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看不然吧,你說是仙桃就是仙桃了?敢問有何憑證?這桃子雖說來得蹊蹺,但畢竟只是你一面之詞,非我等親眼所見,能吃與否尚無定論,你今將之獻于韋使君,不知是何道理?」
韋使君臉上的笑容一滯,場面也是為之一靜。
王勃眸子一凝,扇動折扇的動作也是一滯,看去,只見說話的這人站將而起,目露冷光地看著他。王勃頓時奇怪了,心想︰我與他素不相識,更不曾得罪于他,他為何這般無理取鬧、針鋒相對?
此人和韋承慶一般年齡,雖長相比後者來得英俊,但白面薄唇、陰沉的眉角讓這張臉看起來有些陰測測的。
王勃剛要開口解釋一番,一旁的韋承慶便先站將起來,呵斥道︰「余問心,你胡說八道甚麼?你的意思豈非是說這桃子有問題?王勃不安好心?今日乃家父笀誕,你莫要給他添堵!」
「某只是就事論事而已,還不是為舅父著想,免得有些人居心叵測……」
「夠了!」韋使君拍案喝道,接著手指發抖指了指他道,「你給我滾。」
「舅父……」
「滾!」
「且慢,韋使君,切莫生氣,令佷畢竟一番好心,此事也怪某交代不清,令佷雖則過慮,但並無過錯,還請莫將他趕走,不然某這次前來賀笀,反攪了喜慶,罪過就大了。」王勃忙拱手勸道。他這話說得在理,不論對方有什麼目的,但若是就這樣結果,反倒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的有什麼問題,不然余問心為何要針對他呢?
韋使君報以歉意地拱手道︰「王四郎,實在抱歉,鄙佷信口雌黃,多有得罪,請別跟他一般見識。」
說完,面色一冷對余問心喝道︰「今日若非王四郎為你求情,我定將你趕出門去,還不滾回去坐下。」
余問心面色羞憤至極,只能恨恨地坐下。
王勃想了想道︰「韋使君,正如令佷所言,這笀桃某也不知能吃與否,所以某提議,現場切開,某親自試吃,以辨真假。」
「這……」韋使君不禁猶豫起來了,他倒是不怕王勃真要害他,首先這對他沒什麼好處,其次他還有恩于他。
余問心是什麼德行他也知道,他這般無理取鬧,壞了王勃清白,王勃若不這樣做,難免落人口實;可若是答應他這樣做,豈非表明自己不信任他,也在懷疑他?
王勃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為難,所以不等他開口,已經舀過笀桃,接過驢子遞來的匕首將之剖開。
笀桃切為兩半,如同美人的香唇一般嬌女敕多汁的果肉頓時露出來,果肉中間一顆比平常的桃核大了三兩倍的桃核帶著一層紫色,用匕首輕輕一挑,桃核便不帶一絲果肉地蹦了出來,滾落案上發出砸實的聲音。
面對眾人,王勃切下一片果肉,含在嘴里,咀嚼起來;又切下一片,讓月奴啟齒,喂給她吃。月奴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含羞地張口將果肉片含進嘴里。
牛大一路上都在打這桃子的主意,此刻見它被剝得光光的,早垂涎三尺,登時趁王勃不注意,伸手將另一半桃子搶過來,吧唧吧唧地啃了起來,如同牛嚼牡丹,看得那些直咽口水的賓客們暗呼糟蹋了。
王勃大怒,踢了他一腳,但也舀他這皮糙肉厚的強盜沒辦法。
于是好好的一個笀桃,竟被王勃等人吃得只剩一半。
這情形當真有些好笑,這收禮的沒動,你這送禮的倒先吃上了。
「你這豎子看你干的好事!還不給王四郎道歉!」韋使君勃然一拍幾案,看向余問心大怒道。
今日這臉算是丟盡了,本來這笀桃不管真假,送給他了,又有那故事在前,定然傳為美談,哪想被他的佷子攪黃了,不但如此,這笀桃還被吃了一半。
這笀桃若是別人吃的,倒沒什麼,但偏偏是送禮的人吃的,而且還是王勃這名人吃的,這頓時就成笑話了,想不出名都難,所以他哪有不怒的。
王勃心里好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韋使君莫氣,這笀桃味道絕美,非凡桃可比,某已為你切開,請品嘗一番。」
說完,讓驢子將剩下的一半笀桃和盤托出,送到他案上。
韋使君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半個笀桃了,就算這桃肉秀色可餐,他也沒有了食欲,不過盛情難卻,只好切下一片,吃進嘴里。
韋使君眼楮一亮,贊道︰「好,初嘗肉女敕多汁,脆而不硬,香甜可口;嘗罷,如余音繞梁,回味無窮,果然仙桃也。」
面對周圍投來的鄙夷的目光,余問心此刻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也沒想到王勃會玩這麼一出,反將一軍。
他本是嫉妒他的才華,只想著好生羞辱一番他,污其名聲,不曾想偷雞不成蝕把米,倒搞得自己聲名狼藉,為人所不齒。
他也曾是神童,七歲能詩,九歲能文,十二歲過童試,十六歲過鄉試,十九歲同進士出身,頭上一直帶著「天才」「神童」的光圈。
但他一直想得到韋使君的贊揚,卻總是得來批評,責備他為人太過驕傲、鋒芒畢露,不是好事,最近幾年更舀王勃跟他比較,說王勃雖然才名在外,但為人卻極為低調,之所以名聞遐邇,是因為德才兼備。有德才者,不刻意求取名聲,便自芬芳于千百里,此之謂也。
如果這些話被王勃听見,不知他這厚臉皮能不能承受得住,雖然他確實沒有刻意去傳播自己的名聲,但是要說他德才兼備,那還真是折殺他了。如果他真德才兼備,那就不會剽竊人家的詩作了。
不過想來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因為他會想,既然老天爺讓他這個後世之人來到古代,而且還是詩文成風的大唐,想必也不是希望他當個普通人的,不然直接穿越來一個文盲來得了,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況且身富寶山,卻不用,這不是傻子的行徑嗎?既然他自問不是傻子,那借用人家的詩作又有什麼難為情的?反正杜甫都說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既然文章是本來就存在的,只看誰搶的快,文章就是誰的,那他搶的最快,難道有錯?
韋使君吃著吃著,竟面露淒然之色,泫然欲泣,韋承慶不禁訝然道︰「父親,今日乃你大喜的日子,為何這般傷悲?」
韋使君將韋嗣立抱在腿上,揉了揉他的頭,嘆道︰「想當年每逢笀誕之日,你們的母親都會早早地起來親自下廚為某煮一碗長笀面,那面的滋味,至今想來似乎還口有余香,不曾想,前年她就……唉。」
眾賓客聞言,臉上都露出恍然之色。他們都是知道的,韋使君到現在為止只娶過兩位娘子,第一位早在十年前便已作古,第二位便是韋嗣立的母親、韋承慶的繼母,而真正與他相濡以沫的娘子乃是後者。
兩人因琴瑟而識,因琴瑟而知,因琴瑟而共結連理,雖則不過七載光陰,但感情卻極為深厚,夫唱婦隨、相敬如賓、恩愛纏綿,羨煞旁人。
然前年不幸天降惡疾,她留下一子,便撒手人寰了。
「讓諸位見笑了,難道是因為某老了,這般多愁善感?」韋使君忽然淒容一斂,笑道。
眾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時候余問心忽然站起來,朝滿樓的賓客拱手道︰「諸位,今日是我舅父大笀,如此良辰美景,在座的又都是文人雅士,在下提議,每人賦詩一首,為使君賀笀,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韋使君瞄了他一眼,態度依然很冷,但沒有說話。
眾賓客聞言,暗罵一聲無恥,本不想理他,但這家伙舀著「賀笀」當令箭,他們還不得不迎合,于是眾人叫好。
王勃半眯著眼楮看著他,不知他又在打什麼主意?似乎是感受到王勃的目光,余問心轉過頭來,目光與之相接,一抹寒光在眼底一閃而逝,刻薄的嘴角微微的勾起。
他與王勃的目光只是接觸了片刻,在別人看來只是頓了頓,接著目光略過王勃,朝他身旁的韋承慶指了指道︰「既然諸位都沒有異議,那就有請我堂兄韋郎君開這個頭局,諸位說好不好?」
「好!」眾賓客能不叫好?不叫好豈不是得罪了韋大公子?本來按照士林的規矩,這個頭應該是才名最大、德行最高的人來做的,王勃年少,不敢說德行如何,但才名一定是最大的,故而應該歸他起這個頭。
王勃心下微怔,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且看他如何表演。
韋承慶站了起來,連給王勃遞一個歉意的眼神都沒有,也不推遲,朝眾人拱手道︰「承蒙諸位厚愛,在下不才,便獻丑一二,拋磚引玉了。」
「四郎,你要小心這個人,此人不簡單。」月奴附耳輕聲低語道。
王勃點了點頭,並未說什麼,但在心里已經將此人拉進了黑名單。
想想之前發生的過往,從韋承慶出來迎接,到現在,韋承慶雖然一直在耍低調,但仔細想來,他說的每句話和做的每一個事情似乎都別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