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伶俐不如痴 第三十二回︰不聞永晝敲棋生(胤祥番外)

作者 ︰ 松窗棋罷

()懶散的斜倚在榻幾前病弱單薄的女子以手撐額,斜坐在軟榻上,郁郁寡歡的眉目下掩不住滿面的倦容,削瘦細長的瓜子臉越發顯得清減了,只襯得反綰髻上的紅翡滴珠鳳頭釵更加是搖搖欲墜,縴細的手指緊捏著白子不落,淡淡的柳眉緊鎖,是難得一見的為難踟躕。

「前些日子,那批助你進入納蘭內府的暗士,原是四哥安排的人!!!」,這幾日因諸多緣由而疲倦生寒的心情,在她的溫言軟語下,漸漸的也有了回暖的趨勢,想到四哥清冷臉面上少見的略微懊悔的神情,我眉頭一轉,半是點撥半是試探的道。

「奴才早就知道了」,她低頭只盯著桌上棋盤,謹慎的落了子,一臉了然的抬頭回答︰「十三爺生平最恨這些陰謀算計,我若看不出,可真枉為人知己了,只是這四爺倒也好笑,明知我是不利于他,怎麼也不叫人阻止呢,使得我現在對他更是有愧,無顏以對了」。

她戲謔的話伴著喉間低笑輕溢而出。我從不知人可以這般笑,戲謔的,揶揄的,逞強的,冷諷的,自嘲的,不過一個簡單的揚唇,分明能讓人體會到不同的意味和情感來。她清雋削瘦,容貌屬中上之姿,加之又是天足,只可惜在這環肥燕瘦的紫禁城內並不出眾。

那年九哥舉宴,四哥便知台上獻藝的女子,終有一個會派往自家府中,先發制人,後發制于人,與其被動,倒不如自選這舞劍啞兒入室,任她在府中翻騰,想必也攪不起浪來。李卿若身為啞兒,行事甚為不便,封給九哥的私信也多半被做了手腳,四哥也未對她多作留意,可誰想她頭腦愚鈍,行為卻是大膽,竟敢蠱惑姬芸偷了四哥的私印,假借他之名寫了密函,才引得我們震怒。

那鴆酒是宮中所得,我自幼于後宮長大,自是知道它除去宮人的效用。和四哥在側生生待她斷氣,翻遍全身,始終未找到被私藏的密函,無奈之下解禁,遣人拉了掩埋,不巧遇上作客府中的西洋傳教士勞士德,听說是尋了短見的下人,幾番揉捏,地上的女子嚶嚀一聲,竟是醒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縱使她如今全無印象。

流利的西洋話,嫻熟的口技,無不將她與啞兒李卿茹劃開界限,起初都道是八哥使詐,四哥生來自負,模不清他們的意圖,自是不願放手,放任她自由出入府中,暗中查看。即便沒有她對四哥出格的撩撥調戲,及後來幾近決絕的尋死,只端午家宴上,她一臉洞悉一切的冷笑,故作的謙卑,終究掩不住流淌的幾分憐憫,仿佛我們這群阿哥的饗紆尊貴,竟也是莫大的可憐。四哥想必也察覺到了吧,他們是如此的相像,清冷如玉的目光,每每讓我故作的逞強無處遁逃。

自十三歲以來,獨祭泰山,皇阿瑪對我異于常人的聖寵,于權勢之中的皇子而言不見得就是殊榮,誰知其中有幾許真情,幾多利用?權勢之中哪里還有什麼真情可言。這一腔心事,她是不是都懂的?

太子,八哥爭權奪位,朝堂黨派橫生,縱是我這些年裝作一味沉溺風花雪月的逸事中,年歲漸長,終究還是要表明立場,屆時父不成父,兄不成兄,至親骨肉卻要刀戎相見,我誓死不願涉足,倒不如離了自在,可離開又談何容易。我即便一味的耽于詩酒,對權勢更是不屑染指,如今卻平白的遭他們猜忌,皇阿瑪性子一向冷靜,豈會因一時流言蜚語的意氣貿然行事,只怕指婚的打算在他心中早已是盤旋許久了吧。這些想法我雖然努力躲閃著不願細想,可依舊是如鯁在喉,畢竟是對我寵愛有加的生身阿瑪,我只求是自己多心,也不願將人心想的如此險惡。

「十三爺怎麼盯著我發起了愣」,她對我捏子不落感到詫異,懶洋洋的眯眼笑了,故作扭捏的撇眉瞪我一眼,輕聲笑斥,「難道竟是我和清芷格格有幾分神似?」

「你倒是很會替自己貼金呢」,我收了悵然的心情,笑著戲謔道,凝神看了一眼棋盤,慢條斯理的擱了黑子,垂手將她的棋子一一收了,低聲自得的笑道︰「你這棋藝仍是不忍睹視,怎麼學了三年也不見長進呢」。

「哼哼,十三爺好厚的臉皮,故意耍詐,惹我亂了心思」,她言語雖是耍賴,卻是笑的嬌俏,只嚷嚷著重來。

我仍記得兩年前,四哥暗中命縴雲封了私信,告訴九哥七夕當夜宮中會發現他的繡香囊,本意是想讓九哥覺著李卿若尚有用途,斷了接她回府的心思。

四哥自然是做好了周全準備,甚至不惜暴露一名細作。也是他們無緣,子衿僥幸逃月兌,錯開了接應的人手,不想竟于薈濡軒遇著了安昭,兩人暗生情愫。四哥一向善謀人心,自持對她的性子拿捏的很準,這可惜那次卻是白白為他人作嫁衣裳,無意促成他們二人不說,還使得子衿對他生了不虞之隙,求全之毀呢。

明知她會為了安昭闖禍,仍不忘借我之手為她鋪路,若不是九哥私會後宮嬪妃敗露,使得淳常在自盡,需借助四哥遮掩,否則八哥怎會如此輕易的放過她。她過的如履薄冰,身上攜帶隱藏的秘密,在「莫須有」罪名盛行的京師,哪一個都能致她于死地,因此那份磊瑰不羈的性情才顯得如此彌足珍貴,以至于讓我努力想要維護,不願它有絲毫的褻瀆與流逝。

「親情和陰謀,哪個也不能獨善其身,十三爺,你別怨皇上」,她又輸了,終是沒了興致,懨懨的收了棋盤,昔日清澈的眸子滿含淒涼與擔憂,「清芷格格若知你這樣為她難過,心里未必就會受用!!」。

「清芷自幼伶俐乖巧,甚得皇阿瑪的歡心,恰逢當時我額娘又得聖寵,她便常來延喜宮中小住,我幼年在阿哥所,與額娘處和她也是常見,雖不說同坐同臥,同止同息,可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後來她入宮選秀,德妃娘娘也是留了意,聲稱會為我二人作擔保,本想是美眷在懷,可誰想到會遭此橫變呢!!」,那張清麗無雙的臉不覺便浮現眼前,引得我心中絞痛,禁不住一聲晦澀的長嘆,我撫上胸口,撇去其內無用悵然的回憶,低眉斂去眸中的梗澀,抿唇不語。

「可恨九爺行為越發不端了,怎麼連宮中的人都敢染指呢,白白的讓清芷格格替他背了罵名」,她清雋的臉上面露不忍,不再一味慣常的垂頭,抬眸幽然寂靜的看著我,唇角那一抹鄙夷的冷笑不覺便泄了出來,「雖說宜妃娘娘如今是聖眷正濃,能夠替他籌劃遮掩,可終究也不是長久之計,我就不信他能次次這般僥幸!!!」。

「九哥自來生性博愛風流,于清芷而言,終究算不得良人」,我強忍住心中的酸澀,恍惚間仿佛看見清芷青衣翠衫,笑若銀鈴,溫婉的笑喊著「十三哥」,本想著能與她秉燭夜談,享共剪西窗之樂,如今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

若不是這些年我呼聲漸長,與八哥他們漸成犄角相對之勢,迎來賀往間不覺便站在了他們敵對的位置,否則皇阿瑪怎麼會把心思動在清芷身上呢,「若真能和她一起,我寧願舍了這世子的爵位聲名,只可恨是我平庸無能,白白讓她受我累及!!!」。

「兩情相悅又如何,靈犀未通玉鳳折。多情偏將情堪破,十五月下听梵歌」,她面色一變,默默垂眸,抿唇輕輕的吟誦著詩句,再抬首時眸中的情意尤為的意味深長,「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十三爺蒙受聖寵,遭人記恨想必在所難免,因此更要小心不能授人以柄了!!」,鬢邊的雲腳珍珠卷須簪垂下的影子映照她臉上,使得其上的神情愈發清寡。

「不過是巡視時,皇阿瑪和蒙古王爺的幾句婚嫁的玩笑話,竟使得太(tai)子,八哥他們視我如鯁之骨」,我對著她恍惚的笑了笑,倏忽間掩去眸中的怨憤和不甘,淡然哂笑,悵然自嘲道︰「咱們同病相憐,你一介女子被搶了心上人,尚能如此冷靜沉著,我還能有什麼過激失禮的舉止不成」。

「是麼,那又是誰前些時日日喝的爛醉如泥,嚇得四爺都失了分寸呢,巴巴的遣了奴才過來做勸」,她突然無聲的嗤笑,低眉端過身側的白玉藥碗,拿著湯匙輕輕的攪拌了幾下,默然擎到我面前,柔聲勸道︰「恐下人偷懶差了火候,可是我親自監工熬得藥,十三爺怎麼也要喝下」。

我藥碗在握,忍不住心中溫熱,昂首一飲而盡,抬眸見她面容憊倦,正欲出言答謝,她一掌揮來,無聲擋開,凝眸挑眉斥道︰‘十三爺還和我客氣,真是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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