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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強是個停不下來的人,沒出國之前就經常計劃旅游,四處游歷。麗江,鳳凰,上海,北京,甚至是新疆,黑龍江,都去了個遍。我一直都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喜歡旅行,又不好問他,最終只得覺得他是想周游世界。
多年後想起,我在機場與他分別時,他決絕淡然的身影。才明白,與人相識相知保持澄澈淡然的心境,聚散離合也保持澄澈淡然,是在旅行中更為容易得到的人生感悟。或者說,停不下來的人,只能在日漸拉長的旅程中,習慣無情。
我忽然回想到兒時的夜晚,遠處江畔常常傳來一陣陣的槳聲和二胡音,伴我入眠。我想一定是來自遙遠的支流盡頭。
原來遠走的夢,一直都在心底。如果簡單地去看人的一生,大概每個人都有一種基調,然後或平穩或大起大落地彈奏生命樂章。這種基調在童年就已經形成了,只是不易清醒自知。
我選修了英語口語,也在學校找了個圖書管理員助理的兼職。其實就是替原先的管理員值晚上四個小時的班,下午五點半到九點半圖書館關門,這是我的工作時間。那時候中文系的專業老師每天都會給我們布置一些話題,讓我們去寫作一些短文,當是練筆。漸漸地,我喜歡上這種沉默地訴說方式。于是每天下午我都在圖書館的管理室里寫著自己想寫的東西,詩歌散文,更多的是小說。常常不知不覺就寫到了深夜,累了就出去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抽支煙,或者買點速溶咖啡。
夏天是我們學校最難熬的時候,特別是夜晚,蚊子很多,掛蚊帳會被老鼠給咬破,蚊香也沒用。宿舍像蒸籠一樣蒸的人煩躁不已,電風扇吹的是熱風,凳子也是熱的。不過圖書館倒是有中央空調,管理室也有一個單獨的立式空調。每次寫到深夜回不去宿舍的時候,索性就在管理室里呆下來繼續寫,困了就披件外套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有空調,感覺不到熱,很舒適。有時候寫到了凌晨四五點,就去操場上跑步,一圈一圈地跑,跑到筋疲力盡滿頭大汗,跑到一只無形的手撐起了頭頂上的黑暗,呈現出一副澄澈清明的天色。于是,天光大亮。
那天清晨,我正準備起身泡點咖啡。徐莫突然給我打來電話,我被突如其來的鈴聲嚇了一跳,也對她給我打電話感到意外。她說電腦藍屏了,開不了機,問我有沒有時間過去幫忙弄一下。
天還沒亮透,街上人影疏疏。我搭乘最早的一班公交車,去她住的地方。她住在城西,而我在城東。兩個多小時的舟車勞頓,雖然很累,但絲毫沒有影響我愉快甚至激動的心情。
到公寓樓下的時候,天已大亮。
她電腦自帶藍屏修復功能,只是她不會調出來。幫她解決之後,我已經頭重腳輕,眼楮發漲了。徐莫看著我眼眶發紅,昏昏欲睡的樣子。問道︰怎麼了?很累?
我揉揉眼楮,說沒事,就是昨晚一宿沒睡。
她說︰你要是沒事的話,就在這兒睡一會兒吧。比較安靜,沒人會吵到你。
我拿起手機看了一下,十點鐘的樣子。
她又說︰你睡吧,沒事。我出去一下,回來再叫你,餓了的話冰箱里有吃的。
我說嗯,那我睡一會兒。
徐莫幫我拉了窗簾,頓時房間就暗了下來。我和衣躺在她床上,聞著被褥和枕頭上殘余的她的體香,一陣仿佛赤身相對的悸動,又莫名地一陣安寧,似乎覺得生活本該如此,不該那麼拼命那麼為情所累,我們所需要的,不就是這麼簡單又平凡的幸福麼。就這樣,一時間想入非非,如此掙扎著睡了過去。
大概是太累了,我一覺睡到了下午六點。反反復復地做了好幾個夢,叫人頭暈。醒來竟忘記是在哪里。我聞著房間里飄著雞湯的香味,忽然想起幾年前讀高三的時候,母親在家給我炖雞湯等我回家的場景。這是家麼?還是,只是個住的地方?
我起身進廚房,見徐莫圍著圍裙炖著湯。原來只是個住的地方。
她听見動靜,回頭見我,一笑︰醒了啊。餓了吧?炖著湯呢,一會兒就好。
我沒說話,倚在廚房的門邊,看著她做著一切。
她也轉頭盯著她的湯,時不時舀起一小勺嘗嘗味道。一時間我有些恍惚,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相濡以沫吧。仿佛有一種愛恨悲歡最終尋求的莫過于此的錯覺。
她說︰香吧?我們晚上喝雞湯。
我連忙回到小客廳里收拾起來,這才注意到這個住處的裝飾。一個小房間,一間小客廳,一廚一衛。房間有幾個小吊燈,以及純白的擱置小物品的夾板釘在牆上,有一些頗具中國風的可粘貼可拆卸的小牆飾,窗簾是米白色的。整個住所干干淨淨,小巧玲瓏,生活氣息稍濃。我想象著一個人生活在這里的孤寂,又想象著兩個人生活在這里的瑣碎和甜蜜。久久不能回神。
她包著毛巾急匆匆地把雞湯給端了出來,還一邊說︰讓開,陸塵!
我此時才反應過來,連忙接了過來,問︰沒燙著吧?
她搖搖頭,目光澄澈地看著我。
徐莫今天沒有扎馬尾,簡單地插著一個乳白色的簪子把頭發挽了起來,中分發式,依然垂順。
我收回目光去櫥櫃拿了兩副碗筷。她拉起窗簾,窗簾很厚重,房子頓時暗了下來。她開了吊燈,燈光是乳白色的,可能是電壓不穩吧,白的有些沉重。就像幾年前老家昏黃的燈光映著慘白的牆壁,如此溫厚。我突然很喜歡這種溫暖。我們就著一張小方桌面對而坐,安靜喝湯。方桌有些小,我從未與她這般相近,看著她垂順的發絲,淡眉明眸,以及瘦削的臉頰,為之心動。不小心撞上她也抬頭看我的目光,一時間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落落大方地看著我的拘謹,也笑了。索性放下湯匙,看著我,目光溫柔如母親,問︰好喝麼?
我抬頭看了看她溫柔的目光,點點頭。
那以後常來,我炖給你喝。她說。
我放下勺子,不自覺地笑了笑。
空氣中彌漫著雞湯的甜膩氣味,仿佛海棠花開在心里,甜膩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要吶喊長笑的沖動。
就這樣,我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