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罪臣懷罪其身,死不足惜,但求皇上念在先帝的情面上,饒我女兒一命……」年邁的父親顫巍巍的跪在天子腳下,枯瘦的雙手死死拽著描龍袖鳳的金黃衣擺,高傲的頭顱緊貼著冷冰的地面,「皇上……」
蘇阮猛然從夢中驚醒,滿身的冷汗,濕透了衣襟,四肢百骸如墜冰窟,冷到骨子里。
秋娘攏起金絲紗幔,便見蘇阮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大大的睜著眼楮,目光茫茫沒有絲毫焦點,好似靈魂已月兌離軀體——秋娘探手輕撫蘇阮的額頭,關切道︰「姑娘,又做噩夢了?」
蘇阮依舊沒什麼反應,她腦海、眼前上演的還是之前夢中的一幕幕,那麼的不真實。
秋娘看著擔憂,回身接過春桃遞上來琉璃水杯,送到蘇阮發白的唇邊︰「姑娘喝口水。沒事了,奴婢陪著您。」
蘇阮偏過臉對上秋娘關切的眼眸,搖了搖頭。
「喝點吧……潤潤嗓子,壓壓驚。」秋娘好言好語的勸說。
蘇阮最是受不得別人的溫柔相待,踫上強硬的人她絕對會同樣強硬的反擊,若踫上對她好的人,她卻連拒絕的念頭都不會有,听之任之。張嘴,讓溫熱的茶水從喉管流下去,月復腔暖流涌上,神識總算回到身軀。
只是仍舊不住的喘氣,汗水順著臉頰就這麼滴答滴答的淌下來。
明明病已痊愈,卻總睡不好,夜夜被噩夢驚醒。
秋娘用手絹替她印干她面上的汗水,又吩咐道︰「春桃,去燒壺水,我要給姑娘擦身子。」
春桃恭敬的應了退去。被蘇阮訓誡一次之後,她如今乖順如綿羊。
蘇阮趴在暗金色緞褥上,幾縷被浸濕的黑發沾著雪白的臉,眸色一點點恢復光華,抬眸望著暗沉沉的窗戶︰「秋娘。」
「是,姑娘。」
「什麼時辰了?」
「辰時。」
已經是白天了?從窗戶透進來的光可一點也看不出。蘇阮輕聲道︰「雪還未停?」
「是啊,為了御寒,窗戶用毛毯蓋上了,姑娘覺得屋子太暗沉麼?」秋娘側身將床邊燭台上的油燈點燃,「雪下的太大了,外頭黑天漫地,昏沉沉的,白天跟晚上差不多。唉,也不知道大雪什麼時候才會停,連著下了五六日,雪都沒過膝蓋了。咱們閣樓里儲備的食物也快吃光了,這時候想去大廚房拿菜都困難……」
屋子里亮堂起來了。蘇阮瞧著窗口黑沉沉的,可想而知外面的雪有多大。
她忽然輕聲道︰「我爹還沒回來。」
秋娘道︰「昨晚錦娘傳了口信,老爺在半路上被雪攔了,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哩……外面這麼大雪,可千萬別出什麼事才好……」
蘇阮疲倦的合上了眼。大雪還要持續兩日,到時父親自會平安歸來,沒什麼可擔心的。
主僕倆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外面忽然傳一陣整齊規律的腳步聲,聲音不大,但是因為此刻樓里安靜,聲音也就分外明顯,正往樓上走來。秋娘奇怪道︰「這麼大的雪,誰來了?」
蘇阮道︰「還能有誰,當然是我的好姐姐蘇雪。」她又縮回被子,閉目養神,權當沒听見。
敲門聲響起。
秋娘回頭看了蘇阮一眼,看她的樣子是不打算動身迎接客人了,便自顧去開門。
門外果然是蘇雪,秋娘心中不由對蘇阮的「預知」暗暗稱奇。
蘇雪穿著臃腫的紅色褥子大衣,頭上戴一頂漂亮的玫紅色氈帽,頭上和肩膀上都是白色的雪花,雙手縮在袖筒里,鼻子被凍得通紅,臉頰也是被凍成了異常的青色。
秋娘嚇一跳︰「五姑娘,快進屋來!」
蘇雪搖頭,一張嘴,白色的霧氣亂飛︰「不進去了,我還有事。七妹還病著?」
秋娘道︰「姑娘身體未愈,還睡著。這是……」
樓下來了三四個人,都是府上的家丁,他們把滿滿一板車的菜推進了閣樓。
東菊幾人正忙著將菜卸下來拿進廚房,個個喜上眉梢。
雪中送炭!秋娘瞪大眼楮,感激的幾乎要跪下︰「五姑娘,您……太謝謝您了,我正愁閣樓里的食物怎麼去取,您真是……」
裝睡的蘇阮撇了撇嘴,一點點恩惠,秋娘這麼快就將上次蘇雪借機羞辱她之事忘了。
不光秋娘感激,東菊幾人搬了菜上樓,團團將蘇雪圍住,也是連聲道謝。
蘇雪儀態端莊的微笑︰「大家不用客氣,都是一家人。這幾天雪太大,出門不便,我想著為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自請來送菜,還怕做的不好呢。」
「五姑娘自請為各宅院送菜,奴婢們受寵若驚。」
「五姑娘真是好人啊!」
蘇雪謙和的笑道︰「我平日多受各位照顧,應當的。」她的目光往屋子里掃了一眼,聞到淡淡的藥香,「既然七妹還在養病,我就不多打攪了。」
許嬤嬤熱情道︰「外頭雪這麼大,五姑娘還是留下來歇會吧!」
「我還要送東西去三姨娘那兒,不能耽擱。」蘇雪露出明亮的笑容,「先走了。」
蘇雪一行人走出夜雪閣老遠,閣子里幾人還在對她贊不絕口,高聲議論著她,顯然此舉深得民心。
待秋娘用銅盆端了熱水來替蘇阮擦身。
蘇阮開口道︰「秋娘,你去查查蘇雪送過來的東西。」
秋娘愣了一下,點頭稱是。
這一刻的遲疑沒逃過蘇阮的眼楮。蘇阮撩起眼皮︰「怎麼,覺得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秋娘垂頭道︰「奴婢在府上十年,未見五姑娘做過害人之事。」
未做過害人之事?蘇阮啞然失笑。
若蘇雪未做過害人之事,讓父親對她深惡痛絕的人是誰?在父親面前翹舌彈簧、搬弄是非的人是誰?當初搶她嫁妝的人是誰?令她光禿禿的嫁入夫家,被夫家的人看不起的人是誰?挑撥她與宋瑾的人是誰?最後爬上宋瑾床的人又是誰?
雖然蘇雪最後也沒落個好下場,但對蘇阮來說,那份恨意是無法消除的。
可是別人,卻不明白,連秋娘,都覺得她對蘇雪過于敏感了。
「秋娘你啊……」蘇阮緩緩合上眼,將往事一點點藏入冰冷的眸中,等待厚積薄發的一刻,聲音陡然一厲,「去吧,盯緊東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