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生活仿佛一直在折磨我們。直到我們累得氣踹吁吁,累得無力反抗的時候,才發現生活是這樣無趣。但正是這樣一則一則無趣的故事,構成我們生命的繁華。
在波恩見到邱雨的時候,已近黃昏,夕陽的霞光很長。邱雨一身連衣碎花裙子,垂順的秀發烏黑濃密。她在火車站外等我,坐著電動輪椅。她說這樣我能更容易找到她。廣場上人群散的差不多的時候,她啟動輪椅慢慢靠近我,夕陽余暉迎面撲打在她修長的眼睫毛上,格外動人。她嫣然一笑,說︰還早,我們走走吧。
仿佛不過是在校園里偶然踫見的朋友。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在背後推著她,慢慢走。身邊有很多匆匆忙忙的旅客,都是趕往火車站的。
剛走沒多久,她說︰你要逛逛這邊的風景麼?我們換個地方吧,這邊太吵,最近腿有點疼,有些不舒服。
我頓時有些拘謹︰你…腿還在疼麼?
她一笑,說︰沒事的,每年都有那麼幾天。
我想起母親,以前因為常年坐在針車房里工作,小腿浮腫,疼痛難忍。往後好些年,一遇上陰雨天,小腿就一陣一陣地痛。
我便推著她往市區走去,一路無話。路過一家飯店,我停下來,問︰吃飯麼?
她說︰國外的消費高,還是回家吃吧。
于是,便搭上地鐵,回到她的住處。小公寓,四壁木板色。簡潔和溫暖,一覽無余。客廳和廚房之間只隔了半道牆。她駐著伸縮拐,在廚房忙活,洗菜的時候便把拐杖立在一旁,身子倚著廚台;拿冰箱里的菜的時候又拿起拐杖慢慢走過去。
我起身來到廚房,斜靠在牆上,問︰需要幫忙麼?
她回頭笑了笑︰不用,你坐著吧。
我有點無所適從,仿佛第一次與她這樣談話似的。我回到客廳,隨手拿起一本雜志看了起來,以表對她的尊重。雜志是德國的語言,看不太懂,便靠在沙發上,凝望著她忙碌的身影。
看著她把西紅柿洗好,拿起來放在手里切,一刀一刀,專心致志的樣子,我一笑,說︰你還是喜歡這麼切西紅柿啊,其實這樣不太安全。
她沒有轉移目光,說︰你教我這麼切的時候其實我還不會切菜,後來會切了之後,一看到西紅柿,就不自覺地這麼切了。說起來,也是很奇怪呢。
冥冥中,似乎身體也是有記憶的。
兩個人的飯菜,比較簡單。吃過晚餐之後,我便起身收拾了碗筷,洗好放在櫥櫃里。她開了一瓶葡萄酒,兩個人坐著聊聊天。很快就喝完了,于是又開了一瓶。不知道是不是國外的葡萄酒正宗些,喝起來後勁很大。那晚我們聊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說。後來兩個人都喝的暈乎乎的,我陷在沙發里,她靠在輪椅上。默默地坐著。
夜晚的波恩城很是安靜,街上人影疏疏。窗外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聞。遠處隱約傳來淡淡的二胡音,旋律听不出來,時斷時續的。異鄉的情景,竟讓我想起故鄉的小城。
小城的夜晚,也是如這般安靜。一江水襯以星輝,美如童話。那時的夜空很低,抬起頭仿佛伸手就可觸模到。每個夜晚,遠處總有這樣的二胡聲隱隱約約伴我入眠……其情其景,叫人心生疏離。但那都是從前了。
燈光暗,她閉上眼,神色黯然。她說︰沒想到,我們都長到這麼大了。越長大,越覺得少了點什麼。陸塵,以前的那些人,還聯系著麼?宋康,唐浩,汪雲,桐然……什麼的。
沒斷。偶爾。我淡淡說道。
停頓的罅隙,好像是歲月敲了一記警鐘,心里的那扇門就要打開了卻生生被推了回來,提醒著我們有什麼事是不該被提起的。
她仰了仰頭,沒有睜開眼。也沒再說話。
沉默之間,仿佛一切還是最初的模樣。我突然感覺到,這麼些年的千山萬水,像一首兒歌,夢囈一般地在自己耳邊吟唱,一段一段旋律就這麼彈奏出來,繚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