,都是男的,不穿也不顯得奇怪,只是面前的人是安逸宣,這本小說里喜歡男人的主角……感覺就不那麼對頭了。
安逸宣掃了兩眼,蹙起了修得一絲不苟的眉,「穿回去。」
時青以數倍速度一瞬穿戴整齊,他身上多有傷疤痕跡,哪里有白淨皮膚的人好看,也不知道這公子哥什麼心思,無端白事要看一個粗人的**。
「臉呢,抬起來啊。」安逸宣不耐煩地揮退侍女。
時青鎮定地仰起臉,等了沒多久,只听見安逸宣說︰「臉也難看,算了,你知道來這里是做什麼了吧。」
「知道。」他冷靜了下來,淡漠道。
「嗯,我雇了你來不是要你當我護衛……」
時青心中咯 一下,似乎猜到對方下一句要說什麼。
安逸宣抿了一口茶,道︰「你去當我一個好友的護衛,一切以他安全為重,日後有什麼安排我會再告訴你。」
「安公子的好友是……」
「關子朗。」
時青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略嫌凌亂的心跳按壓下來,不禁感慨,多少年沒這種動搖了,卻不知道為的是什麼。
在安家住了幾天,準確來說,是安逸宣嫌他一股酸氣,令人給他清潔了幾天,每天搓澡,泡花瓣,衣服鞋襪盡數換了簇新的,他多年不打理的頭發也被梳理得油光順滑。如今的他倒像了富人家中的……侍衛頭子。
他在銅鏡面前緩緩地轉了一圈,來到這個世界後還不曾這麼精心打點過自己,他不在意外表,卻不得不說,風流倜儻,亂世塵中過白衣留清風的大俠,是他小時候看武俠小說時的憧憬。
衣服上有濃重的香料味,時青自個兒又洗了幾遍,沒了那香氣才自在。
現在,他已然身在關家的某間書房,熟悉似又陌生的清淡竹香縈繞于鼻尖,一如周遭的安靜,連蚊蟲飛舞的聲音都不曾听得。
「子朗在練劍,你先在這候一會兒。」王女乃女乃慈眉善目,對他很客氣,「你叫什麼名兒來著?」
剛剛說過一遍了,時青不介意多說一遍,「青,青草的青。」
「噢,小草兒。」王女乃女乃笑彎了眉眼。
時青勉強扯出一個笑回應她。本來帶他的是管小廝侍衛的管事人,踫巧對方沒空。根據短時間內了解到的,王女乃女乃在關家干了幾十年,是關子朗的家人一般的存在,現今由關家人照顧,頤養天年,偶爾管管事,實際上來接他的原也不該是她,而是接任王女乃女乃的劉姨。
他以近身小廝的身份被推薦過來,還是要和管事的人打好關系才好。
王女乃女乃捏了捏他的手臂,「好結實的小伙兒。」
「……是。」他卻老半天才擠出一個字。
「別怕,子朗是個好說話的孩子。」
「是。」
王女乃女乃滿意地走了,時青暗自松了一口氣。
「王女乃女乃又不是吃人野獸,你那麼緊張做什麼。」關子朗的聲音忽然從頭頂上傳來,時青心下一驚,抬眼看了去。關子朗的輕功竟好到這種地步!
關子朗臉上的笑容倏爾僵住,沖上來擒住他的肩膀,「你!時青?!」
這下輪到時青愣住了,他想過關子朗會否認得自己,卻萬萬沒想到對方能在打照面的一瞬間就把他認出來,聲音噎在嗓子眼里,竟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們的距離十分的近,近到可以看清關子朗硬朗的輪廓與皮膚的白皙,時青這才發現,關子朗竟然比他還高了半個頭,體格跟書塾時比竟是健壯了不少,月兌了一身書生氣,多了幾分俠意。
關子朗足足盯著時青的臉看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又有了笑容,把人狠狠地抱了個滿懷,「時弟啊時弟!真的是你!」
時青本能地一把推開了他,「關公子好,我叫青,佚影門暗衛,受安公子所雇,前來擔任你的護衛,不知關公子是否已經知曉?」
他的心跳砰砰加快,回憶中的人赫然出現在眼前,竟有這樣的沖擊。關子朗的反應和他想象中的一致,反倒顯得不真實。
那麼多年過去了,他的臉比起從前也有了變化,關子朗卻第一時間喊出他的本名,叫他一聲「時弟」……
原以為,在這個世界里,除了父親文祈就再沒有人記得自己,卻不料,還有那麼一個人,始終如一,連那股子討人嫌的熱絡都不曾改變半分——即便在他前一世,也是沒有的。
他輕輕地喘出一口氣,心安穩地回到了原位,他講話的語調也恢復到了平日的淡定。
關子朗越笑越燦爛,「你果然是進了佚影門,當年可把愚兄擔心壞了,來,過來坐著聊。」
時青被強硬地拖到了榻上,摁進了軟墊里。
「小李,快上好茶,不,做幾個熱乎飯菜來,要好的!快!」關子朗跑到門邊喊了一通,又跑了回來,臉頰竟是激動地有些紅了,「時弟,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太高興了!」
時青還來不及想好要怎麼回話,關子朗就又把他拉了起來,「給我看看,你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關子朗愣是把他全身上下都模了面,還搭上了脈,他掌心一翻反倒把他的手腕握住了——命門所在,他是本能地反擊。
關子朗笑得歡,「好啊,身子硬朗了,還很懂保護自己,這樣很好,當年你被匪徒擄走受傷的事,我還記得,如今你能保護自己了,很好!」
兩人你看我來我看你,微妙地安靜了一會兒,關子朗把他再摁進了軟墊子里,「別站著,先坐下,跟我說說這些年過得怎樣?看你臉上模樣倒是沒怎麼變化,瞧,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說是逸宣推薦你過來的?他……他可有認出你來了?」後面一句關子朗問得有些猶豫,眼中有別的情緒,卻很快斂了下去。
時青沒看漏那點疑慮。
「我現在叫青。」
「你還 ,跟過去一模一樣。」
「……他,安公子,沒認出來我。」時青認輸了,關子朗的纏功,他早幾年前就領教過了。
「怎麼會?」關子朗訝異,「他不是……」忽然噤了聲。
「他怎麼了?」時青試探道。
「沒什麼。」關子朗長出一口氣道,「既然是他送你來的,我就可以放心對你好了。」
時青敏銳,一下子就听出來了個中之意,當年被安逸宣謀害的事,關子朗是知道了。
怎麼知道的?知道之後對安逸宣也是始終如一麼?他想問,沒問出口。
「關公子,安公子令我當你的護衛,主從有別。」他委婉地提醒道。心里卻有些無言以對,關子朗依舊是跟在安逸宣身後的那個男二號,即便記得自己且稱兄道弟,卻仍舊不是親兄弟。想對朋友好,還要得到另一個男人的同意,到底……到底怎樣?他也說不清楚。
小透明被記得與關顧的微弱欣喜緩緩沉到了心海最深處。
現在的他還不是自由身,但若果出師能借關子朗之手月兌離佚影門,他有自信能從關子朗手中得到最終的自由……他很快便制定了未來一年的目標。
只要依據規矩月兌離佚影門,他便不用再顧慮佚影門的報復。若是此路不通,他更要出色完成每一個任務,在佚影門里爬上高位,最後自己放自己自由。
「我和你,是知己,是兄弟。」關子朗開口,堅定道,「雖我們相處時日不多,但我堅信,我們的知己之情是有緣有份的。」
時青淺淺地勾出一個笑痕,「承重了。」
這時候,飯菜送到,擺了滿滿一桌,關子朗勾了他的肩膀帶到桌子前,「據說佚影門的伙食很苦,快來吃,以後每頓飯都同我一起吃。」
三葷一素一羹,熱氣騰騰,他的胃里泛起一股酸,確實餓了,在關子朗熱切的視線下吃了一碗米飯,每個碟子扒拉了兩勺菜他就停下了。
「吃這麼點兒?」
「夠了。」在佚影門的這麼幾年里,沒有一天可以吃十成飽,這是要求,習慣了以後倒不覺得有什麼。
「不行,男人只吃這麼少哪有體力。」關子朗自顧自地給他碗里添了滿滿一碗飯,「接著吃。」
「不能再吃了。」時青擋住碗。
「吃。」關子朗干脆站了起來,用另個碗堆滿了菜塞到他手邊,「這是……命令,是的,既然你要當我的護衛,就要听我的指令。」
時青愣了一下,只好接過了碗筷,還是頭一回見關子朗這種樣子。
「你啊,跟我弟小時候一樣,不愛吃飯。」
「……」時青咀嚼的動作定住了。
「菜有些涼了,接著吃,別停。」
時青生生吃掉了半桌飯菜,飯可是用小砂鍋盛的,他吃了將近半鍋,差些吐出來。想來這就是關子朗平日的飯量了,在佚影門的人看來,著實夸張了些。看關子朗平坦的月復部,哪里有暴吃的痕跡。可他深知自己飯量不比關子朗,還是得尋個機會跟他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