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鐘就快要劃過九點,亦攸坐在位子上數著秒鐘,夏初妤忙完手頭工作抬頭伸懶腰時,恰好就看見她一雙無神的大眼楮正一霎不霎地盯著窗外看,那種眼神,竟讓初妤有種萬念俱灰的衰頹感。 玒曉
夏初妤放慢速度收完東西時和她打了招呼,「亦攸,你不走嗎?」
亦攸不理不睬,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在夏初妤走遠後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樓梯口。
手提包里面的手機準點響起,她嚇得一個哆嗦,臉色瞬間慘白。
專屬的鈴聲原本是為特別的人所設,現如今卻成了特別的恐懼珥。
亦攸盯著那串熟悉的號碼看了好久,才深吸一口氣接通。
「怎麼這麼慢才接電話!」對方似乎啐了一口,「你趕快來老地方,今晚上有個很重要的客戶,記得穿的干淨清純點,不要像上一次一樣,讓人一看就倒了胃口!」
「少東,我今天不舒服。」亦攸下意識地捂住肚子,雖然明知對方看不見,可眼神里還是盈滿了祈求論。
電話那端的男人開始陰陽怪氣地冷笑,「你這一招屢試不爽還是怎麼的?我告訴你亦攸,當初你來找我走上了這條路,就再沒有抽身的可能性了!現在想不做了想清高了,晚了!如果半小時後我見不到你人,你給我當心點!」
不等她的下一句,那人就掛了電話,滴滴的聲音回蕩在一個人的公司里,宛如催命的符,空洞又恐怖亦攸揉了揉撕裂般痛著的小月復,眼前仿佛浮現出電話那端他叼著煙一臉嫌棄的模樣。
久少東,他原本不是這樣的……
亦攸痛苦地走到窗邊,外面的夜可真黑,如噩夢一般,要吞噬掉一切光明.
走出顧安堂的「影子」樓時,夜風泛涼,初妤這才恍覺,已是深秋。
漫天金黃的季節,讓她想起記憶所及的年少時光里,老房子外面那條一到秋天就鋪滿楓葉的小徑,路兩側茂密繁盛的枝椏三三兩兩卸了妝容,落在地上鋪成了一層厚厚的毯子。因它一直鮮有人跡,可以讓初妤肆無忌憚躺在上面看碧藍的天、金黃的陽、高飛南徙的候鳥而身側是風姿綽約的女人輕聲曼妙的婉轉聲線,在悠悠唱著︰「月夕花朝,容易傷懷抱。懨懨病轉深,未否他知道……」
印象里,媽媽從來不會笑。
可不會笑的媽媽依舊美得傾國傾城。
她的美曾為她和小初妤招來了不少的禍端,後來也許是覺得累了該安定了,也許是對現狀心如死水了,也許是為了保護年幼的初妤,匆匆忙忙間,媽媽改嫁到了陶家。
一臉正派的陶修淵曾短暫地讓初妤感受到了來自父親的溫暖,也讓媽媽的言語也日漸多了起來,雖然她仍然不愛笑,可至少不再像以前漆黑的深夜里,她常常一個人對著鏡子默默流淚。
「媽媽……」夏初妤握住一片落在她掌心里的樹葉,喃喃低語,「我想你了。」
一閃一閃的車光晃到了她的身上,初妤才意識到自己失神了。
顧元灝拉開車門,隔著幾步路叫她,「身體剛好,不要加班。」
「不礙事的。」
「怎麼了?」
他總是能一眼就看穿她的偽裝,現下的初妤,渾身上下就像有股悲傷河流汩汩不斷地流出來。
「顧元灝、顧元灝……」
不能脆弱,不要向他表現出脆弱……可再多的心理暗示都沒有用,哪怕死命地掐自己也無濟于事,她一看到他擔憂的神色、緊蹙的眉峰,整個人就更加悲傷的想哭出聲來,她喊著他的名字,再說不出更多的話語來,就是那樣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可憐極了。
「乖,我在的。」
她不想說,他便也不多問。
顧元灝幾步走到初妤跟前,將她攬入懷抱。
他的手扶著她的腦袋,霸道將她按在胸前,另一只手輕拍她的背,好讓她痛快哭出聲來。
由低低的飲泣到漸高的慟哭,仿似將這些年來壓抑在最心底無人知曉的委屈和想念全部在此刻宣泄而空,她約莫是逞強太久了,真的覺得很累、很累了。她一直想要成長成無堅不摧的模樣,昂首挺胸地回家,而不是唯唯諾諾只能孤身逃亡在外。
顧元灝被她漸漸哭得手足無措起來,想幫她卻又無從下手,仿佛總有一種無形的陌生阻隔在她和他的面前。三年前的她,任性、單純、多疑、敏感,而現在的她除了清冷,還有一種與年紀完全不相稱的嫻靜,好像再多的情緒都只是一閃而過,如指縫里的流沙,讓他尚未緊握便已錯過。
可是,能站在她面前,擁抱她、陪伴她、和她一起痛著受著,這也是他想要的一種幸福。
……
又一輛車前燈一閃一閃,劃破黑色的夜。
顧允岩眯眸往這邊瞧了過來。
隔著車前玻璃,落在那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他抽煙的動作剎那間就停在了那里。
死巧不巧的,他和顧元灝今天都穿了同款灰色高領毛衣,可氣質和風景卻又是這樣不同。顧元灝這樣穿,仿佛就有一股內斂成熟的魅力自內而外散發出來,可顧允岩是自由的、散漫的、不會輕易動情的,灰色之于他,太沉悶了。
停了片刻,他將掐滅的煙頭往遠處一拋,劃出漂亮的弧線。
車「簌」一下擦過那兩人身側,朝大道駛去。
顧允岩顯然生氣了。
今晚FreeHeaven的氣氛格外緊張,會所里所有的人都不敢去招惹他。經理看他臉色不豫,想著找幾個女孩子陪陪他,誰知反而捅了簍子,一連三個姑娘都被顧允岩罵哭了出來。一干人站在包廂外,抖得厲害,不知道這個金主今晚上怎麼跟吃了**一樣。
「都給我滾!」里面又是一陣瓷碗落地的聲音,顧允岩「嘩」一下拉開門,轟出那個女孩子。
他已經是有些醉意了,下樓時吊頂的水晶燈光芒晃在他臉上,讓眼前出現一片片的重影。
今晚的FreeHeaven亂得很,好像四處都是哭聲,忽然間有個女孩子撞到了他的身上,追過來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一邊道歉一邊要拉開那個白衣服的女孩子,掙扎間她悲傷的臉露了出來,顧允岩一瞬瞪大了眼楮,「夏初妤?!」跟在一側的黑衣男人們顯然都有些懵了。
難道他們要抓的這個女孩子竟是岩少爺的人?
這個認知讓前一刻還喧囂浮躁的會所大廳,下一秒就變得寂如死海,連幽微的呼吸聲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被推著趕來的經理連大氣都不敢出,對著顧允岩俯低了身子,害怕地說,「岩少爺,這個女孩子不是我們FreeHeaven的,如果她得罪了您」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你們的人!」他竟然氣紅了眼,一把就拽起了她,逼著她跟自己對視︰「你怎麼跑來這里!」
亦攸只感覺整個身體早已沒一處是完整了的,她的手像是被一塊鐵鉗給夾得牢牢的,稍微動一動就像要扭斷。她捂著小月復,疼得小臉都皺成了一團,掙扎間她戴的長假發套落到了地上,露出一頭清爽的及肩短發。
「你放開我」她的聲音細弱蚊吶。
顧允岩的酒氣清醒了些,眼前的女孩子著裝像她、發型像她、氣質也像她可她終究不是她。
他冷著臉松了手,有些發怔,卻沒料到離了他的亦攸如同一張脆弱的薄紙,飄然墜地。
手下人瞅準了他的臉色,鬧哄哄作勢就要上來拉人,被顧允岩喝住。
他看見她淡藍色的裙子下,漸次滲出點滴的血跡。
沒做多想,顧允岩抱起了她,送了醫院。
在他離開會所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那邊的人依舊是心有余悸,岩少爺的心思他們向來都猜不透,剛剛那兩人到底是相識或是不相識,亦是成謎。
「東哥,岩少爺會不會找我們麻煩?」
被經理問到的久少東正靠牆吞吐著煙霧,他也不知道亦攸什麼時候攀上了顧允岩這座靠山,只想著等那丫頭回來了,一定要把今晚的賬好好清算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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