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伶俐不如痴 第四十一回︰銀燈空照不眠時

作者 ︰ 松窗棋罷

()他握著奏折的手指指節泛白,一眨不眨的看著我,一貫清冷的眸底溢出淡淡的柔情,全然不顧唇角被我咬出的齒痕正宛自滲著血珠兒,鳳眸噙出的笑意如同漣漪般水光瀲灩,一圈圈的氤氳開來,流光溢彩,動人至極,悶聲笑道︰「那你想要什麼賞賜?倒不妨說來讓我听听」,見我垂頭不作答,低沉的嗓音帶著隱隱的嬉笑逗弄之意,「你膽子不是很大麼?怎麼,講到實處卻不敢開口了」。

「貝勒爺玩笑了」,我扯著唇角異常尷尬的回了一句,訕訕的撫上鼻尖,見他只脈脈的注視我也不出聲,我面上不免紅暈匯集,暗道不妥,本來是我無禮與他,若此時再刻意撇清,讓他不要心生誤會,更顯得我裝腔作勢,口是心非了,因此突然之間倒不知該以何種神態回應他。

「方才失禮還望貝勒爺不要放在心上,奴才先行拜退」,我垂頭慌慌的行了拜禮,也不待他回答,攬著裙擺轉身急欲奪門而去,無意間偷窺到他的視線,溫熱炙人的盯著我,有些許微不可察的苦惱無奈之意。

見他沒有出言阻止,我扭身快步掀簾回到一牆相隔的暖閣,胡亂的褪去夾襖小衣,只卷曲在錦被內,屏氣凝神的听著里間的動靜,听到他依舊情緒如常的喊了小廝進來服侍他安寢。

咽下心中無端浮起的莫名的酸澀,懊惱非常的暗暗唾棄數落自己,果然是色令智昏,不想我會在此栽了跟頭。口中消弭不了的薄荷涼,想到那狹長鳳眸中遮掩不住的情意翻滾,不禁警鈴大作,尷尬和忐忑不安之余,只恨自己如此按捺不住,美色當前丟了臉面,失了分寸事小,若是因此導致他反悔放我離開,才更是得不償失呢,這樣輾轉反側到半夜,一味明哲保身的躲避想必也不是解決的方法,這樣想來止不住心緒一轉,破釜沉舟的計策便浮上心尖。

第二日天色大好,我尚在甜夢之中,便被外間凌亂的腳步聲驚醒,還未起身,京城帶來的小廝飾玉慌慌的輕叩著門檐焦急的低聲喊道︰「姑娘醒醒,貝勒爺出事了,姑娘快些起來看看吧!!」。

驚得我睡意去了大半,慌忙起身,頭發也未及綰起,罩了件月白素面妝花小襖,碧青的軟絲汗巾子只是隨意的掖進了印花馬面裙內,披頭散發的走出偏房暖閣,一面低聲抱怨著斥道︰「我今日起遲了,怎麼也不見有人喊喊我呢!!」。

「貝勒爺說姑娘昨日睡得遲,故不許小子們打擾」,他懊惱的低聲解釋,俯身恭敬的替我撩簾,「本來喝藥時還好好的,誰知正服還未上身,就直直的暈了呢!!」。

「讓我先去看看情景吧」,我拐過門前的屏風急急邁進內室,只惹得圍在榻前的一眾小廝,侍衛慌忙避之不及,我也不甚在意,撲在仰躺在其上,鳳眼緊閉的四阿哥低聲輕喚,榻上之人紋絲不動。

急急的腳步聲邁進,有年長的大夫面上滲汗的背著藥箱進來,我忙起身讓開,老大夫取出脈診嫻熟的看了脈,一直緊皺的眉頭便放松了下來,慌忙取出箱內的針套,略顯猶豫的四處看了一眼,最後視線落在我身上道︰「還勞煩姑娘能夠幫襯一下,也好讓老夫為四貝勒爺施針,閑雜人暫且是簾外候著吧」。

侍衛本欲上前出聲拒絕,被我使色止住,這才不情願的領著一眾人等走出去。我忙提裙踏前一步坐于榻上,也不再講究避嫌之類的,按照大夫的一步步指使,捧了四阿哥的額頭側枕在我的腿上,輕輕褪了他束領中衣到肩頭,看老大夫取出銀針炙了火,對著四阿哥脖頸的上的穴位便刺了下去,上上下下刺了約莫**針的樣子才住手。

「方才人多雜亂,我看姑娘是四爺的親近之人,倒不妨說了實話。眼前四爺這情景兒顯是山茄花過量造就的暈厥」,大夫捏著銀針的擺手輕輕撥捻,一面不住低聲竊竊的向我解釋︰「四爺前時墜馬受傷,湯藥中加了山茄花作麻醉止痛之用倒也合理,至于究竟是何處有了紕漏,老夫就不好妄加評斷了!!!」。

「幸好是老醫生經驗足,否則倒叫我不知該如何應對了」,我故作親昵的撩開四阿哥後腦上稍顯凌亂的辮子,輕柔的撫上他的側臉,偷瞄到老大夫眸子中顧忌少見,心中一喜,垂眸假意感激涕零的慘聲道︰「既然瞧出病癥也就好辦了,若是貝勒爺有了不妥,可讓我如何向府中主母交代呢!!!」。

「姑娘也只管放心好了,四爺湯藥中的山茄花也是不足致命的」,我對四阿哥故作的親密果然起了作用,老大夫終于去了起初的防備,趁著撥去銀針之際,輕捻胡須低聲指點︰「山茄花劑量一向是醫者慎用,四貝勒爺是何等尊貴之人,藥方想必已是經了數人之手,如此錯誤倒不該犯」,一句話說的甚是隱晦。

「難道是煎藥時出的紕漏?貝勒爺身邊人手不足,抓藥,煎藥皆是托付給了縣丞大人的」,我側臉輕聲問老大夫,卻不忘替四阿哥穿好中衣系上小扣,仍舊讓他正面枕于我腿上,另攬了榻上的細軟狐裘搭在他身上,看他依舊是眼楮緊閉,借著低頭沉思掩去心中的忐忑,忍不住凝眉低啐道︰「這些孽障真是越發放肆了,竟將腦筋動在了太歲頭上」。

「如今正逢賑災要時,姑娘這話可是萬萬不能亂說」,老大夫面色一變,躬身後退著惶恐的連說不敢妄言,踏前一步細看道︰「四爺像是要醒了?」

懷中的四阿哥長睫微顫緩緩撐開,似乎不過須臾,長眸中的茫然困頓便盡數散去復了清明,頓時自我腿上訇然起身,長指撫上額頭輕輕揉捏,四處打量一遍,視線帶著遲疑的轉回到我擰眉啞聲問道︰「我這是怎麼了?頭腦昏暈的厲害!!!」。

我將詳細情由說出,一面不住偷眼打量他的臉色,加之老大夫的潤色,果然他面上神色冷逾,長眉狠狠蹙起,卻是莫名其妙的看我一眼,冷清清的命令道︰「你只守在這里作甚麼,還不下去梳洗,稍後過來伺候!!!」。

我垂頭答應,心中疑惑卻也不敢細問,只是簡單的向他行禮退回到暖閣,有丫鬟捧了溫水進來伺候我梳妝洗面,打扮妥當之後又簡單的進了食,便有小廝前來請,說四阿哥議事完畢,領我進去,自己又退出至外間門簾處守著。

四阿哥只在白色繭綢中衣外簡單的搭了件皮質輕軟,毛色純白的狐毛鶴氅,抱著傷臂怔怔的坐在榻上,見我攬裙踏進行至內室中,面上怒色暴起,自榻上緩緩起身,直盯著我冷笑道︰「你倒會自作主張,在府內胡鬧本也罷了,離了京也不知收斂,早知我就不該應了十三帶你出來!!」

「貝勒爺事理不明便橫加怪罪,真叫奴才不服」,我見他驟然暴怒,絲毫不見平日的沉穩冷靜之態,忙攬裙俯跪在地,抬眸靜靜的看著他,情真切切的道︰「即便事情敗露,我便以九爺細作推月兌,定不會將貝勒爺牽連其內!!!」。

「素日里說你大膽放肆果然不是誣蔑了你」,他眸中怒色去的迅速,片刻之間便復了常色,側身坐回到榻上,只哼笑著嘲諷一句,不再說話,喜怒不過一瞬,突然的陰郁不定更使得我心中忐忑又起。

「徐州銅山本是富庶之地,每年畝地所產,四成上繳國庫,其余六成中有兩成進了城中富商囊中,剩下皆為地方郡縣所有,只如今賑災救民卻連兩成也拿不出來。縣丞與九爺府中管家秦道然是連襟,銀錢去向不言而喻」,看他只是靜靜的盯著我,臉上重又是平波無緒,絲毫沒有出言辯駁之意,我正身跪在地上繼續道︰「貝勒爺晨起湯藥是縣丞府人一手包辦,有人欲與帝子不利,何不借此搜檢縣丞府,還怕從中找不到好東西麼?」

「我已命人去辦了,最好還是趕在老九出聲求情之前!!」,他側身提了方才落在手旁的狐裘鶴氅,隨意的攏在肩上,神情一時之間便緩步柔軟下來,看我的眼神也帶上了隱隱的笑意︰「難為你想到如此迂回曲折的法子,起身伺候我更衣吧」。

「貝勒爺不怪罪就好」,這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喜怒無常,須臾之間就變了臉色,果然哪個皇子都不是善茬,我止不住暗啐一聲,垂頭提裙起身,自偏房抱了他的家常衣服出來替他換上,剛系上領扣,不妨看見他後腦上的發絲有些凌亂,湊前道︰「貝勒爺手傷未愈,今兒還見外客麼?」,

「這點小傷能有什麼阻礙」,他不以為然的揚了揚右手,柔軟絲滑的長袖隨意滑落,露出紅腫的手腕,微微側身對我道︰「頭發若是亂了,就散了重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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