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如柳絮隨風輕飄,迅速掩埋了姜府門前的青石小路。馬蹄聲響起,一匹棗紅s 的駿馬從街頭疾奔而來。
馬上坐著的是一位身披紅s 大氅、頭戴皮帽、手拿皮鞭、腳上蹬著一雙高腰皮靴的女子。這位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姜雲超的二姐姜雲姍。
而在街頭的另一端,一輛馬車正緩緩馳來。眼看馬車和姜雲姍的駿馬就要相撞在一起,姜雲姍瀟灑的一勒馬韁繩,疾馳的駿馬猛然停住了腳步,前肢離地高高抬起,仰天發出了刺耳的咆哮。
「爹爹,你總算回來了,可想死姍兒了。」姜雲姍從馬上躍下,直接沖向了馬車。
馬車的簾子掀起,一位中年男子從馬車內走出。這位男子穿著一襲青袍,頭戴方巾,滿身的書卷氣。給人一種正直無私的感覺,他正是姜雲超這一世的老爹姜尚文。
「姍兒,你又不听話,整r 和個瘋丫頭似得亂跑,以後哪還有人敢娶你。」姜尚文顯然極疼愛這個寶貝閨女,嘴上雖然嚴厲,可嘴角卻忍不住上翹,滿臉蕩漾著慈父的微暖。
「爹爹,女兒才不嫁呢,女兒要一輩子呆在爹爹身邊。」姜雲姍神態嬌柔,一副小女兒狀。姜雲超皺了皺眉頭,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二姐和老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可到底是什麼他又說不清楚,可能是血肉相連,見到親人激動而已。
作為一個正常男人,見到美女難免會多看兩眼。姜雲超上一世見慣了美女,可姜雲姍的美貌還是令他為之驚嘆。
姜雲姍的美是一種風華絕代、雍容華貴的美。她的眉毛上挑,雙眸宛如寶石般楚楚動人。腰中掛著一把七星短劍,不但沒有損傷她的美麗,反而令她嫵媚中帶有一絲淡淡的灑月兌英氣,給人一種異樣的情懷。
姜雲超皺了皺眉頭,心中突然有一種念頭,這要不是自己的二姐多好啊。不過他的這念頭一閃即逝,血緣天定,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他可沒有變態的不良嗜好。不過他對面那位又矮又胖、長相磕磣的家伙就不知道了。
姜雲超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不要去胡思亂想,他實在想不通,自己怎麼會有那種不堪的齷蹉想法。上一世他身邊不乏各類美女、國際名模,可他一心只顧著破案,壓根連興趣都沒有,可這一世他的心境竟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連見到自己二姐都會…。
姜雲超嘆了口氣,有一種想要扇自己一巴掌的y 望。或許人生就在于放下,只有當你放下某樣事物的時候,你才能看到從前看不到的風景。上一世姜雲超一心想要當一名名滿天下的神探,自然看不到身邊的風景,這一世則不同了。
「你醒了?」姜尚文抬頭看到了姜雲超,雙瞳下意識的眯縫在一起,瞳孔中sh 出兩道j ng光。
姜雲超點了點頭,心中暗自吃了一驚。他這個便宜老爹表面看斯斯文文,滿臉正氣,可剛才他和姜尚文眼神交錯踫撞,分明感覺到了一股凌冽的殺意,這種殺意只有百戰沙場的人才有可能出現,看來他這個老爹相當不簡單啊。
不過,讓姜雲超不解的是姜尚文為什麼問的是「你醒了」?而不是問「你的病好了」。這有些奇怪,另外就算姜尚文不喜歡自己這個二兒子,也不用動殺意吧。
人有時候不能太聰明,不然一生都不會快樂。假設姜尚文只是隨便一問,姜雲超卻要憂慮半天,這不是庸人自擾嗎。
但世上是沒有那麼多假設的,姜雲超心里明白,這位便宜老爹絕沒有表面那麼簡單、那麼正氣凌然。一位好父親、一位善良的人,怎麼會讓久治不愈的兒子住在柴房自生自滅?又怎麼會想要爭奪王位,不惜兄弟相殘呢?自古無情帝王家,一張龍椅不知沾染了多少兄弟大臣的鮮血,歷朝歷代都是如此,好人是沒有資格覬覦王位的。
姜尚文見姜雲超沒有說話,凌厲的眼神一閃即逝。他沒有過問姜雲寶和姜雲超之間發生了什麼,也不需要過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兩人剛斗的你死我活。但姜尚文有自己的打算,人生該糊涂的時候一定要糊涂,他並不想在這件事上過多追究。
他緩緩地走到姜雲超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狠狠瞪了姜雲寶一眼,在姜雲姍的陪伴下離開。
不過,姜雲姍臨走之際的眼神頗耐人回味。她望向姜雲寶的眼神充滿了鄙夷,而望向姜雲超的眼神中則寫滿了憐憫。這讓姜雲超非常惱怒,對于一個倔強的人來說,憐憫就是最大的侮辱。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姜雲超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沖動,莫名其妙的說出這句話。可木已成舟,說出的話像潑出去的水,根本收不回來。
姜雲姍停住身形愣了一下,她很詫異自己這位膽小怕事的弟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骨氣,或許是經歷過一場大病,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徹底看開了吧。
她回頭狠狠瞪了姜雲超一眼,兩條秀眉上挑,似是想要發怒。姜雲超絲毫不懼的迎著她的目光,雙眼一眨不眨。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明明只有短短的幾秒鐘,卻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踫撞交錯,綻放出無數火花。
幾個呼吸後,姜雲姍敗下陣來,不敢再面對姜雲超那凌厲的眼神,銳氣盡失。這讓姜雲姍大吃一驚,她想不通,自己的弟弟怎麼會變得這麼可怕。
「姍兒,該回去了。」姜尚文像是背後長了眼楮,明明沒有轉頭,卻知道發生了什麼。姜雲姍嗯了一聲,沒有再和姜雲超有過多的糾纏,和姜尚文緩步離去。
見到姜尚文走遠,姜雲寶長出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他對于姜尚文有一種本能的恐懼,實際上姜尚文從沒有打過他,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害怕自己這個父親,可能兒子天生就怕老子吧。
他咬牙切齒的盯著姜雲超道︰「小雜種,今天便宜你了,我們走著瞧,這個家早晚是我的。」
姜雲寶說完也轉身離去,只剩下姜雲超一人喘著粗氣、若有所思的愣在那里。平靜下來的姜雲超,立刻察覺到剛才姜尚文手放在他肩膀上時,手指頭似乎故意在他肩膀上點了四下,這是代表什麼呢?
陣陣難以掩飾的煩躁感涌上姜雲超心頭,上一世他雖生在豪門,可家里人都非常和睦團結。而這一世他面對的每位家人都莫名其妙,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令他感到極度厭惡。他甚至有種想要離開這家的想法。好男兒志在天下,這些宅院的斗爭,還是留給那些吃飽了撐的沒事干、整r 就喜歡爭寵內斗的夫人小妾吧。
小七扶著姜雲超回到柴屋,幫姜雲超擦洗包扎了傷口,給他端來了午餐。可能是姜雲超恢復清醒的緣故,他的午餐變得異常豐富,兩個小菜外加一只燒雞和一壺酒。姜雲超心中清楚,那些人不會在姜尚文眼皮子底下把他毒死。可小心駛得萬年船,他還是確定飯菜沒毒後才大嚼起來。
吃完飯,姜雲超躺在床上,不停回想白天發生的一幕。夜s 慢慢降臨,吞噬著蔚藍的天空。姜雲超依然睜大眼楮望著頂牆發愣,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福順打他的那一掌,這是一種他完全沒有見過、甚至不能理解的武功。福順只是一個護院,天資有限。倘若他能學到這個世界的武功,那豈不是。
姜雲超越想越興奮,興奮到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突然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成為一個功夫絕頂、天下仰慕的大俠。這個想法有些幼稚、有些可笑,準確點來說,這是姜雲超上一世第一次看到武俠書時的理想。可世事無絕對,當理想可以成為現實的時候,那些嘲笑你的人會立馬卑躬屈膝的站在你面前,滿嘴都是恭維,這就是人x ng。
姜雲超沉浸在自己的大俠世界當中,未曾發覺天s 已經漆黑不見五指,正當他想要起身滅燈的時候,他突然感覺窗外好像有人。
姜雲超對于危險有一種異于常人的敏銳,他其實並沒有看到窗外有人的影子,亦沒有听到腳步聲、呼吸聲,他只是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人的第六感很奇妙,科學根本無法解釋,可能是他長期從事j ng探工作,對于危險的味道比較熟悉。當然,這種感覺不是每次都靈驗,要不然他也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但事關生死,小心一點總沒錯。
姜雲超緩緩起身走下床,猛然拿起床頭方凳上的破碗,狠狠朝窗戶扔了出去。想要殺死一個武力不強的人其實並不難,難得就是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殺了,而且事後讓人無法察覺到這是謀殺。對方顯然不想驚動別人,既然如此,那他就要弄出聲響把對方驚走。
姜雲超曾和不少智商極高的犯人打過交道,見識過大量匪夷所思的殺人手法。有些受害者明明死于疾病或事故,可仔細調查後就會發現,表面的現象只是假象。他太了解當中那些伎倆了,想要悄無聲的殺死他沒那麼容易。
呼嘯的破碗撕裂了空氣,猙獰的撕開了窗戶紙飛了出去。疾風閃過,一道黑影一晃即逝。姜雲超眯縫著瞳孔,冷冷的走出屋外。
碗已碎裂,觸目驚心,窗戶外的地面上,泥土有些凌亂,顯然有人從這上面走過。姜雲超蹲仔細觀察,發現剛才站在這里的人雙腳非常小,大概是穿三十五或三十六號鞋子。
這也就說是剛才在這里的人很有可能是個女人,而且姜雲超發現對方的時候,對方已經在這里呆了有些時候了。因為這些泥土看似凌亂,實則在凌亂的泥土之下掩蓋著兩個清晰地腳印。人只有長時間站在同一個地方,雙腳才會一點點陷入到泥土當中。只是快速地從上面走過,腳印未必會很清晰,可能需要借助于一些藥水才能令腳印呈現完整。在這方面姜雲超是專家。
姜雲超驚走了窺探自己的人後,剛準備回到屋子中,猛然听到打更的敲鑼聲。
「關好門窗,小心火燭!咚.咚.咚.咚!」更夫的破鑼嗓音想起,共敲了四下鑼,這也就是說現在是凌晨四點了,而姜尚文的手指在他肩膀點了四下,這是不是告訴他就在這個時候去見他呢?
姜雲超皺著眉頭,有些猶豫不決。短短幾個呼吸後,他決定起身前往姜尚文的住處。人的一生中會遇上無數艱難困阻,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越在危難之時越要勇敢面對,只要你有勇氣,沒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擊垮擋在面前的一切苦難,前方自然會有光明大道。
姜雲超記得小七和他說過,姜尚文住在第三個四合院的正北方,他望了望左右沒人,除了更夫和大門處兩個護院外,府里人基本都睡了。
第二個四合院的大門緊閉,姜雲超不想驚醒任何人,他悄悄地翻過牆頭,進入到第二個四合院當中。這里住著大量女眷,剛才窺探他的那個女子應該也住在這里。不過他暫時沒辦法查出那人是誰,他再次確定四周沒有人後,向第三個四合院走去。
姜尚文住在第三個四合院的正北方,這里很可能有護衛。落魄的王爺也是龍子,幾個忠心耿耿的手下還是有的。但姜雲超相信,倘若姜尚文真的是約他凌晨四點見面,一定會安排好一切。
事情的發展和姜雲超想的差不多,當他靠近姜尚文住處時,確實察覺到有人在暗中盯著他。但這人並沒有現身,這證明姜尚文確實在等他。
姜雲超放緩腳步走到姜尚文的住處,輕輕在門上敲了四下。姜尚文的聲音從屋子里傳了出來。
「門沒有關,自己推門進來。」
既來之則安之,姜雲超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入了屋中。
淡淡的燒紙味道彌漫在空中,令屋子里的空氣有些嗆人。屋子分為兩間,擺設很簡單,里邊一間屋子擺放著一張大床,外面這間屋子擺放得則全是書籍,像極了一間書房。
姜尚文坐在一張桌子前,正在低頭看一些奏折。他見姜雲超走入,並沒有抬頭說話,只是每看完一道奏折,就會把這道奏折丟入腳旁的一個火盆當中。
熊熊烈焰不斷升起,每當烈焰快要熄滅的時候,姜尚文恰巧會看完一道奏折丟入到火盆當中。桌子上的奏折足足有上千個,姜雲超皺了皺眉頭,沒有出聲打擾姜尚文,乖乖的站在一旁,等待姜尚文看完奏折。
不過,姜雲超或許沒有生長在這個年代,但這並不代表他什麼都不懂。奏折是皇帝才能看得東西,批示完的奏折徹底沒用後會統一送到司禮監銷毀,根本不允許外泄,怎麼可能會到姜尚文手里?事情越來越有趣了,他這個便宜老爹可真不簡單啊。
大約過了一柱半香的功夫,姜尚文總算看完了奏折。他把最後一份奏折丟入火盆,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道︰「你很聰明,知道我讓你四點來。可你還記得我小時候對你說過什麼嗎?君無戲言,作為帝王家的孩子,一言一行都要嚴格要求自己,你足足遲到了半柱香的時間。」
姜雲超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老家伙低頭看奏折竟然還知道時間。看來發生的一切都在這老家伙的掌控之中,自己太小瞧這位便宜老爹了。
「我當然知道時間,但我更想知道,為什麼你任由我自生自滅。」姜雲超實在無法對一個陌生人喊爹,他才不在乎當什麼帝王家的孩子。不要說都開除皇籍了,就算他還是二世子又能怎樣,他這個便宜老爹想當皇帝想瘋了吧。
姜尚文听出了姜雲超話語間的不滿,亦察覺到姜雲超壓根沒有喊爹,也沒有自稱孩兒。這讓姜尚文有些生氣,他憤怒的瞪著姜雲超。但姜雲超壓根不為所動,只是平靜的和他對視。良久後,他嘆了一口氣,滿臉盡是無奈,像是一個撒了氣得皮球般剎那間老了幾十歲。
姜雲超天生脾氣倔強,吃軟不吃硬。姜尚文態度的改變,讓他心里某個地方突然被觸踫了一下。姜尚文是落魄的王爺,但更是一個老人、一個父親。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血濃于水,他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許多事並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真的不該恢復清醒。」
姜尚文的話令姜雲超產生了無限遐想,這里面包含的信息太多了,或許從前那個姜雲超能听懂,可現在的姜雲超壓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姜雲超想要把事情問個清楚,卻被姜尚文打斷。姜尚文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不要提問。
「再過三天就是你的生r 了,我會宴請全青陽縣的人為你慶生。但你不要出現,這是一些銀兩和換洗的衣服。三天後你帶著小七和大牛離開這里,永遠都不要回來。」
姜尚文邊說邊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包袱,丟給了姜雲超。
姜雲超接過包袱,再次愣在當場。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他雖然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可這麼不明不白的被人趕走,他還真有點不甘心。他這便宜老爹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姜雲超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一切都不重要了,剛才他滿肚子疑問希望姜尚文能解答,可現在他都被掃地出門了,還解答什麼啊,已經沒有意義了。
姜雲超拿起包袱轉身就想離開。既然對方把他趕出家門,他也沒必要死皮賴臉的呆在這。按他的x ng格,這些行李銀兩他都不會要,可就算他能挨餓,小七和大牛也要吃飯的。八荒大陸糧食緊張,全靠天吃飯,可不是上一世,撿垃圾都能吃飽。
正當姜雲超打開屋門準備出去的時候,姜尚文突然再次開口說道︰「當你有一天懂得了權力的重要x ng,你就會明白為父有許多事都是迫不得已,好自為之。」
姜雲超皺了皺眉頭,不明白姜尚文的話是什麼意思。可管它呢,這個家每個人都不太正常,他實在太厭惡這個環境了。即使姜尚文不趕他走他也想離開這里,去尋找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只是姜尚文既然趕他走,為什麼還要給他慶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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