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月歌 第二十三章 龍吐雨

作者 ︰ 楓葉舟mlc

()第二十三章︰龍吐雨

(一)

杜星言渾身一震,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可此時無暇細想,問道︰「周前輩,你是要借內力給我,讓我練成夜雨飛劍?」

周臨道︰「不錯,李葉的‘紫歸掌’能引亂對手的內息流轉,是天下內家武學的一大克星,又掌風雄渾,守御森嚴,頗為難斗;可夜雨飛劍引水化箭,鋒銳無匹,專破掌風劍氣,恰恰又是紫歸掌的克星,你練了夜雨飛劍,到時出其不意,便可一舉擊敗李葉。「

杜星言破敵心切,听得又驚又喜,想了想,又道︰「可是我從未習練過什麼高深內功,這夜雨飛劍的練法我是想熟了的,可真練起來,怕是不那麼容易。」

周臨笑道︰「別人難練,于你卻是未必。自來修習內功的艱難,都是因要導引內息沖破滯澀的穴道,貫通疏絕的經脈,使得內息能在體內周天流轉,生生不息,這沖穴貫脈耗時耗力,頗為艱險繁瑣。不過你師父教你的法門雖不是一門完整內功,卻也是運轉、擊發內力來傷敵的一種技巧,試想旁人的內力都能在你體內瞬息游走,化為你自己的內勁傷敵,可見你的丹田經脈都已異于常人,應當沒有沖穴破關之苦。」

杜星言听得似懂非懂,周臨便道︰「究竟如何,咱們一試便知。」

說著周臨便將左掌與杜星言的左掌相抵,將內力源源不斷地沿著杜星言的掌心注入,杜星言閉上雙目,默想了一遍夜雨飛劍的心法,這時只覺一股渾厚溫純的內勁自掌心涌入到手腕處的「列缺穴」,一瞬後便開始變弱,在消散不見前,果然如周臨推測的一般,又有新的內勁補充匯聚,流淌成了一線連綿的內息。杜星言依照夜雨飛劍心法,引著這股內息從「列缺穴」流到了「尺澤穴」,當真是流暢自如、毫無滯澀。

杜星言心里一松,按夜雨飛劍心法將內息在體內流轉了一周,只覺渾身舒適暢快,耳目清明,不知不覺已開始運使第二遍內息——他此時心神守一,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僅在剎那間便引著內息走遍了諸身經脈,修成了衡山劍派的絕技「夜雨飛劍」。

杜星言曾久久思索夜雨飛劍的真偽,欲找出其破綻,對這劍譜中記載的內息流轉之法可謂爛熟于心,轉眼間第二遍內力已走完全身,第三遍,第四遍……一遍遍越來越快,漸漸感到體內如有江水肆意奔流一般酣暢淋灕,又如振翅翱翔在九天雲外,只覺天地寬闊,心胸自在。

他在師父教習下練到了不懼內勁的奇特境地,卻也從未體會過「內力深厚」是怎樣一種感覺,此時借周臨的內息在周身流轉往復,仿佛自己也成了睥睨天下的絕世高手,此刻內勁充盈流暢、周流無盡,只覺無比快意,忍不住輕嘯一聲,握劍的左手一揮,一道劍氣激射出去,打在不遠處的一株老樹上,「 啪」一聲樹皮綻裂四射。

周臨一邊催運內勁,一邊笑道︰「沒有水,顯不出夜雨飛劍的神威。任姑娘,拿水囊來。」

任冰然頓時會意,取來水囊,拋灑在杜星言身旁的空中,杜星言手腕一振一帶,劍尖斜斜刺出,一片水花當空化為水箭,嘶嘶飛射,密如吹雨般將那株老樹貫穿,去勢不絕,竟又穿透了更遠處的幾顆樹。

周臨輕輕一笑,收回了左掌。喀啦啦一陣響動,有三顆樹的樹干被夜雨飛劍摧折,傾倒下去。杜星言提劍佇立,只覺此刻意氣風發,任何敵手都全不放在心上。

(二)

任冰然拍手叫好︰「好厲害!到時候讓那李葉猝不及防,殺得這老賊丟盔棄甲!」

孫仲飛卻皺眉道︰「杜兄弟,你此刻再試試,還能使夜雨飛劍麼?」

杜星言聞言試了試,一顆心立時涼了下來︰自己方才一味興奮,卻忽略了一件極簡單的事。果然听孫仲飛道︰「杜兄弟的夜雨飛劍只有在周門主不斷注給內力的時候才能使出,等過上兩三個時辰李葉來時,周門主的‘回龍丹’已失效,到時候杜兄弟的內力要從哪里來呢?」

任冰然一听,頓覺灰心,道︰「或許那李葉和杜大哥打斗時會用上內勁。」

杜星言聞言看向周臨,他想周臨既然說出了這個法子,定然連孫仲飛方才的疑問也想到了,只盼他有什麼好方法。

周臨撓撓頭,卻道︰「這個……倒是麻煩的很。李葉到時定會以內勁來襲擊我和孫兄,否則他若一直不用內勁,我倒是可以和他斗斗招式。可這老賊和杜兄弟相斗時,卻未必會用內勁了。」

任冰然道︰「那也不難,等老賊出掌來打周前輩時,讓杜大哥擋在前面,接下他的掌勁便可。」

周臨搖頭道︰「李葉身法挺快,何況咱們不知他到時會如何出手,倉猝之下恐怕弄巧成拙。要擊敗他,必須咱們佔住先機,不能任由他來攻。」

杜星言神色一黯,卻見周臨又道︰「這事頗為棘手,不知孫兄有沒有高見?」

孫仲飛望著周臨默然片刻,緩緩開口道︰「在下近日胃口不佳,吃得少中毒不深,倒是勉強能凝起一絲內勁,只是些微殘余內力,未必有多少用處。」

周臨喜道︰「那也足夠了。到時杜兄弟出劍和李葉相斗時,不要遠離孫兄;任姑娘拿好水囊,到時我會喊一聲‘李葉看槍!’——老賊听了我的喊聲,心神必亂,這一瞬里孫兄發掌將內勁渡給杜兄弟,任姑娘則將水灑出,杜兄弟務須看準時機,一擊‘夜雨飛劍’重創李葉。成與不成,就看咱們是否能配合無間了。」

余下三人听了,都覺周臨的法子較為穩妥,都無異議。計較已定,周臨便斜靠在一方大石後,閉目養起神來;孫仲飛也靜坐無言,杜星言猜測他是在凝聚內勁;任冰然卻坐立不安,四處亂走,每有風吹草動,她便以為是李葉來了。

杜星言只覺等待李葉出現實在是無比漫長一種煎熬,又想到自己新練成的夜雨飛劍的威力,隱隱有些期盼李葉早些到來。

等了近兩個時辰,日頭西移,已是黃昏時候,遠處傳來踏碎地上枝葉的腳步聲,四人心神一緊,片刻後卻發現來者是兩名黑衣漢子,顯然是李葉派來試探虛實的七雨樓殺手。

周臨使了個眼色,孫仲飛等都端坐不動,只有杜星言上前迎戰,那兩個殺手丟出一蓬暗器,周臨和孫仲飛等倉皇閃躲,步履虛浮。兩名殺手與杜星言纏斗幾招,便徑自退去。

又過了半柱香,李葉邁著慢悠悠的步子來了。

四人臉色都是一變,杜星言踏前一步,右臂平舉,長劍直指李葉,凝神以待。

只見李葉左晃一步,右閃一腳,身形飄飄忽忽,轉眼間已到了杜星言跟前,杜星言眼花繚亂,甚至來不及反應!

杜星言大驚之下,橫劍一掃,卻早已沒了李葉的身影,回頭一望,只見李葉已在自己身後,正出掌落向孫仲飛肩頭。

杜星言退步回身,一劍將出未出之際,忽听周臨一聲急喊︰「李葉,看槍!」

李葉神情微變,這時孫仲飛忽然彎腰矮身,一掌擊在杜星言腿上,杜星言感到一股內息如急流般從「風市穴」沿著足少陽膽經電光般上竄,經過任脈的「關元」、「氣海」,一路涌入到手少陽三焦經的「陽池」、「液門」——此時任冰然猛然甩動水囊,一股水泉灑向空里,杜星言擰腕一振長劍!

漫天飛灑的水花瞬間化為紛紛箭雨,銳嘯破空,向著李葉胸月復間射去!

李葉一驚,卻似早有防備般飛身一閃,那陣箭雨擦過李葉肋間,割裂了他的衣衫,帶出幾道血痕,遠遠射入了林中。杜星言心中一沉,念頭飛轉︰「李葉的武功遠比自己想得要高,夜雨飛劍雖然出其不意打傷了李葉,卻未能重創他,周前輩的一番算計如今都落了空,大家就要共赴黃泉了。」

李葉口中獰笑,閃電般抓住了杜星言握劍的手腕,喀嚓一聲拗斷,同時口中冷冷一笑︰「料到你小子要弄鬼。」

當是時,李葉志得意滿;

杜星言手腕劇痛,萬念俱灰;

任冰然正惶然看著杜星言,孫仲飛剛剛穩住身形,還未抬起頭來;

——誰也沒覺察到,本來斜靠在大石上的人卻倏然消失了。

下一刻,李葉忽然听到一聲輕笑,這笑聲來自他的頭頂之上,听來如此冰冷,讓李葉心里打了個突,不自禁地仰頭一望——

他看到了漫天墜落的槍芒!

(四)

杜星言悚然一震,心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原來周臨根本就沒有中毒!」而後連日來所遇的事、所听的言談一一閃過腦海,剎那里杜星言如醍醐灌頂,心下雪亮,隨後滿身冷汗涔涔浸濕衣衫。

而後杜星言和任冰然、孫仲飛幾乎同時抬頭望去,心里掠過同一個念頭︰沒想到一個人竟可以躍到這般的高!

蹬踏大石發力高躍的周臨對著李葉鋪撒下了密集的攢刺,猶如碧落之上龍吟吐雨,蛇矛的鋒刃拖曳出蜿蜒的寒光——

——這一式是杜星言在濟南府的雨夜見過的「碧落刺」,但又不僅僅是「碧落刺」,每一記下刺都帶著空無恍惚的槍勁,如九天之上吹下的空空如也又滌蕩一切的罡風——這一式「碧落刺」的每一刺,都是一記「歸墟刺」!

——九霄槍雨,直落歸墟。——

周臨完滿地融合了龍牙三刺的第一式和第二式,以碧落刺的槍勢和招法,持蛇矛自上而下,振發出了歸墟十九連刺。

李葉勉力抬起雙臂格擋槍鋒,但終究遲了些許。

槍鋒不斷刺穿他的身體,卻幾乎悄無聲息,仿佛一陣風靜靜淌過。

周臨橫槍落地,足尖在落葉上一點,同時左手扯住了杜星言肩頭,彎膝一彈,帶著杜星言退出一丈站定。

一丈之外,李葉渾身血流如注,染紅了衣衫,發髻也被槍勁震散,亂發猙獰,眉眼脖頸上淌滿了鮮紅的血。

任冰然和孫仲飛對望一眼,同時松了一口氣,任冰然更是坐倒在地,直拍胸脯。

(五)

忽然,李葉嘶啞著開口道︰「周臨,你沒有中毒。你是早已知道我要來截殺你,所以提早有了防備,是麼?」他口中說話,鮮血順著他嘴角不斷溢出。

周臨輕聲道︰「不錯。」

李葉眼角閃過怨毒的厲色︰「是誰?是誰告訴你的?」

周臨默然不答。杜星言卻猛然間想到了那日在信陽城外,自己騎在馬上回頭望見沈七和周臨相對笑談時的情形。

李葉仿佛在瞬息間蒼老了許多,斷斷續續地笑著,口中道︰「好好好,沒想到老夫縱橫江湖三十年,竟然命絕今日。姓周的,與我一同下黃泉吧!」

話音方落,滿地落葉無風翻飛起來,李葉周身上下驟然散發出無儔的勁氣,任冰然只覺勁風割得臉頰生疼,驚懼中看到李葉緩緩抬起了右掌。

勁風更急,「紫歸掌」催運到了極致,李葉周身都流動著凌厲的掌勁,落葉被紛紛絞碎,孫仲飛等三人臉色驟變,沒料到這七雨樓的三當家重傷之下仍有如此神威,這老者當真不愧是一代掌法宗師。

李葉將手掌慢慢提到了胸前,向前踏出一步,滿地的枯枝碎葉都被這一步中凌厲的踏力吹起,倒卷向周臨。

與此同時,李葉爆喝起來,聲震林樾,長久不絕,驚飛了陣陣燕鵲——他是要發出凝結畢生真力的一掌。

而不同于山道上先前那次交手,這一回周臨沉默地看著虎吼的李葉,目光沉靜絕決。

杜星言心弦一顫,看懂了周臨目光中的意味,並且莫名地相信周臨一定可以做到︰

——「沒什麼好說的,害死我弟弟的人,都得死。」——

周臨從容邁步,朝著李葉走了過去,隨手一抖蛇矛——杜星言心里又是一顫︰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凌厲到至美的槍花。

周臨迎著李葉,斜斜抬起了槍鋒。在激射的掌風中翻飛鼓舞的落葉靜止了一瞬,隨後紛紛墜落在地上,四周驟然變得靜謐,山林肅寧,鳥鳴聲也止息。

那一刻仿佛天地悄然,流動的時光也停滯下來,李葉定定望著對面蛇矛的鋒刃,蜿蜒的冷光折射到眼中,似有一種至偉的力量讓李葉忽然間恍惚不能自已。

不止是李葉,杜星言和任冰然、孫仲飛都禁不住周身微微發顫——他們仿佛看到九霄之上,一條巨龍正無聲無息地蜿蜒游過,鱗爪從雲層中若隱若現。

(六)

隨後,李葉的目光一頹,一口濁氣吐出,手掌緩緩垂下,就此閉目長立不動。他的命火其實早在方才就已燃盡,還能凝力抬掌邁步不過是靠幾十年的精純功力硬撐了片刻。

周臨見狀也松了一口氣,收斂回了蛇矛,也將那一記準備刺發出去的龍牙三刺第三式收了回來。第三式是留給莫送寒的,若非方才李葉垂死凝勁聲威可怖,周臨絕不會使出第三刺的起手式。

強敵已死,四人相互對望,忍不住一起笑出聲來。

孫仲飛嘆道︰「我早知道周老弟武功勝過我,卻直到此刻才知道竟勝過我這麼多。」

周臨淡淡道︰「孫兄太過謙了。」

任冰然笑道︰「周前輩,原來你沒有中毒呀,可瞞得我們好苦。」

周臨不動聲色,看了杜星言一眼。

杜星言靜靜望著周臨的目光,理了理思緒,大聲道︰「周前輩,你為何千方百計要誘我去學那‘夜雨飛劍’?」

周臨狡黠一笑,撓撓頭道︰「杜兄弟此話怎講?」

杜星言道︰「前輩既然沒有中毒,以前輩的槍術,即便與李葉單打獨斗恐怕也不會落敗,那李葉多半還是要死在你的槍下,可你還是詐作中毒,為得便是能提出擊敗李葉的法子,好讓我不得不去練那夜雨飛劍。」

周臨呵呵笑道︰「也許我詐作中毒,只是為了麻痹對手,好突襲致勝。」

杜星言搖搖頭︰「先前你自稱吃了‘回龍丹’時,曾突襲過李葉一次,那次你為何不徑直使出方才的殺招來,而只是刺了一槍將他驚退了兩個時辰?呵呵,我早該想到,世上怎麼會有‘回龍丹’這種藥效神奇的靈丹,能在一個時辰里壓制住天下所有的毒藥?」

周臨默然無言,杜星言繼續道︰「何況在驚退李葉後的那一個時辰里,你與我慢條斯理地說了這許多話,而李葉隨時可能會回來,若非你沒有中毒,篤定不會有性命之憂,又如何敢如此鎮定地與我講話呢?」

其實這些疑竇並不十分難想到,只是一件件事接連發生,事態危急中杜星言心神慌亂,無暇細想,此時強敵一去,杜星言的思緒便漸漸明晰起來。

周臨神色不變,淡然笑道︰「杜兄弟,還有麼?」

杜星言道︰「周前輩,你想要我學這‘夜雨飛劍’,自濟南府中便開始謀劃了吧?你殺死七雨樓的五當家後,讓我拾取他的兵刃,從而發現了劍譜,第二日你便說這劍法合我路數,勸我修習,見我拒絕後,便又勸我和你一路南下。我只是奇怪,你莫非早已知道那劍譜就藏在五當家的兵刃中?」

周臨笑笑,說道︰「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如何能早早知道。」

杜星言將信將疑,繼續道︰「後來在徐州小鎮上,李佩的家中,你又問關于我內力的事,那便是在推想我能不能習練‘夜雨飛劍’的心法……」說道這里,杜星言腦中想起了那日周臨的舉動︰

那日周臨對自己道︰「我這些天里琢磨了一番,有些猜測,不過還拿不準,杜兄弟,能否把手給我,讓我渡些內勁到你體內,以助我證實猜測?」而後周臨輕輕扣住自己脈門,將一絲內力輸入;過後卻岔開了話頭,多日沒提此事,想來那時周臨心中就有了計較。

想到這里,杜星言又道︰「後來又過幾日,你再問我劍譜的事,听我說沒有看完那封信後,便故意說那劍譜可能是假的,引我仔仔細細看完,而後又出言激我,說我見識不高,看不出假劍譜破綻,好叫我心中不服,從而日夜琢磨那劍譜心法,是也不是?」

周臨不置可否,眯著眼笑看著杜星言。

杜星言微微有氣,繼續道︰「再過了幾天,你猜測我已將那劍譜參詳得差不多了,便估模著這夜雨飛劍的難處,假借解說槍法中的雙魚化龍勁,來點撥于我——周門主,你武學天分驚人,在下的確佩服。後來到了信陽城外,那沈七前來見你,定然是告訴你了李葉已到了左近,你和七雨樓結有深仇,決計不會放過殺死李葉的機會,便索性一石二鳥,作出了既殺仇敵,又騙我學那‘夜雨飛劍’的計策,我說的對麼?」

周臨笑道︰「杜兄弟,你腦筋極是清楚。不過還有一件事你沒提到,那‘五毒化勁散’若放的量少,則堪稱無色無味,是以李葉其實是在這兩三日內接連下毒在我們一路上所買的飯食中,直到今日毒性積累多了,才發作出來,所以李葉拿捏不準咱們藥力發作的時機,只能大致揣測,還須得試探一番。」

杜星言恍然道︰「怪不得,以往每次用飯,你都細細查看過才敢讓大家食用,可那次我買回烙餅,你卻看也不看,隨口便吃了……」說到這里,杜星言又想起周臨在接過烙餅時口中還說著「等到了渝州要謹慎行事」,又怎麼可能如此不謹慎,拿過烙餅便吃呢?只是自己當時疏忽大意,沒有想到這一節。

周臨緩緩道︰「那是為了讓杜兄弟你心懷愧疚,從而答應我的法子去學那夜雨飛劍……杜兄弟,你有時說得嘴硬,其實心里是極為仁善的。」

杜星言臉上微紅,說道︰「周前輩,那沈七為何要告知你李葉已來的事?她是孫振衣的人,那也該算是你的仇人才是……啊,是了,孫振衣是想借你的手除掉七雨樓的三當家……對,一定是如此——李葉被驚退後,我提到自己在吳風樓里彈指擊彎楊務長劍時你說甚麼來著?周門主,你說的是‘我殺楊務的情形,你也听人說起過’,可是當日在場的人里,柳鳴和林還仙遠在峨眉,除了孫振衣,其他人都被炸死了。只能是孫振衣告訴你的,或是你向孫振衣打听過我,對不對?」

周臨神情中終于出現了一絲訝色︰「呵呵,這句倒是我說走了嘴了。」

杜星言嘆了一口氣︰「周前輩,你如此處心積慮要我學夜雨飛劍,究竟是為得甚麼?」

周臨正色道︰「杜兄弟,我的所作所為自有用意,你日後便知;再者說,你學會一門奇功,于你並沒什麼壞處呀,你何必糾結于此?」

杜星言一怔,隨即道︰「我學會了衡山劍派的不傳之秘,總是不合武林規矩。」

周臨笑道︰「你當時是不明真相,為救我們不得不學,須怪不得你。我周臨行事無不可對人言,你以後遇到衡山派的人,將種種事情一五一十地說與他們便可,想來衡山劍派只會怪我,不會怪你。」

杜星言又是一怔,苦笑道︰「周前輩,你這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周臨微笑道︰「其實我引你學會夜雨飛劍,也是為了救你的性命。」

杜星言一驚,忙問︰「這卻是從何說起?」

周臨道︰「咱們先去前面村落安頓下來,邊走邊說不遲。」

(六)

于是四人收拾停當,向著前方走去。路上周臨問道︰「杜兄弟,我不知你是如何練到沒有內力的境地的,想來你自己也未必十分清楚,是麼?」

杜星言點點頭︰「嗯,我只是依照師父所傳的功法習練,不知不覺就如此了。」

周臨皺眉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旁人的內力打在你身上,會變得無影無蹤,毫無作用?」

杜星言道︰「這都是師父教的,我師父的武學頗為……頗為奇特,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周臨道︰「兄弟你心胸豁達,對事無可無不可,倒是讓周某佩服。可是你要知道,萬事萬物都不會憑空出現,也不會憑空消失,一切皆有因果可循,有脈絡相連,內力真氣這種東西也不例外,絕不會旁人辛苦練就的內力,觸及你身上後便無端地消失不知去向。」

杜星言沉吟道︰「此事我很早之前也問過師父,師父她說道︰無中生有,有又歸于無,向來如此,沒甚麼奇怪的’。」

周臨聞言一怔,思索片刻,笑道︰「好一個‘有歸于無’,這道理頗為高深,可卻太過籠統,說的是天地萬物最終的去向,可用在內力這回事上,卻不大恰當。」

杜星言道︰「願聞其詳。」

周臨道︰「內力一物,無形無質,卻有來有往,一旦激發出去,要麼為外物所承受,要麼和其他的內力相抵沖,再沒有別的歸處了。」

杜星言想了想,問道︰「那對著空里劈出一掌,內力不是同樣消散不見了麼?」

周臨輕笑道︰「天地造化本就是最大、最能承受的外物。杜兄弟,你並非天地,旁人的內勁打在你身上,你毫發無損,顯然並未承受內勁,那一定是內勁和你體內什麼東西相抵消了。」

杜星言听了,背脊竄上一股涼氣,隱隱覺得不安。

周臨一字字道︰「如我所料不錯,你之所以不懼旁人的內勁,是因為那些內勁入體後,和你自身的真元精氣相抵化了。」

杜星言一凜,顫聲道︰「什麼……什麼真元精氣……」

周臨道︰「精元不同于內力,一個人的真元精氣和他的血脈髒腑乃至先天壽元息息相關,損一分就少一分,是無論如何也彌補不回的。杜兄弟,旁人的內勁傷不到你,這看似是極大的好處,實則或會漸漸減損你的壽命、枯竭你的精血,長此以往,你性命危矣。」

杜星言駭然震驚,停下了步子,半晌說不初話來,任冰然和孫仲飛也是面面相覷,臉現驚色。

周臨繼續道︰「所以我讓你學了‘夜雨飛劍’,每次你被旁人的內勁擊到,都依夜雨飛劍的心法將這內勁迫發出去,既能傷敵又不損自身精元,那可不是救了你的性命嗎?」

杜星言心里念頭飛轉,一遍遍推想著周臨的話,只覺頗有道理,畢竟不懼任何內勁攻襲本就太過玄虛,周臨的推斷恐怕是唯一可能的解釋了。

杜星言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道︰「不,不會的……若真是如此,我師父為何不告訴我?」

周臨斟酌道︰「你師父平素待你如何?她會不會……害你?」

杜星言當即搖頭︰「不會的,我師父待我……很好。再說她若要害我性命,以她的劍法不費吹灰之力,何必要如此大費周折?」說完自己心里卻有些猶豫,要說師父待自己不好,那是決計沒有的;可要說很好,似也說不上,其實師父她的心思和行事,自己從來都是琢磨不透的。

周臨心說︰「你年紀還輕,不知道世上有許多比奪走性命更可怖的事。」口中卻笑道︰「嗯,不論如何,你以後再和人交手,要記得將內勁一一反迫出來,對你大有益處。

杜星言想了想,似也別無他法,便點點頭。

說話間幾人漸漸走到了村口,依照孫仲飛意思,便要尋個酒館喝個大醉,幾人找尋酒家時,杜星言忽然道︰「周前輩,既然你已從沈七處得知了李葉行蹤,那麼咱們遇上孫前輩時他也正被七雨樓追殺,豈非正好與我們一起對付七雨樓,你又為何三番五次的勸阻任姑娘不要和孫前輩……那個,多有牽扯呢?」

孫仲飛微笑不語,周臨猶豫一瞬,正色道︰「那是因為孫兄高深莫測,武學深湛,我一時模不清孫兄的底細,不敢貿然與孫兄結伴。」

孫仲飛哈哈大笑︰「周老弟,你把槍術練到了這般境地,恐怕是江湖五十年來的第一神槍了,何必還來出言消遣孫某?」

周臨卻認認真真道︰「此言差矣。我知道七雨樓善于用毒,為此曾下苦工鑽研過天下奇毒,這回又事先得知了李葉要來,這才沒用中‘五毒化勁散’;而孫兄逆旅中驟然遭遇追殺,卻居然也沒有中毒,高深莫測四字是當之無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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