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宸去到禮王別院才知道令狐嬌也在,她和禮王相對而坐,擺著棋盤正在對弈。舒愨鵡
棋盤上只剩寥寥數只棋子,令狐嬌的棋子完全把禮王的棋子給包圍了起來,局面已定。
禮王輸了,卻很高興︰「哈哈,想不到嬌公主非但身手蓋世,棋術也是一流,老夫多年沒踫見你這樣心思縝密的年輕人!能靜能動、宜文宜武,不愧是帝君的掌上明珠。我女兒阿蘭若能有公主一半的能耐,我可就心滿意足了。嬌公主的本事,放眼整個天下也沒幾個男兒能比得上!」
令狐嬌笑著謙虛了幾句,多是不痛不癢的話,對于自己的棋術,她有完全的自信。兩人談話談的正高興,禮王發現墨宸的到來,忙招手讓他過來︰「阿宸你來了,快過來,我是打不過這丫頭了,你來替我扳回點面子。」
令狐嬌想起早先墨宸將她的匕首轉增蘇阮之事,心里非常不痛快,神情也冷了下來,拿眼楮斜了墨宸一眼︰「他?呵,在水里泡一泡轉頭就能生病的金貴大少爺,還會下棋啊?」
禮王笑的意味深長︰「公主切莫小看阿宸,他絕對不會讓公主失望。阿宸,來,坐我這。」
墨宸走上前,道︰「是。」他就在令狐嬌對面坐下,低著頭擺弄棋盤,眼楮都不往她身上多停一刻。
令狐嬌愈發不痛快,看著墨宸的眼楮都狠了起來,她被譽為周國第一美人,從小到大走到哪兒都是呼風喚雨、眾星捧月,跟在她**後面跑的男人更是數不勝數,多少別國皇子遠道而來就為一睹她的芳容!這個小小的墨宸,不過是一個連爵位都沒有的將軍,沒身份沒背景的,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今天,我非把你殺個片甲不留不可。」令狐嬌道。
「我不能耽擱太久。」墨宸道。
他們明天就打算離開禮王府,等會還要回去收拾東西,他可不想蘇阮一個人勞累。
下一盤棋用兩三個時辰都算短的,若是高手對決,下個幾日幾夜都不成問題,他哪有空陪令狐嬌在這里玩樂。
他完全是出于自身的考慮,令狐嬌卻覺得他處處在跟自己作對,先是把她踢下水又假惺惺的來救她,贈他的匕首他轉手就要給蘇阮削水果,讓他下盤棋還推三阻四不給面子……她氣不打一處來,聲音不覺高了幾度,生氣道︰「不打完這一盤,誰也別想走,你要走,就試試看!」
禮王的眼中噙著笑,笑意盎然。
這,可真是太好了。
墨宸茫然。
他不知自己踩了這位公主的哪根神經,莫名其妙就發起火來。
令狐嬌自覺失態,她雖然囂張,卻總要保持公主的儀態,絕不會隨便發火,不知怎的看到墨宸脾氣就上來了。
她放緩語氣︰「我沒有別的意思,這下棋嘛,胃口吊一半抓心饒肝的多難受,總之,你要陪我下完一盤,至少。」
墨宸想了想,道︰「噢,好。我會盡快解決你,應該不需要太久。」
令狐嬌冷笑︰「狂妄之徒,不知天高地厚。」
……
蘭心閣,主人不在。
蘇阮在門前問過婢女,才知道御景蘭去了御景廉那兒。
說是昨兒就把御景湛的住處和事宜全部安排妥當了,準備今晚就將御他到住處,以後就由她來親自看管撫養。
蘇阮的話,御景蘭很放在心上,才剛過去一天,就執行起來了。
……
百晏閣。
御景湛被送到大夫那看病去了,蘇阮和御景蘭正等他回來。
「阿湛活的真艱難啊,我這做姑姑的真心愧疚。」
在御景湛的房間里,御景蘭一個勁的搖頭嘆氣,一個勁的自責。
御景湛的房間在百晏閣最角落的後花園,因為旁側種了許多花花草草,所以蚊蟲格外多,簡直令人不能忍受。
房間里面也是空蕩蕩的,面積比一般家婢的房間還要狹窄上幾分。
幾乎沒有家具,一張簡陋的、小小的床,一方被蟲
蛀的不成樣子的書桌,就是房間的全部。
地上還有一些碎木頭,木頭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一只尚未成形的椅子,一柄斧頭,一把刻刀。
看樣子,御景湛在嘗試自己做家具,不過沒有成功,尚且沒有做出一件成品。
蘇阮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只能靠在床邊,局促的坐著。
這環境,跟她在念慈庵住的地方有的一拼,撫養御景湛的三太太估計也跟靜安師太是一個德行。
御景湛那孩子活到七八歲太不容易了,好歹也是一條皇族血脈,落的跟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似的,淒慘。
「你別愧疚,你早些年都在邊地打仗,不知道他的情況情有可原。」蘇阮安慰著御景蘭。真正可惡的,不是虐待他的三太太、不是那些苛待他的婢女,而是明明對他有撫養義務,卻對他視如草芥的男人——御景廉。若御景廉有半分看重這個孩子,三太太膽敢對他百般虐待嗎?他才是中心,而其他人,見風使舵罷了。
御景蘭很不理解︰「我三哥對另外兩個孩子都疼愛有加,怎麼對阿湛就這樣……」
這,蘇阮也不清楚了。大抵是因為不愛他的母親吧,所以對他的孩子,也視而不見。
「今天你們听到父王說的話了嗎?他要把墨宸收做義子!義子啊,可是有繼承權的!家里七八個兒子他還嫌不夠,要在外頭去收養兒子,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墨宸是不是給他喝了**湯,亂了他的心智啊,對他比親兒子還好!」
御景廉罵罵咧咧的聲音忽然從外間傳了進來,伴隨著一連串的腳步聲,有不少人來了。
御景蘭拔腳欲出去,蘇阮一把拉住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偷偷湊到窗邊。
這地方是後花園,偏僻,御景廉帶著人到這兒來,不知道是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許,有好戲看。
來到花園里的是御景廉、御景玨、御景容、御景天四人。御景廉、御景容、御景天三人走在前天,御景玨一個人保持了一點距離跟在後頭。
幾個大老爺們在花園的涼亭坐下,御景廉居中坐著,御景容和御景天坐著他左右,御景玨站著。
蘇阮看著這樣的布局,禮王有七個兒子,分派別很正常,很明顯,眼下御景廉、御景容、御景天是一派,御景玨並不屬于這個圈子,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才被迫的跟了過來,滿臉的不情願。
當日在避暑山莊,御景家的矛盾就隱隱浮現,如今看來內部已經是劍拔弩張了。
御景廉喋喋不休︰「義子?哈,他憑什麼做父王的義子?他一個沒爹沒娘的東西,就憑打了幾場勝仗、有那麼一點點蠻力,想跟我禮王府扯上關系,門都沒有!父王真是老糊涂,自家兒子不知道疼,光疼一個外人!」
御景廉滿滿的妒火肆無忌憚的噴發而出,言辭里對墨宸極盡貶損——可想而知他心里是有多恨。
他罵咧半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一個勁的把墨宸往死里踩,罵的體無完膚,恨不得剝皮抽骨。
御景玨一直在旁側默默的听著,實在听不下去才插了一句話︰「墨宸今天也算給咱們家扳回了一些面子,要不然父王還不知道要怎麼生氣……」
「蠢啊你!」
御景廉重重往御景玨的頭上捶了一拳,疼的御景玨抱頭躲到一邊。
御景廉似乎終于找到了爆發點,對著御景玨就破口大罵︰「你這蠢貨,眼楮被屎糊了?嬌公主說要比賽騎射,要論騎射,誰比得過墨宸!要打架,誰打得過他?父王指著用我們的無能來襯托他有多厲害!父王就偏袒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覺得墨宸替我們掙回了面子?要不是他,我們根本就不用出丑!」
御景廉這番分析還是有道理的,禮王之所以那麼淡定,自是因為知道墨宸能控制住局面,不至于被打的落花流水。
不過,誰襯托誰,那還得看自己的能耐了。
御景玨看著兄長怒意滿滿的樣子,自己也是頭疼的很,躲在一邊不說話。
「外人咱們不管,咱們弟兄幾個要團結,千萬不能讓父王收他做義子。現在還不是義子,就已經疼他疼成這樣,要真成了父王的左臂右膀那還得了,我們所有人都得靠邊站。」御景廉翹著二郎腿,儼然是大佬的
架勢,「說到這個,我倒想起另一件事。」他的眼楮掃向御景玨,露出陰光,「御景玨,你近來在父王面前殷勤獻得不少啊。」
御景玨身子一凜,強作鎮定︰「三哥,你在說什麼,孝順父母不是我們應該做的嗎,我並沒有逾越。」
「是嗎。」御景廉的眼楮眯了起來,「那為什麼,你的聲音在抖。」
御景玨的聲音抖得厲害。恐怕只有他自己沒發現。
御景玨臉色大變,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滿臉的慌亂。
他的表現如此不淡定,御景廉更是一口咬定了此事︰「本世子覺得,你逾越了。」
御景玨撒腿就跑,還沒來得及跑出去幾步,就被御景容、御景天兩雙手牢牢抓住,扯了回來。
御景容扯著他的頭發,把他往地上猛力一摔,直接摔到御景廉的腳底下。
御景廉踩住他的臉︰「還想跑?九弟,你日日去給父王、母妃端茶問安,主動要求替父親批閱奏折,還跑去替父王訓兵……哈,真當三哥不知道嗎?」
御景玨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御景廉道︰「給我好好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什麼叫逾越!」
御景廉霸道張狂,得罪的人不少,但也耐不住他多年世子的身份,地位穩當,又是禮王妃唯一嫡出的兒子,兄弟幾個圍繞著他轉的不少。御景廉發聲,另外兩人圍住御景玨,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御景玨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狂踢猛打,他拼命的護住頭,嗚嗚嗷的發出一連串的慘叫和求饒聲。
但是對方並不留情,血腥的毆打直到他奄奄一息才結束,御景廉讓眾人撒手,拖著昏迷過去的御景玨走了。
屋外的吵鬧聲結束,觀戰的二人也收回了目光。
御景蘭萬般尷尬︰「阿阮,真是讓你見笑,我的幾個哥哥之間有些不愉快。」
她試圖讓蘇阮相信禮王府總體上還是和睦的︰「我三哥他們其實都不是什麼大惡人,有些少爺脾氣罷了……」
蘇阮道︰「蘭兒,我實話實說,你的哥哥弟弟沒幾個是善茬,你也得多小心,別一不留神被他們算計了去。」
這種話不中听,換做其他人,她懶得提醒,但面對御景蘭,她必須做這個惡人。
御景蘭也很受禮王的喜歡,現在禮王的幾個兒子斗的這麼厲害,難保不會把她給扯進去。
御景蘭道︰「我沒事,哥哥弟弟都很疼我的。」
她的幾個姐姐都出嫁了,同輩里就只有她一個女兒還待字閨中,平日里自是受寵。
蘇阮道︰「那就好,我也就提個醒,你注意些。」
「我知道你關心我。」御景蘭握了她的手,「他們對墨宸……你就當他們就嫉妒吧,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蘇阮漫不經心︰「現在就妒忌了?呵,以後還有的他們妒忌的時候。」
等著吧,這些家伙,不過因為墨宸討禮王喜歡了些,就引的他們跟瘋狗似的亂咬。他們現在唯一能引以為傲的點也就是他們上頭有個強大的爹,而墨宸還身份不明罷了,讓他們再得意一會兒,遲早讓他們跌到懸崖下去!
御景蘭笑道︰「阿阮,我真覺得墨將軍很不錯。性格沉穩,踏實又可靠,為人也不輕浮,比起那一群成日就知道逛窯子遛鳥的家伙……如果是他做我哥哥的話,一定會很好,還能跟我比武。他白日跟令狐嬌那一架打的真是暢快淋灕。」
蘇阮听到這句話就笑了起來,御景蘭今年二十,墨宸二十二,她的確是他妹妹,最親最親的妹妹。
蘇阮道︰「阿湛還沒回來?這麼久,不會出事吧?」
「我去問問。」
御景蘭把御景湛帶了回來。
御景湛躲在御景蘭的身後,兩只小手抓著姑姑的衣擺,偷偷探半個頭來看蘇阮。
蘇阮上回也只是匆匆看這孩子一眼,這次仔細看,發現御景湛的樣貌相當不錯,小小的瓜子臉,眼楮又大又水靈,鼻子筆挺,嘴唇粉女敕,似乎有些分不清男女,因為過于消瘦,看起來弱不禁風,頭發也不是那麼烏黑發亮,枯黃色的。
他長著一雙大大的眼楮看著蘇阮,眼楮撲閃撲閃。
御景蘭試圖把御景湛從身後拉出來︰「阿湛,還不向公主問安?」
蘇阮露出溫柔的笑容︰「阿湛,過來。」
御景湛還是很有提防心,拽著御景蘭不放手。
侍女也來拉扯他,他死也不松手,侍女怕惹惱蘇阮,偷偷掐他。
蘇阮眼尖︰「別動他!」
侍女縮回手,惶恐的跪下。
蘇阮皺眉︰「蘭兒,我看他身邊的侍女都給換了吧,對公子動手動腳。」
御景蘭把一眾侍女都喝出去了。
御景湛還是縮在姑姑身後,御景蘭怎麼勸也不听。蘇阮道︰「別為難他,走吧。」
「公主,你猜阿湛剛才作甚麼去了?」御景蘭蹲,將御景湛抱在懷里,「阿湛,不是有東西要送給公主麼?」
御景湛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轉臉看著蘇阮,目光里仍舊是猶豫。
蘇阮也不催他,就笑眯眯的、溫柔的看著他。
對待孩子,一定要有足夠的耐心,尤其是一個充滿不安感的孩子。
御景湛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向蘇阮走去。
他走到蘇阮面前,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是一大捧紅色的芍藥花,抱到蘇阮的面前,發出模糊的聲音︰「啊……」
「哇……」
蘇阮滿臉的驚喜,眼楮大大的睜著,嘴角飛揚。
她接過花棒開心的抱在懷里,一片大紅的顏色,就像是天上的太陽那麼灼人而溫暖。
淡雅的清香包圍了她。
御景蘭笑道︰「剛才我听侍女說,從大夫那兒出來,阿湛執意要去花園里采花,呵,她們還不懂是什麼意思呢,原來是要送給公主的。」
還有什麼比孩子單純的心意更能打動人呢?蘇阮高興的合不攏嘴。
御景湛看著蘇阮開心,也揚起了唇角,露出無邪的笑容,終于覺得沒了距離,撒嬌抱住蘇阮。
蘇阮把花棒遞給御景蘭,一把將御景湛抱起擁在胸前。
御景湛順勢圈住蘇阮的脖子,小小的下巴倚在她的頸窩里,親昵的蹭著她。
「回去吧!」
走到庭院門口,御景廉就跟了出來。
他剛收拾了御景玨,心情很好,看到御景湛就這麼被抱走了,突然就沉了臉,默默的跟著他們的腳步。
蘇阮被他跟的煩了︰「別跟來,阿湛以後就不是你兒子。」
御景廉不敢和蘇阮叫板,小聲辯解︰「怎麼就不是我兒子?就算給阿蘭撫養,他也是我兒子。」
蘇阮听著這麼厚顏無恥的話,忍不住訓斥道︰「你配?你不寵愛他母親,他也是你的嫡子、你的血脈,你看他瘦成什麼樣了?吃不飽穿不暖,這也叫你兒子?難道這麼多年,你今天才記起他是你兒子?」
御景廉無可辯解,面紅耳赤,滿臉羞愧。
蘇阮道︰「你兒子都要被人害死了,你也一無所知,你還算什麼父親?別跟過來了。」
蘇阮幾人回到蘭心閣,先給孩子舒舒服服的用藥材泡著洗了個澡,換上干淨的衣裳,點了五個婢女貼身伺候,又把廚房里早準備好的大餐給端到他的新房間。
滿滿一桌子十幾個菜,水果、點心擺了半張桌子,這,是要吃撐的節奏啊。
御景湛一直抱著蘇阮不肯撒手,于是蘇阮也就陪著他了。用語言、手勢進行溝通,喂他吃了一頓飯。
御景湛從有記憶起,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麼耐心的詢問他,想吃什麼,愛吃什麼,小心翼翼的挑掉魚刺,揀掉辣椒末,把飯菜一口口的送到他嘴里。他心滿意足的享受著蘇阮的照顧,吃飽後,乖乖的縮在蘇阮的懷里,不吵不鬧。
這孩子實在粘人,從蘇阮抱起他開始,他就不曾撒手從她身上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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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蘇阮抱的手臂發酸,也不忍心放下他。
「阿湛怎麼會啞了?天生的嗎?」
御景蘭道︰「生下來是好的,後來害了一場熱毒,啞了。府上請大夫瞧過,說沒法子復原了,耽擱太久。」
蘇阮皺皺眉︰「七八歲是治病最好的時機,又不是天生的,怎會沒法子?你們府上的大夫定是沒有用心替他看。改日我請個大夫登門來瞧瞧吧。」
御景蘭擺手︰「這怎麼行。這樣吧,明日我另外請個大夫來,讓他仔細查查阿湛這個啞疾。」
蘇阮道︰「好。關系到孩子的一生,有一線希望也別放棄。」
「是是是,操心婆。」御景蘭笑,「阿阮,什麼時候你當娘了,肯定是個好母親。」
蘇阮低眉︰「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御醫說她現在的身體懷孕沒問題。
但,只要還沒懷上,她的心就忐忑。
她真的很想要一個孩子,屬于自己的、屬于阿宸的孩子。
蘇阮得走了,御景湛抓著她的手臂不肯撒手,急了,把她的手臂都扣得通紅。
蘇阮安慰道︰「阿湛乖,我過些時日再來看你。」
御景湛死死抱著她,眼楮里的淚水如泉水一樣,大顆大顆的從腮邊滾落。
他想跟她走。
蘇阮看著也心疼,但是條件實在不允許。
她還未嫁,他上頭還有一大幫子親戚,怎麼可能跟她走?
蘇阮好言好語的安慰,御景湛卻越哭越凶,不過孩子的體力有限,哭久了,也就累了,慢慢在她懷里睡去。
蘇阮把他交給御景蘭,抱著他送的花棒回了住處。
已經很晚了,禮王府靜悄悄的。
婢子們都睡下了,碩大的聯排客房黑漆漆的沒半點燈火。
蘇阮回房間,伸手不見五指。她點了燈,掌著燈在床榻上照了一照,墨宸未回。
畢竟是在陌生的環境里,蘇阮一瞬間就感到了落寞。
但她很快打起精神,用手里的燈火把房間里的七角燭台都給點亮,房間頓時被照的非常亮堂。
然後她開始動手收拾行李。他們沒帶多少東西過來,收起起來簡單,但這里不少是御景蘭臨時借給她穿的的衣服,亂七八糟的攤放著。蘇阮小時候做慣粗活,收拾不在話下,卷了袖子,手腳利索的四處收拾,整理衣服、鋪床、收拾首飾、掃地、擦桌子……數個時辰飛快的就過去了。
她長長的打了個呵欠,抬頭看看外頭的天色,已是幽深如海,恐怕已經到了下半夜。
蘇阮到旁側的小廚房煲了一鍋蓮子羹,香噴噴的端出來,放到桌上。
她便伏在桌面上,托著腮幫子看著門外,一邊打瞌睡一邊等著他。
天色漸漸亮了,一方魚肚白露了出來,日月交融光華從窗口傾斜入房間。
蘇阮趴在桌上,所在的位置恰能被光照著,光線刺眼,她揉揉眼楮就起了身,感覺腰酸背痛。
手邊的粥還是安然的放著。
蘇阮看著粥愣了半晌,又看看還是空無一人的床榻,起身,把粥端出去倒了,碗放回廚房。回屋,月兌衣服上榻。
墨宸回來,發現蘇阮在榻上睡的安穩,松了口氣。
他撫了撫她的臉,就去了浴室。
……
日光普照艷陽天。
禮王幾人在門外送蘇阮和墨宸。
「這幾日麻煩了。」墨宸與禮王微微躬身。
御景蘭道︰「你們別嫌棄我們招待不周就好。」又抓了蘇阮的手,「公主,有空多來玩。」
蘇阮微微笑︰「嗯。你也可來蘇府找我。」
墨宸又與禮王辭別了,伸手來抓蘇阮的手,道︰「阿阮,走吧。」
蘇阮一縮手躲開他︰「王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墨宸轉過臉看了她一眼。
禮王露出些疑惑的神色,遲疑著點了點頭。
蘇阮和禮王避開人群,來到僻靜處。大榕樹下,陽光照射下來,落下密密的陰影,籠在二人頭上。
蘇阮道︰「王爺,我本不當置喙禮王府的家事,不過事關阿湛那孩子,我沒法假裝自己一無所知。玨公子對世子的孩子下手,以圖謀求王位,雖然阿湛暫時僥幸避過一劫,卻難保今後還會不會遭受暗算。」
昨兒御景玨的反應,蘇阮听的清清楚楚。抵賴,慌亂,認罪,這一系列的步驟都沒問題,而問題在于,他的承認過錯太快了,甚至連基本的辯解、反抗都沒有。可以斷定,謀害阿湛的事情就是御景玨下手,他那麼的慌亂,就是以為這事被御景廉發現了。當然,御景廉那傻子其實渾然不覺,所以御景玨發現這一點後舒了口氣,那些小罪,也就忙不迭的認了,以圖平息此事。畢竟,那些小事根本傷不了任何根本,而他下手謀害阿湛之事,卻嚴重到可將他逐出禮王府。
禮王听了這句話卻沒什麼反應,還是那樣稀松平常的表情,淡淡的看著蘇阮。
蘇阮道︰「王爺老謀深算,這王府里,有何事逃得過您的眼楮?看來是我多嘴了。」
嘴上這麼說,她的眼楮,卻直勾勾的看著禮王,眸色悠長,意味滿滿︰「我哥哥他向來親緣寡淡,得王爺如慈父一般厚愛他,我也心生感激。王爺,請您保重。」
「你的提點,本王銘記于心。」禮王的神色終于凝重了起來,老道的眼楮盯緊她,似乎,想穿透她的眼楮看出什麼來。
蘇阮坦然的迎上他的目光。
「本王也要冒昧的提醒公主一句。」禮王的聲音輕了幾分,「 靈公主,阿宸正渡一劫,關鍵時刻,恐怕還得你的退讓,才能救他一命。願你高抬貴手。」
高抬貴手?
蘇阮的牙關不自覺的咬緊了,看著禮王充滿告誡的眼楮,僵硬的揚了揚唇角︰「多謝您的告誡。告辭。」
她轉身遠去。
禮王目送著她鑽進車廂,揚長而去,長長的吁了口氣——
蘇阮的確是個聰明至極的姑娘,在禮王府短短幾日就嗅到了許多東西,還懂得旁敲側擊的通過御景湛之事來提點他留意自身的危險,如此靈透的姑娘,連他也忍不住對她心生喜愛之意。只可惜……
「父王。」
御景廉的聲音把禮王的思緒拉了回來。
禮王奇怪的看了一眼遠遠走來的兒子︰「阿廉,你今天沒去上朝嗎?」
自從禮王生病以後,就由御景廉代替上朝了,每日早朝都不能間斷。
待御景廉走的近了,他才發現兒子今天的眼神有些陰狠,很不對勁,立馬端正了神色。
御景廉道︰「是啊,我請了假。父王,兒子想問您,在家中謀害親人者,當如何處罰?」
禮王舉目望了望四周,並沒有旁人在。
御景廉上前︰「父王,您在看什麼?怕其他人知道嗎?九弟他害我湛兒——」
「住嘴!」禮王厲聲喝止他。
御景廉啞然。
禮王確認四周沒有其他人,才低頭看著御景廉,怒氣沖沖︰「害你阿湛……是又怎樣?你身為堂堂世子,手中握有家中四分之一的守衛,連一個庶子都動不了,你不覺得羞愧嗎?」
御景廉冷笑︰「果然是嗎?羞愧?我兒子被他害了,你還讓我羞愧?」
蘇阮昨夜的一句話提醒了他,御景湛出事並不是意外!他純粹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過來,沒想到一下子就探出來了。是御景玨害了他兒子,而他的父親明明知道,卻當做一無所知!現在,還問他是否感到羞愧?
「無能!」禮王看著他這個樣子更是生氣,負手,背過身,「別跟我說這些,也別想著讓本王幫你懲處你弟弟。」
這一句話,算是徹底斷了御景廉想要找他「主持公道」的念想了。
禮
王再度狠狠的告誡道︰「你若將這事宣揚出去,御景廉,你的世子之位我明天就給你革除!」
御景廉氣的渾身發顫,耳朵里嗡嗡嗡的作響,腦子里也是一片混沌。不公平,太不公平,父王居然明知道御景玨謀害他,還視而不見!反而要革除掉他的世子之位!他擔當世子之位多年,雖然沒有取得大的功績,也中規中矩從來沒有出過錯,父王這一句話,就能讓他生、讓他死?
他氣的胸口熱血翻涌,卻也清楚的知道不能再惹惱父親了,否則,父親當真會把他的職位革除,那,他就一無所有了。御景廉強忍著怒氣,對著父親行了個禮︰「是孩兒冒犯了,請父王息怒。」
禮王早已背了身去不看他,道︰「知道錯就好,趕緊滾去上朝!」
御景廉咬著牙,一言不發的走了。
禮王重重嘆了口氣。
……
馬車里,異常的沉默。
「到底怎麼了,阿阮?」墨宸第三遍問了她。
蘇阮靠著軟墊裝睡,眼楮緊緊的閉著。雖然,她紊亂的呼吸暴露了她清醒著這一事實。
他昨夜未歸,禮王又說讓她高抬貴手——
這都什麼事?所以她現在成了他的絆腳石是嗎?高抬貴手好成全他和別人?
什麼玩意……
蘇阮煩悶的翻了個身。
不是不想和墨宸直言不諱的談,不過眼下,卻不是合適的時機。
她昨天已經問過他和令狐嬌的事情了,他也明確的否認過,兩個人都說的很清楚,再糾纏這件事毫無意義,只怕他反而會認為她不信任他,平白在二人之間生出嫌隙。
禮王的話,她現在也不想告訴他,總覺得禮王大有深意,若是貿然提起,說不定會壞了大事……
好像這麼一夜之間,所有的事都往她的心上壓了下來。
這一趟禮王府之行真不暢快,明明去之前他們還好好地,令狐嬌一過來,什麼都亂了……
墨宸坐在她身邊,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烏發︰「……阿阮……」
蘇阮終于開了口︰「讓我靜會。」
「好吧……」他低頭吻了她的額頭,「想說的時候,就與我說。」
蘇良知道女兒今天回家,特地推了一天的生意沒去談,就在家里等著她。
蘇阮進入家門,就看見父親和三太太在門口徘徊著。
她喚了聲︰「父親,姨娘。」
墨宸也道︰「叔父、叔母。」
蘇良歡喜的迎上去︰「阮兒,阿宸,總算回來了,在禮王府還好吧?」
蘇阮點點頭,拂去了臉上的疲憊之色,這些事情,她不想讓父親知道,免得他擔心。
墨宸道︰「阿阮,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叔父、叔母,先告辭。」
「等等!」蘇良叫住他,「阿宸,先別走,你們倆都過來,有話跟你們說。」
蘇阮和墨宸狐疑的對視一眼,只能跟著蘇良去了後間。
從正廳的後門穿出去,是蘇府長長的回廊。繞繞轉轉走了好長的一段路、穿過七八個大庭院,來到蘇家祠堂。
這里供奉著蘇家所有的靈牌,嵐瑛郡主的靈位也在這。
蘇良把二人帶到郡主的靈位前,分別給三支香。
蘇阮給母親上了香,站到父親身邊。
她猜到父親要說什麼了,忐忑的看了一眼墨宸。
若是平時,她對他有信心,可是現在這狀況……還真不好說……
墨宸也十分認真的給郡主上了香,回身︰「叔父。」
「你家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蘇良上上下下的審視著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看著他一步步長大到今日,他的品性如何,蘇良心底其實還是有數的。若不是顧慮著他武將的身份,蘇良早允了
這門親事。
「你和大哥的事情,我也不好插話,大哥的確是暴躁了些,這我也知道,錯不在你。」
蘇良難得的沒有站在兄長那邊,反而安慰墨宸。
墨宸低下了眼簾。對養父的事情,他其實並不想多提。他倒不覺得有什麼對錯之說,只能說,他和蘇溫,實在是……天生的仇人吧,卻偏偏成了父子。
蘇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叔父也知道你這麼多年不容易,但是現在都過去了。今後你有什麼打算?你孤家一人,住哪?」
墨宸道︰「多謝叔父關心,我在城西有一處府邸,一直是給朋友在住,可以住進去。」
蘇良一听來了興致︰「府邸?哪座府邸是你的?」
墨宸道︰「河西江府。」
蘇良驚訝︰「就是那處園林庭院!那地方好啊,坐北朝南,東西通透,地段極佳,而且面積也很大,得有百畝地吧?我算算,那地方的價值……」
「咳咳。」三太太輕咳幾聲,打斷蘇良的發揮。
蘇良連忙把話題收回來︰「這樣不好,你一個人,總歸是孤單了些。」
墨宸不明所以︰「恩?」
蘇良輕咳兩聲︰「不如,你就搬來這里吧,我這兩天已經讓人替你打掃了房間,隨時可以過來住。」
墨宸的眼楮一下子瞪大了,詫異的看著突然松口的叔父。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蘇良也不遮掩了,就直接笑呵呵的說道︰「你小子,纏了我好幾年,也算是精誠所至。我還沒有老糊涂,你對阮兒,還是很有心的。你也沒有高堂,我就直接跟你說了,選個良辰吉日,把親事辦了,這麼拖下去不是辦法,阮兒今年十八,你也快二十三了,再拖下去,都要惹的閑話滿天飛了。」
墨宸微微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