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是因為瑾公子過世之事受刺激過度,才導致精神失常、情緒失控,突發異常。舒愨鵡」周御醫一面伏案開方,一面有條不紊的介紹道,「這種癲疾發病凶猛,恐怕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里她還會接二連三的出現發瘋的情況,我會給她開一些安定、平穩心緒的藥方,但是這些藥對她現在的病情而言也只能起輔助的作用,一定要有人隨時看護著她,避免她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靈堂那邊,就不要再讓她去了,看見難免又生悲痛,不要讓她再受刺激,保持平和的心態,時間長一些之後,也許她能慢慢恢復也說不定。」
周御醫的一席話無疑給蘇雪判了死刑,唯有寄希望于時間——不就等于听天由命?蘇雪一世要強,滿心的想著出人頭地,登上榮鼎,到頭來卻是落的這樣的下場!
蘇良臉色陰霾︰「一點辦法都沒有?你需要任何藥材、需要多少錢,我都能給,只要你把我女兒治好!」
宋離拱手,道︰「周御醫,醫治我弟妹之事還請您上心,但凡有一丁點希望,都請你一定要試一試,錢財方面覺得不是問題,需要任何藥材我都能給你找來,五弟才剛走,弟妹這個樣子,我怎麼對得起他九泉之下的亡魂啊。唉。蘇世伯,您也不要激動,周御醫肯定會盡力醫治五弟妹,就算周御醫沒法子,我踏破鐵蹄也要在天底下尋覓一位能治好弟妹的大夫,一定給您一個交代!」
他的聲音哀切而誠懇,滿目對弟弟的愧疚之情,還真是令人聞著傷心、听者流淚。
蘇良再如何關切女兒,蘇雪也已經出嫁,是宋家人,是宋瑾之妻。如今發生這麼不幸的事情,關鍵還是看夫家的態度。既然宋離說出這樣的話,蘇良也就不便再多說什麼了,道︰「全憑離世子看安排。」
嘴上這麼說,他臉上卻是眉頭緊縮、憂心忡忡,滿臉不安的看著床榻上昏睡中的蘇雪,深深一嘆。
矗在他身旁的蘇阮眼看著父親如此,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可蘇雪這等情況,能醫治她的人,全天下恐怕只有坐在深宮之中高高在上的聖君陛下,但是以她和蘇雪的交情,還犯不著動這個關系,欠聖君的人情。
大夫寫完方子,疊起交給藥童去抓藥,自己起了身,對著蘇良和宋離拱手,道︰「離世子、蘇老爺,下官不是故意訛詐你們的錢或者想提什麼要求,而是實在是無能為力。她這個情況,就算是國醫聖手來也束手無策,能不能好,全看老天。不過,我可以給你們一個建議,讓她身邊親近的人照顧她,尤其是童年時期的伙伴,能勾起她心中美好的回憶,讓她感覺到四周的安全的環境,有利于她的病情。」
「童年的伙伴?」蘇良蹙眉,他很少在家,哪知道蘇雪的童年伙伴是誰。「眉兒嗎?可是眉兒那個毛毛躁躁的性子……」
「我留下來照顧五姐。」蘇阮開了口,「兒時五姐時常帶著我玩耍,不如讓我來照顧她一段時間。」
蘇良仍舊蹙著眉︰「阮兒?……你若願意,就再好不過。」
蘇阮知道他在憂心什麼,抓了他的手︰「父親放心,阿阮會好好照顧五姐,因為她是父親關心的人呀。」
蘇良終于是放下眼里的戒備,點了點頭。
蘇阮轉頭看著宋離,露出甜美的笑容︰「離世子,那我就留在平王府小住一段時日,打攪了。」
她完全不是商量的語氣,反而像是在宣布某個指令。
宋離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換了臉色︰「既然蘇姑娘願意留下來照顧弟妹,自然再好不過。你就放心的在這里住吧,住多久都行,只不過因為近日府上在半喪事,很是冷清,就怕你無聊。」
雖然宋離一直看到的都是宋瑾對蘇阮的喜歡,而不清楚蘇阮到底對宋瑾是個什麼態度,但是蘇阮畢竟是和宋瑾牽扯過多的人,如果有的選,他絕壁不會讓蘇阮留下來住,免得生出什麼麻煩。眼下周御醫、蘇良都表示了同意,蘇阮又主動提出,他迫于無奈才不得不答應。
他旋即又想,平王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蘇阮一介女流又不會武功,還能在這里掀的起什麼風浪不成?
蘇阮同樣在心里默默盤算著接下來一段時日要做的事情,本就想到平王府來查探情況,蘇雪這一瘋,瘋的可是時候,她終于有理由名正言順的留下來住了,呵呵,接下來的日子,就看她怎麼把平王府攪的天翻地覆了。
……
轉眼,蘇阮在平王府住了也有三四日,宋瑾的
頭七快要到了,平王府更是忙碌,誰也顧不上她。
大早起身,蘇阮坐在臨窗的位置伺弄花草,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安分這麼多點,宋離的提防心也放下來了。
她喚來秋娘,道︰「平王府的菜不合我口味,秋娘,你去市場里找菜農買菜吧。」
秋娘道︰「姑娘想吃什麼?」
「我今天要吃鱔魚,活溜溜的。」蘇阮 嚓 嚓的操作著剪刀,聲音放輕幾分,「把鱔魚血給我留下來。」
「鱔魚血?」秋娘不明所以,但她听慣了蘇阮的指示,知道她既然這麼要求,肯定有所作用,「好,奴婢這就去辦。」
入夜之後,蘇阮讓秋娘裝扮成她,而她化妝成秋娘,跟著綰綰出了廂房。
兩旁的侍女粗粗掃了一眼她,就讓她走了。
若是以她本來的面貌出去,宋家的婢女就會不依不饒的在後頭跟著,這是宋離的命令,一定要有人隨時的跟著蘇阮,以確保蘇阮的‘安全’。若是跟丟了她,她們會在第一時間匯報宋離。
平王府雖然比不得蘇府那般極盡奢華,但卻有所有王府共通的特地,就是繁復。
王府的設計都是內府院執行,要講究風水格局,也要講究美觀大方、錯落有致,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亭子、長廊、樓榭不計其數,迂迂回回的小道也隨處可見,若是不了解這里情況的人,迷路是絕對的。
蘇阮在這里生活了十五年,對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連平王府的侍衛巡夜的路線都一清二楚。
她巧妙的從各種小道和長廊中穿梭著,避開大道,也避開侍衛的巡視,在深夜之時悄然的抵達了宋離的住處。
宋離的別院在府上是最好的,一件碩大的四合院,門前圍繞著一條清清的水渠,是一條活水。
門上頭懸著白色的綢帶,在月色的照耀下透著一絲陰森。
四周鴉雀無聲,偶爾傳出幾聲鳥類的嘶鳴聲,在夜色中格外的刺耳。
蘇阮從袖中取出瓷瓶,把紅色的液體一縷縷倒進水渠之中。今晚的風很平靜,水流的速度也很緩慢,紅色的液體融入水中凝聚成一團,久久沒有散去。
蘇阮立在月光之下,神色冷然的看著水渠里那團紅色的液體,露出一抹冷笑。
「走吧。」滿滿一瓶子的血水倒進水渠,她轉身欲走,卻突然被綰綰攔住,「有人!」
揚手就是一個飛鏢往前方的大樹射去,立馬就有一聲低聲的慘叫傳出。
主僕二人飛奔去看,便見一個滿身狼藉的小丫鬟被刺傷了手臂,摔倒在地,手上冒出紅色的血來。
白色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露出一抹慘淡的色彩,她的臉上沒有多少驚懼,反而是一抹淒然。
蘇阮看見是她,就稍許松了口氣。
丫鬟看見她們二人奔來,連忙捂著手臂撒腿就跑。
綰綰迅速取出第二枚暗器,瞄準了她的後心。
「住手。」蘇阮按住了她,「不必管她。」
綰綰不解︰「姑娘?」
蘇阮不多解釋︰「回去,別驚動里面的人。」
兩人回到別院已是後半夜,住處里面已經沒有了任何聲息。
蘇阮前去沐浴,換了套衣物,就舒舒服服的睡下了。
小小的一張網已經鋪開,接下來,就等著魚兒上鉤看,
次日。
「誒,你們知不知道啊,听說昨夜離世子的住處鬧鬼!」
「鬧鬼?怎麼個鬧法?我還不知道呢!」
「我听守門的侍衛和別院里的侍女說,整個晚上啊,別院的門外都有人在不停的敲門,咚咚咚、咚咚咚,敲的可響了,他們就跑去開門,哪知道根本沒有人!可是關上門,過一會兒又響了。他們還以為是有人在惡作劇,就偷偷的守在門前等著,等敲門聲一響,就馬上打開門,哪知道還是沒有任何人!听說當時可恐怖了!把守夜的護院都給嚇的半死,今天就請辭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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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這麼大的事啊,阿蘭,你听到了嗎?」
「我也听說了,不過你們兩個八婆,離世子不是說了不讓宣揚這件事嗎?說捉到了要重罰,咱們就別說了。」
「呵呵,他還能有千里耳嘛,這種事情怎麼瞞得下去,我估計一個早上就得把府上傳遍吧!說來也真巧,昨天晚上又是瑾公子的頭七,別人都說是瑾公子回魂,過來來找離世子算賬來了!你們還記得嗎?上回王爺中毒的那事,王爺和離世子都把矛頭指向瑾公子,瑾公子卻一直矢口否認是他做的,哪怕最後受了罰也不承認,當時好像有很大的冤屈!現在瑾公子又死的這麼莫名其妙,難道中間真有什麼冤情不成?」
「離世子和瑾公子雖然感情一直很好,但是瑾公子樣樣都勝過離世子,離世子心有不甘也不奇怪。」
「瑾公子一向馬術了得,每次騎射比賽都是拿頭籌,怎麼可能騎馬被摔死!我看,就是有蹊蹺,現在他回魂來找離世子,這事兒一定和離世子月兌不了干系!」
……
大宅門里女人多,饒舌的功夫個個都是一流的,一日之間,流言蜚語就如潮水蔓延開來。
紀晴明連著打了幾個身邊多嘴多舌的侍女,氣呼呼的回屋,又是一頓亂砸亂摔︰「一群該死的賤婢,宋瑾都死了還那麼死心的護著她,等老娘地位坐穩了,非得把這些賤人全部都給打發去妓院里!」
宋離坐在太師椅上,眉頭深鎖,一言不發。
發生這種事,他自然也惱火得很,但也不便抓著大做文章,一是免得落人口實說他心虛,二是怕打草驚蛇。
「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還真有什麼妖魔鬼怪,世子您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紀晴明灑了通脾氣,氣喘吁吁地在坐下,臉色忽然白了幾分,眼中也露出一絲驚懼,「……夫君,你說,這事兒……難道真的是宋瑾的魂魄昨夜回來了?昨晚是他的頭七,他特地過來找我們算賬嗎?這可怎麼辦啊,要是他纏上了我們……」
「胡言說什麼!」宋離嫌惡的打斷她的話,凶神惡煞道,「鬼?呵呵,我比鬼還惡!外人七嘴八舌滿口胡言也就罷了,連你也這麼愚昧,難道希望事情越傳越瘋?這事一準兒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有人在憤憤不平的想替宋瑾伸冤。呵呵,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幫宋瑾搗鬼,今天晚上我就要把那個搗鬼的人抓住,讓他跟宋瑾一起去做鬼!」
當夜,宋離就派人蹲守在別院大門之外,天色全黑之後,門外又傳來昨夜那般咚咚咚的敲門之時。門內守著的侍衛當即一涌而出,門外埋伏的侍衛也同時撲出,齊齊涌向凶手。
卻見一群黑烏鴉嘎嘎嘎的亂飛,數量龐大的烏鴉匯聚成一張密布的網,又像是一團黑雲籠罩天幕。
它們像是瘋狂了一半,不斷用腦袋撞擊著門板,發出微弱的吱嘎響聲。
他們們個個都是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就撲了過去想捉幾只烏鴉交差,烏鴉們卻早四散亂飛,不見了蹤跡。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烏鴉會撞離世子的房門?!」侍衛滿臉驚恐,「看清楚了吧,都看清楚了吧,沒有任何人過來,突然之間烏鴉就開始撞門了!都說烏鴉是吉兆,但是這場面也太可怕了啊!難道真的是瑾公子的冤魂回來了?為什麼要離世子負責啊……」
「別說這麼多了,趕緊去回稟世子!」
侍衛們腳步匆忙的跑走。
縮在屋檐里的綰綰輕巧的飛身而下,悄然離開。
「你們是說,在搗鬼的是一群烏鴉?」宋離听完他們不可思議的描述之後氣的用腳踹人,「一群飯桶!你們確定腦子沒出問題?!明明是人在敲門,你們說是烏鴉,真把本世子當傻子玩兒嗎?」
侍衛們驚慌的跪在地上,磕磕巴巴的解釋︰「世子,的確、的確如此啊!我們所有人都看見了,一大群烏鴉、一大群的烏鴉好像是烏雲蓋頂,齊刷刷的撞向大門,咚咚咚咚咚的撞上去,好像恨不得撞死在門上一樣!這、這事非常蹊蹺啊,世子,還請您多請幾個和尚過來為瑾公子超度吧!瑾公子的靈魂不安心啊!」
「住嘴!」宋離更是怒火沖天,「恐怕是你們沒能抓住凶手,所以才編出這種可惜的謊言!都給我回去反省!」
侍衛們不敢吱聲了。
這事若傳出去,只怕非但對謠言無意,還會傳的更加凶猛!
宋離怒道︰「這件事,誰膽敢對外漏一句風聲,就小心自己的腦袋!全部退下去,都看好自己的嘴!」
侍衛們忙不迭的退下,個個滿臉惶恐。
次日,此事還是在府上傳言起來,不過一個早上,就傳遍了府上的每個角落。
謠言愈演愈烈,再有心人的暗中操作之下,很快演變成了「宋離謀害宋瑾,宋瑾回魂夜索命」的說法。
宋離再想要阻隔傳言已經來不及了,他在府上的每個地方走動,似乎都覺得下人看他的眼神異樣,而家中的親人,看著他的眼神也有了那麼些奇怪。
連他去上朝,看著朝臣的眼楮,也覺得旁人都在議論他,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了他謀害弟弟的事情。
一開始只是謠言,漸漸變得不可收拾,要休整此事,迫在眉睫。
宋離狠狠的發了誓言︰「是哪個小兔崽子在玩本世子,待我捉到,非要抽筋剝皮不可!」
……
「阮姑娘,想不到此事這麼順利,外面的謠言已經漫天漫地了,宋離現在肯定坐不住了。」綰綰從外頭走進來,「今晚還要去灑黃鱔血嗎?」
「不用了。」蘇阮從容的翻閱書本,「傳言的力量已經夠了,接下來,應該是宋離的反擊。」
「反擊?」綰綰蹙眉,「上回那個侍女……」
她不明白為何蘇阮會放過那個陌生的侍女,留一個活口,就給自己多留一份危險。
「阮姑娘!」秋娘急躁的聲音傳了過來,「世子妃來了,帶著好多人,說你在府上搗鬼,要將你捉去受審!」
蘇阮淡定道︰「噢,就來。」
綰綰︰「姑娘……」
「別怕,他們沒有證據,頂多就是想逼迫我承認而已。」蘇阮道,「走,會會她去。」
紀晴明趾高氣昂的在大廳里等著,看見蘇阮就起了身來︰「蘇姑娘,近來在府上過的可好啊?」
蘇阮淡雅的微微一笑︰「很好,多謝世子妃的盛情款待。」
「我們倒是用心款待你,而你暗地里做了些什麼,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紀晴明厲聲,「跟我走一趟吧!」
……
蘇阮被帶到了平王府的議事大廳。
議事大廳被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重重圍觀的人把大門都給堵的水泄不通。
看見世子妃,眾人忙讓出一條道讓他們進去。
蘇阮進入大廳,看見不少侍婢、侍衛都可憐巴巴的跪在地上,個個都是傷痕累累,想必受了刑罰。
看來,是已經審判出了結果,再來通知她?
蘇阮抬眸望去看去,宋家人盡數到齊,一個個正襟危坐在大廳之中,神情肅穆的望著被帶來的蘇阮。
蘇阮雖然這一世也和宋家人有頗多接觸,卻也還是第一次這麼整齊的見到宋家人齊聚。
她的目光落在坐在居中正位上老態龍鐘的老王爺身上,老王爺穿著輕便隨意的服飾,一雙皺紋密布的眼楮里是渾濁的光芒,他年事已高,多年不管府上的事物,沒想到為了這件事,竟然連他也被宋離煽動了出來。
平郡王爺、平王妃、沈姨娘、周姨娘、平王府的二爺、三爺、宋離、宋陽、宋彤等幾個子嗣,三十幾人全部在座,把寬敞的居室也塞的擁擠不堪。
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來迎接她,可真有些受寵若驚。
蘇阮被押到廳中,直挺挺的站著,紀晴明喝道︰「還不跪下!」
蘇阮不卑不亢道︰「哪有客人跪下的道理,這是平王府獨有的規矩?」
「你——別以為你做的事情就真的能瞞天過海了,你——」
「晴明,回來!」宋離喝止了妻子的放肆,擺出寬厚的模樣,「拿椅子給蘇姑娘坐。」
下人們斷了一張太師椅來,蘇阮從容不迫坐下來,又道︰「不知平王府的雨前龍井可還有?上回瑾公子送了些給家父,香味清幽沁人,實在是讓人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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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剛坐下去的紀晴明又怒火朝天的站了起來︰「蘇阮,你別太囂張!」
宋離再度揚手喝止了她,道︰「給蘇姑娘上雨前龍井。」
熱騰騰的暖茶入手,蘇阮抿了一口,神清氣爽,贊道︰「果真是絕佳的好茶,也只有平王府能喝到了。」
宋離道︰「既然茶也喝了,不如我們就來說正事吧,蘇姑娘。」
蘇阮微笑道︰「正事?離世子請說說看,有何事值得平王府大動干戈的擺這陣仗來迎接民女。」
宋離站起了身,回身與眾位長輩鞠躬拱手,道︰「日前我府上鬧鬼,每夜都會有大堆的烏鴉來到我的府門外敲打,開門就跑,鬧的府上人心惶惶。又有這一群不安分的婢女、侍衛以訛傳訛,把一件人為的、蓄意造成的事情,硬是宣揚成妖魔鬼怪的故事,以圖擾亂我平王府的次序,破壞我平王府的安定!我五弟尸骨未寒,就有人有心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事情,拿著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大做文章,所以,我今天才將全家人都請到這里,徹徹底底把這件事說個清楚明白!」
蘇阮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青花瓷杯,撩著美麗的大眼楮望著宋離的背影。透過一世來看,撇去那些偏執狹隘的目光,宋離也稱得上是個優秀的人才,這個世子爺當的也是中規中矩,沒出過大差錯。若是他沒有那些惡毒的心思,在宋瑾的輔佐之下,蘇阮相信他們兄弟能連手為平王府闖出一片天地。
但是人心啊,永遠是充滿著嫉妒、仇恨、惡意,這些陰暗的情緒,任何人都有。只是有些人,用另一些愛意來壓住了這些負面的心思,而有些人把它們當做生命最重,不斷的屠戮他人以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結果是心願達成,還是一無所有,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身為平王府的世子,絕不會相信烏七八糟的神鬼之說,也決不允許他人擾亂我王府的安靜!我派人仔細調查此事,終于發現了這其中的玄機。」他拱手,「很少有人知道,動物的鮮血對于某些鳥類來說具有非常特別的吸引力,而對烏鴉來說,則是黃鱔血最為誘人。有心人將黃鱔血灑入我屋外的水渠之中,一旦到夜間,烏鴉就會蜂擁而至的奔來,因為夜間烏鴉的視線不明,它們就會不斷的沖撞到大門,以造成有人在頻繁敲門的假象。而一旦打開門,烏鴉就會凌空亂飛,難以捕捉。這,也是我的侍衛告訴我的想象,當時我以為他們是捉不到凶手而胡亂編出來的謊言,事後調查才明白,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平王道︰「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故意在你的府門外用黃鱔血勾引烏鴉,以圖造成神鬼的假象?但是,血的葷腥味非常濃重,而且顏色也很是鮮明,怎會可能用了這麼久才查出來?」
「因為有心人在血液中混入了蛋清!蛋清的氣味掩蓋住了血的腥味,同時也沖淡了血的濃稠度。水渠里的清水也能起到沖淡的作用,再加上每次出事都在夜里,屋檐的陰影能遮蓋住水渠,若不是仔細觀察,很難察覺。」宋離道。
一位侍衛端著滿當當的一盆水進了屋。
平王道︰「這是什麼?」
宋離道︰「這就是我從水渠里打出來的水,聞起來並沒有多少異味,我昨晚實驗過了,只要把它放在庭院之中,一旦天色暗下來夜深人靜之時,就會有鴉類在上空盤旋。拿去給諸位過目。」
一盆水端到眾人面前過目,最後,在宋離的示意下,水盆被端到了蘇阮跟前。宋離看著她的眼神厲了幾分︰「蘇姑娘,這種黃鱔血混合著蛋清的氣味你應該很熟悉吧?听說你前段時日吃過一次黃鱔!我們府上近日因為五弟的喪事,一直在戒齋,你是派人特地去府外買的黃鱔回來,也只能你去買了。此事證據確鑿,就是你為了某些不知的原因,而特意做出來的事情!蘇姑娘,你在府上多日,我平王府也算待你不薄,你如此言行,意欲何為?!」
響亮的質問在廳堂里落地有聲,無數雙眼楮都巴望向蘇阮,一臉好奇的看著她。
蘇阮毫無畏懼的直視著他,他見她絲毫不露怯,猛然想起上回蘇阮在禮王面前張狂直言的模樣,知道她絕不是好搞定的角色,立馬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侍婢︰「除此之外,我有調查過府上的侍婢,原來許多的傳言都是從你這兒傳出來的。你在我府上作客,不安心待著,肆意傳播謠言,觸犯我平王府的威嚴!若此事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就要馬上將你送去皇城司審判,你這樣的罪名,足以讓你身首異處!」
紀晴明道︰「世子,還和她廢話什麼?這女人從一開始來到我府上就沒安好心
,指不定她就是故意沖著擾亂我府來的,來人,馬上把她押解送去皇城司!」
「呵,世子妃這麼心急要我死嗎?」蘇阮微微一笑,站起身,從宋離身邊走開了去,踱步到端著水盆的侍衛面前,伸手撥了撥清水,道,「真不巧,黃鱔血吸引烏鴉這種事我也知道。如果我家的房門莫名其妙的被烏鴉亂撞,我也會故意灑一些黃鱔血到水里來解釋這件事,然後嫁禍給黃鱔的,反正,黃鱔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嘛。」
宋離心口一跳,這女人,思維太快了!
「首先我得謝謝離世子,沒有直接將我扭送去官府,而是把我帶來此處接受公審,讓我有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
蘇阮意味深長的看著宋離。
呵,他原是可以把她直接扭去官府的,再動用他平王府的人脈,讓她當天就被處死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這件事已經鬧大了,不光平王府內瘋狂不休,連平王府外也有不少人在討論宋瑾的死因!僅僅處死她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了,宋離需要的是,完完全全的洗刷掉此事!所以他才會將全家人都帶來這里,以圖能扳回這一局。
但是,他太天真了。
「既然離世子給我一個辯駁的機會,那麼,我有兩點要說明。」蘇阮道,「誠如世子所言,府上最近在戒齋,每日的吃食都是清淡的素菜。而我是有病在身的人,大夫交代過,讓我近日要多多補充營養,吃些魚類。所以我才會讓我的婢女去府外買了鱔魚回來煲湯喝,這一點,我不覺得有任何問題。我在府上作客,出于禮貌,不能要求你們一定要給我準備某種食物,這麼,連自己去買了來做也不可以嗎?」
蘇阮的聲音平穩而有力,沒有一絲慌亂,光是氣度,就讓人信服很多。
宋離無可辯駁,臉色有些陰霾。
「其二,且不論世子門前水渠里有黃鱔血這件事是真是假,世子門前的水渠里有黃鱔血,而我吃了黃鱔,無論從哪個道理來說,都需要證明你那兒的黃鱔血,就是我吃的黃鱔的血才能論證你的觀點。說起來似乎有些繞口,我看許多人都不明白的樣子,我就再解釋一遍。你中了砒霜劇毒,而我手里有砒霜,那麼可以論證此事是我說為,因為砒霜難得,普通人也不會拿著砒霜放在身上。你月復瀉不止,而我手里有巴豆,卻不能證明你的月復瀉就是我的巴豆所致,因為巴豆易得,不光我,很多人手里都要巴豆。除非你還有更多的證據,證明是我投了黃鱔血,這兩者才能形成完整的邏輯,你說對吧,離世子?」
宋離咬緊牙關,握緊拳頭,蘇阮的邏輯滴水不漏,他想要抓住空子,難于登天。
紀晴明想了半天想明白了,急道︰「胡說八道!府上戒齋,只有你那兒有黃鱔!」
蘇阮道︰「呵,據我所知,府上雖然戒齋,但是殺生也不少。難道各個廚房沒有儲備的生禽嗎?離世子就算要查,至少也要把所有的廚房查上一遍,再把能接觸到廚房的人都查一遍,掌握確鑿的證據之後,才確定是誰在做這種事。」
像宋家這樣人口到達三位數的大家族,廚房永遠不可能是空的,鱔魚,也絕對不少。
宋離自慌亂了那麼一刻,就鎮定下來,今天大動干戈的叫了這麼多長輩過來,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蘇阮!回轉身來面對著她,鎮定道︰「蘇姑娘字字珠璣,連我都自愧不如。但是,即便是再好的口才,也不能將黑白顛倒,事實罔顧!蘇姑娘要跟我講確鑿的證據,我沒有,但我可以跟蘇姑娘來講講動機!你與我五弟早有牽扯,三番四次兩人同進同出,你還在我平王府住過一段時日,你與我五弟情投意合,已經是毋庸置疑了。」
秋娘道︰「離世子,請你不要出言侮辱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是待嫁之身,您若……」
「小小侍女,也敢在此發話?」宋離打斷她。
蘇阮抿了抿唇,給了秋娘一個眼神,示意她不必多言。
宋離在邏輯和道理上已經說不過她了,想要定她的罪不可能,只能在感情上給她施加壓力,以圖來平息此事。他的意思是,要所有人相信是她蘇阮在做這件事,只有她蘇阮有這個動機、有這個可能,只有確認這件事,那麼所有的鬧鬼之事也就變成了子虛烏有。
宋離越說越亢奮︰「蘇姑娘與我五弟之事,我想,在場沒有誰不知道吧?如今我五弟不幸身故,你反正也是嫁不出去了,就想著過來拖幾個替死鬼一同下水,還能替五弟報子虛烏有的仇……」
「是我干的!」冷不丁,突然冒出一聲清脆的女聲,「用黃鱔血之事,的確是我做的。但是,我並不是為了做鬼嚇人!」眼看著一個少女撲了出來,跪倒在老王爺面前,「老爺,請您明鑒!公子之死的確是大有文章啊!奴婢當日一直陪同在瑾公子的左右,他的那匹馬,明顯是被人灌了藥才會發狂!而他當時也神志不清的樣子,連我讓他跳下馬也辦不到!」
那少女衣著樸實,小臉清秀,此刻,掛著瑩瑩的淚水。
綰綰心底一驚︰「是她。」
蘇阮抿了抿唇,她想好了辯駁宋離的話,卻怎麼也沒想到宋瑾的侍婢華菱會突然跑出來。
那天晚上,她看見是華菱才沒有再追。華菱這個小丫頭是宋瑾的通房,和宋瑾感情深厚,心地很善良。她撲到老王爺的腳下,泣道︰「瑾公子死的冤枉,老王爺!是他——」少女的聲音帶著歇斯底里的瘋狂,已經完全是豁出去了,手指指著宋離,「是世子他,他妒恨瑾公子比他優秀,妒恨瑾公子比他出眾,是他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是他殺了自己的弟弟,是他做出滅絕人倫的事情,他是凶手,他是最惡毒的凶手!老王爺——」
老王爺未發話,平王卻一腳踹了過去,把華菱踢翻在地,怒道︰「哪來的瘋丫頭,滿嘴胡言!來人,把她拖出去杖斃!」
「不勞煩王爺動手!」華菱冷笑著站了起來,「即便是我死了,也抹去不了離世子謀害弟弟的事實!今天這麼多人都在這里,都給我听著,我華菱,以死為我主子謀不平!」
蘇阮突然明白了她要做什麼,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華菱!別沖動!」
「蘇姑娘,謝謝你。」華菱充滿淚水的眼楮看了她一面,強行從她手里抽出手來,飛跑到一邊,砰的一聲重重撞上了牆壁。瞬間鮮血飛濺,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就彌漫了大廳,把這華麗的廳堂變得如同屠宰場一般。
華菱慢慢的滑落在地,瞬間就斷了氣,眼楮還渾圓的瞪著。
蘇阮默然的看著她,鼻子忽然微微有些發酸。
沒有人出聲,侍婢們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一個個,都像是要哭了。
平王府幾人個個臉色煞白,老王爺和平王神情肅穆,而宋離,手指微微哆嗦著,滿目的愕然。
他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蘇阮,怎麼也沒想到,反而是宋瑾生前的一個小婢女給了他重重一擊!
他咽了口口水,強作鎮定︰「……胡言亂語,死有余辜,拖出去喂狗!」
侍衛們都嚇傻了,無人敢動。宋離又喝了一聲︰「還不快去!」
這才有人上前來把華菱拖了出去,她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即便是被抱走了,也灑了一地的血在地上,星星點點,很是恐怖。
華菱被帶走了,大廳也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宋離輕咳一聲︰「一個瘋瘋癲癲的丫頭,死了就罷了。蘇姑娘……」
「王、王爺!」門外突然傳來侍衛磕磕巴巴的聲音,接著,兩三個人驚慌失措的跑了進來,「瑾公子、瑾公子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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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日快樂!
五月第一天就收到gracewith親的石頭,哈哈,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