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楊老師說什麼，我低著頭，不發一眼。眼淚不過是一時失控，我已經慢慢地在那聒噪聲之中冷靜下來。
是的，怎麼可以輕易相信別人！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害自己陷入困境——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說了很久，看我毫無反應，終于慢慢地安靜下來。
最後，他無奈地說︰「好吧，你不想說，那就算了。看你這麼累，是不是早點回家休息比較好？老師送你回家吧？」
我听了，條件反射地搖頭——回家？回去的話，老爸老媽肯定將我綁起來，馬上又送去林家了。
是的，那里已經是我不能回去的地方。
那麼，我可以去哪里？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答案。
以前，我一直有個可以回去的家。雖然那里從小就充斥著好賭的味道，而且曾經是我極度憎恨的滿含暴力的場所，但是畢竟那里從來沒有拒絕過我。
是的，十六年來，我只要想回去，便隨時可以回去。那里有飯給我吃，還給我一個我自己可以專有的房間。雖然有時他們故意要讓我餓肚子，但畢竟從來沒把我餓死過，我也不至于弄得營養不良。這些看起來很很細小的東西，原來竟然是這麼重要的。
洪青幫……曾經是我另一個歸宿，可是這個地方如今也已是我不能進入的禁區。二哥甚至沒有說一個理由，就這樣將我一腳踢開。原來在里面稱兄道弟的朋友們，居然馬上將我看作外人，再不理我。
我如今不能再倒回以前，才意識到自己曾經擁有的東西是多麼寶貴。
我……從林家逃出來了，可是我可以去哪里？我根本沒有可以去的地方，居然自作主張地跑出來，真是可笑之至。
心酸的感覺由心底一直涌到鼻子尖。我甩了甩頭，不讓自己繼續被這樣的情緒包圍。
「老師，我跟你回去上輔導課。」走一步算一步，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可以找到答案。
他訝異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說……你還是回家去休息一下吧。」
「楊老師，不要再說了，」我已經穿上那雙男式拖鞋，「我決定了。你再勸的話，我馬上到學校把你的秘密暴出來。」
他倒是很識趣，馬上閉了嘴，只睜大漂亮的眼楮，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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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算是真的抓住楊老師的把柄了。他不僅帶路到學校，還給我買了晚上的盒飯，將一間小小的談話室借了給我用，讓我好好吃頓飯。
幸好我們學校每人有一個儲物櫃，我尚有一套體育課用的校服和運動鞋放在里面，還有毛巾香皂。學校里正是下課高峰期，我裹著楊老師從車上拿的毛毯，遮住身上的短小禮服，又將頭發披散又弄濕。這樣，我看起來像是剛從學校游泳池出來，忘記拿什麼東西于是往儲物櫃角落里沖的學生。如此這般，順利拿到我的衣服鞋襪，又到淋浴間洗盡鉛華，還我學生的模樣。
「你還是這幅樣子好。」我頂著濕發，正津津有味地啃著盒飯里的雞腿，旁邊等著的楊老師突然說。
我奇怪地抬起頭看他。
他那秀氣的臉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剛才你打扮得確實很漂亮，不過學生的樣子比較適合你。」
「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穿著那套藍色小禮服是什麼鬼樣子，只知道頭上臉上都被弄得亂七八糟，一身拘謹，連跑步都不順氣。而且，那只花蝴蝶不是一直說不好看麼？那應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低下頭繼續啃我的雞腿，食物當前，懶得理他這種無聊話題。
「你居然將那套小禮服糟蹋成這幅模樣，明天你去還衣服的時候，老板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他突然又說。
我正咬了滿口的飯，聞言不禁「噗」的一聲噴了滿桌！
抬眼就見到他一臉的微笑，甚至有一點得意洋洋。
「什麼老板？什麼還衣服？！」我不由得怒目瞪他。這句話听起來，似乎指我我是夜店里面兼職的小姐，每天要給老板拍馬屁，求恩客們給我錢花，誰能不怒！
可是，他的笑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如果老師沒有看錯，你那一件是ChristianLacroix的小禮服。這款設計算是千金難求，如非定做根本就不出成衣。陸香香，你的家庭看起來不象是能訂得起這種衣服的。你可不可以告訴老師，是誰幫你備的這身行頭？」
我被他說懵了。
「什麼窟什麼廳？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頓了頓，火氣又上來了，「你這個做老師的，不要這麼八卦好不好？！還有，你干嘛對女人的衣服那麼有研究？有病啊你！」
他「嘿嘿」地給我一個燦爛的笑臉︰「我雖然是數學老師，但我的姐姐可是做模特兒這一行的，所以多少懂得一點。你這樣連續曠課，又故作神秘，即使不說原因，老師也猜到八成了。」
猜到八成，他以為他是福爾摩斯呀？！
我再也沒有胃口吃那盒飯了，手拍桌子站了起來︰「你是不是要找架打？我都說了你不要八卦了，你怎麼還來管我的閑事？！」
「我沒有打算要說你什麼不是，」他聳肩，「現在模特兒到了十五歲都已經可以**簽約，你不算太年輕，而且老師也覺得你的天賦不錯，走這條路不是個壞主意。」
我愣了愣︰「……模特兒？」
這家伙在說什麼？
「老師的姐姐最初也是頂著家里反對的壓力，偷偷溜出去走秀的。後來她大紅大紫，家里才不再反對這個拋頭露面的職業。陸香香，如果篤定了這是自己要走的路，就不要輕言放棄，老師應該說是站在你這一邊。」
什麼？我睜大眼——這家伙以為我偷溜出學校，是去選秀或者做什麼模特兒秀場去了？真是自作聰明！
——不過，就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是個說得更通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