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因這股推力悶哼了一聲,吃驚地抬頭望去,他們現在的距離不超過半截手臂,他只一仰頭便能清楚地看見對方鏡片後的暗沉眼眸,詫異于向來冷靜自持的緒方此刻的行為,進藤卻不覺得自己有哪里做錯。
即便是現在因他的屢次拒絕而感到受傷,但是只要不再相遇,那麼塔矢很快就能將他忘卻,如他一直想的那般,筆直走向自己的圍棋之路!
堅定地這麼想著的進藤,冷靜地出聲阻止了就要沖上來的加賀三谷等人,「我沒事,沒關系,緒方先生只是一時沖動才動手的。」他嘗試著拉扯對方拽著的自己的前襟,果然輕易掙月兌,但是卻仍被緒方高挺的身體攔住了去路。
一股無言的煩躁感涌了上來,但很快進藤又將它壓了下去,只是問,「還有什麼事嗎?」
「緒方先生,請放棄吧,」不遠處塔矢的聲音傳來,「圍棋對弈是要雙方自願的,進藤一再拒絕,就算您最後能強迫他與我下,那也沒有任何意義。更何況……」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了一絲苦澀,「我也已經知道了我和他之間的巨大差距了……」
緒方皺眉,「通過網絡圍棋對弈畢竟不算正式,雙方都容易受到過多外因影響,你那一局敗得那麼快我不認為是你正常的狀態,所以我一定要讓你在現實里再進行一次!」
「你們在說什麼……?」進藤問,「塔矢……和誰網絡對弈了?」
緒方輕哼一聲,「你以為我現在正攔著誰?」
「不可能!」進藤斷然否定,「我拒絕了!」
「還沒想到嗎?」緒方眯起眼楮,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當時既然拒絕了akira,卻又向我主動發出了對局邀請,你認為阿亮還會再用那個名字找你嗎?那局棋我看過了,當真是毫不留情啊,比起剛才阿亮那一局,你以為你能好到哪里去?sai!」
進藤越听身體繃得越緊,直到最後緒方將那個名字喊出口,他猶如被針扎了一般,低吼,「不要那樣叫我!我不是——」
他及時地收口,下一刻驚慌地朝一旁看去!
佐為還在為剛才緒方的行為生著氣,雖然對方根本就察覺不到,但還是堅持著用手中的折扇敲著緒方的後背,忽然見進藤看過來,以為他不贊同自己的小動作,連忙藏起折扇站直身體,假裝若無其事。
眼見佐為如此,進藤的神色才略微放松,幸好佐為沒听到……不,是自己太緊張了,佐為的世界一向只有圍棋,不論是千年前的都郡教導君主下棋的生活,還是附身在虎次郎身上的那些年,他都只是單純簡單地只想著圍棋而已,所以只要自己多加小心,他是不會想到那方面的……
進藤閉了閉眼,遮去那一絲疲憊,不是已經有所覺悟了麼……前世的自己已經自由地下了那麼多年喜歡的圍棋,所以他現在的這一生,應該換成讓佐為滿足了,不需要想太多,只要依照佐為的意願落子就好……
……但是……只有塔矢…………………………!!
進藤猛地睜開眼,他推開緒方,向著棋盤走去,于一端坐下,然後看向不遠處的塔矢。
……這是進藤光重生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仔細地看清楚這個世界的塔矢亮。
與未來那個舉止得體,氣質優雅,卻能在第一眼使人感受到沉穩凌厲氣勢的成熟男人不同,現在的塔矢還年僅十三歲,五官清秀,輪廓圓潤,眼神清澈……
進藤心髒微微一縮,這樣的塔矢令他懷念卻又令他陌生。
前世進藤曾不止一遍地想過,如果塔矢亮沒有遇到進藤光,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筆直地走向他所認定的圍棋之路吧……就是因為遇見了自己,他才會不時地停下腳步……停頓、等待、並回頭……拉扯著自己……
如果說佐為是進藤亦師亦友的存在,是進藤心中的聖地,那麼塔矢就是他心中的禁地……為了能令佐為不再消失,進藤可以忍受不再親手下棋的寂寞,但是唯有塔矢……如果與塔矢的對弈是命中注定不可逃避,進藤希望這一世,塔矢看著的人,是自己!
眼見一直不肯妥協的進藤,突然改變了主意,主動坐到了對弈位上,在場人都是一怔。
加賀想開口說點什麼,筒井把他拉到一邊。
岸本一直沉默,面對如此混亂的場景,他雖滿心的迷惑不解,卻也不打算貿然開口。
緒方既已達成目的,便也不再多說,只是走過去將僵立著的塔矢推到另一個對弈位子上。
佐為眨了眨眼,非常意外听到進藤竟然會說這樣的話,但是奇怪的是,雖然這代表著自己不能下了,卻不覺得難過,反而一想到待會能再次看到進藤的圍棋,而滿心期待。
塔矢被緒方按坐在進藤對面,下意識地避開對方看過來的視線,但是很快,他攥緊拳頭,給自己勇氣,重新回望過去。
兩人目光初一接觸,塔矢一怔。他對進藤最初的印象,就是那雙溫潤沉靜的眼楮,那時對方也是像此時這般帶著復雜之意看著自己,當時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之後的不斷被拒以及被冷遇,更是令他以為自己被對方厭惡著……但是現在,面對著進藤的再一次注視,塔矢忍不住再次將這句話問出了口,「我們以前是認識的嗎?」
這次的進藤並未立刻回答,反而笑了,「你是塔矢亮,我是進藤光,就是這樣而已……好了,來猜先吧。」他說。
塔矢抓子,進藤猜「雙」,最後塔矢執黑。
面對著即將展開的對弈,塔矢原本還有些頹然的眼神,明亮了起來,他拋去一切雜念,深吸一口氣,說,「請多指教!」
進藤,「請多指教。」
礙于上次網絡圍棋對弈中對方的毫不留情以及結局的慘敗,塔矢在沉思良久後,才略保守地落下了第一顆黑棋,隨即緊張地等待著白棋。
進藤看著這樣的塔矢,想了想,他執起一顆白棋,緩慢輕柔地下在了星位上。
棋子與棋盤相踫,僅僅是發出了一道極其輕微的摩擦聲,甚至連一旁的計時器走動的聲音都比這聲音大。
圍棋講究氣勢,重持棋子,擲著有聲!進藤這輕飄飄地一下,簡直令觀戰眾人難受得不行,仿佛這剛下的白棋都變得憨厚綿軟起來了。
完全專注于思考中的塔矢並沒有注意這麼多,只是見白棋已下,便緊接著在另一處落下黑棋。
清脆的落子聲令眾人面色稍稍舒緩了些,只覺得塔矢這一步比較起第一步來說不但利落了不少,就連氣勢也為之一變,不可同日而語。
進藤卻不在意,依舊在略微思考過後,繼續不緊不慢地拿子,輕柔地放子。
性子最急的加賀瞪了進藤半天,見他絲毫沒有打算改正的樣子,只好恨恨地重新將注意力放回棋盤上,但是卻在每次白棋落子時都忍不住齜牙,在黑棋落子時卻是一陣舒爽。
當然,表現如此夸張的只有加賀一個,其余人都依然正常地觀戰,但是卻都在不知不覺中,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黑棋之上,而忽略了白棋的存在。
如果這時有人進來,必然會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明明是兩人對弈,兩邊各站了觀戰的人,但是就連進藤那邊站著的加賀筒井三谷,也都是至始至終將目光集中在對面的塔矢的陣地之中。
不過雖然礙著海王圍棋社長岸本的命令,沒有學生會突然闖進來,但是此時這間教室里還有著一只存在了千年的鬼魂。
佐為雙手使勁捂著自己的嘴,好擋住咧得高高的嘴角,他眼神閃亮得如同天邊的啟明星,不斷地用視線在棋盤和圍觀眾人的表情上掃來掃去,看得興致盎然。
阿光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
如果這麼叫出口的話,一定又會被阿光板著臉訓吧,但是阿光就是好厲害啊!!佐為滿腦子都是這樣亂七八糟的想法。
面對著正在進行的對弈,不去關注棋局的走向,這對佐為來說實在是少見,但是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因為這盤棋,最精彩的本來就不是棋盤上正在交戰的黑白棋子。
從一開始,進藤的目的就不是贏棋,或者說,並不僅只是為了贏棋。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當佐為全力以赴時下出的圍棋有多麼可怕,那是一種完全從上向下俯視的姿態,棋局將不再受自己掌控,而只能身不由己地為對方操縱……這樣的經歷,對所有自持甚高的棋士都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而塔矢今天的表現,已經完全反應出了這一點,和三谷的那一局,塔矢失去了以往的從容,那種強硬尖銳逼迫對手至絕境的下法,只能是他已經對自己的棋子產生了不信任感,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結束對局。這一局對弈開始前也是如此,明明持黑是先利,塔矢的第一步卻下得猶豫不決,鋒芒全失……
所以進藤才會在最開始,采用這麼古怪的落子動作,故意削弱己方氣勢,增加對方的信心,並且每一步的落子位置也都別有深意,黑棋強,白棋便弱,黑棋弱,白棋便強,順水推舟,毫不留痕。
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進藤卻將自己置身于局外,將觀戰人拉進了局內,白棋的步法毫無特色平淡無奇,黑棋相較之卻越來越堅定精準,觀戰之人自然便會多去關注黑棋,而這又在無形之中增加黑棋的氣勢,周而復始,一局棋就這麼完整地下到了終盤。
「我輸了……輸了兩目……」塔矢喃喃地說。
進藤緊緊地握了握拳,他在心里告訴自己,僅只一次而已,別再多想。他輕輕吐出一口氣,也平復了心中因重新下棋而起的騷動,說,「多謝指教。」
加賀在一旁撓頭叫道,「幸好最後還是贏了!進藤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怎麼下棋下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不過真是奇怪,那麼軟綿綿一點沖勁都沒有的棋步竟然到最後還贏了兩目,太不可思議了,到底是怎麼贏的啊!」
筒井也在一旁拼命點頭。
三谷雖什麼都沒表示,但顯然也是一頭的霧水,只覺得迷迷糊糊的白棋不知怎麼的就贏了。
「加賀學長如果你想知道,我們可以下星期在圍棋社里討論,」進藤快速收拾好棋子,向門口走去,「不過我們現在還是先離開吧,打擾海王已經夠久了。」
「等一下,進藤!」塔矢匆忙起身,「剛才那局棋……」
進藤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打斷他,「總之與你的對局我做到了,以後你……」他抿緊唇,終于是吞下了接下去的話,與加賀等人一起走出了教室。
塔矢想要追上去,但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最後重新回到棋盤前,他低頭看著棋盤上最終呈現出來的對局,低聲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再逃避了……」他的眼里重新燃起決心,「我一定會努力追趕到你所在的地方!」
緒方踱步到窗邊,看著樓下進藤等人的身影一直消失在遠處,輕哼了一聲,隨即轉身,將那樣的景象拋之腦後,「好了,阿亮,我們也該走了。」
「……最起碼進藤光有一句話沒有說錯,我們確實是打擾海王已經夠久了!」緒方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