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不過一夜,恢宏的皇城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
昨夜雖是大雪紛飛,而清早之後,雪便停了,往皇覺寺的山道在天未亮之時便已經有寺中僧侶清掃積雪,若非兩旁參天古樹仍籠罩在白雪之中,怕是難以相信今冬的初雪已然在昨夜悄然落下。
皇覺寺位于京城西南的梅山上,紅牆碧瓦,殿宇巍峨,屹立山頂,氣勢恢宏!楚國皇室推崇佛教,國境之內佛寺林立,京城皇覺寺乃大秦舊時建築,楚王稱帝之後,便大修皇覺寺,定位國寺。
楚國有初雪祭神的習俗,因而今日佛寺更是香火鼎盛。
忠王府的馬車直接進了寺院,停靠在了專為皇親貴族而設的下馬園中,而寺廟中的迎客沙彌早早候在一旁。
慕長音踏著繡墩下了馬車,一件艷紅斗篷包裹住了窈窕的身軀,寬大的帷帽遮住了半張臉,不容外人窺視半分。
「阿彌陀佛。」那迎客的沙彌上前,低頭合手,「平安郡主有禮,靜室已經備好,請允小僧引路。」
「有勞小師傅。」慕長音抬手合十致謝。
沙彌又念了一句佛號,便轉身在前方引路。
慕長音起步跟上。
身後隨行的忠王府下人只有頌夏起步跟上,其余人都低頭垂目地站在原處等候,不久之後將有人領他們去專門為他們準備的歇腳處。
曲徑通幽,大約一刻鐘後,他們到了一間靜室前。
「阿彌陀佛。」沙彌低頭念道,「郡主請自便,小僧告退。」
慕長音頷首,「有勞小師傅。」
沙彌又念了一聲佛號,隨後轉身離開。
慕長音側身伸手推開了靜室的門,隨後暖意拂面,靜室之中早已經備好了火爐。
頌夏跟隨主子步入靜室,將手中捧著的檀木盒子放在了正對大門的一個供奉著如來佛像的供桌上,行了一禮,「奴婢告退。」隨後,轉身步出靜室,關起了門站在外面等候。
慕長音抬手解下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了里面的裝束,素色暗花交領襦裙,青絲一半挽成了簡單雲鬢,發間只飾一枚翡翠玉簪,另一半柔順地披在了背後,清雅出塵。
平安郡主好抄經書只為一個目的,便是為亡母祈福。
忠王正妃傅氏乃楚帝帝師獨女,傅氏五歲之時,傅帝師急病去逝,其妻貞烈自縊跟隨,留下了傅氏一個孤女,當時還是皇後的先太後憐其年幼便將她接進宮中撫養。
忠王嫡女大多入宮為後為妃,先太後便是忠王府的姑女乃女乃,現任忠王的嫡親姑姑,歷代忠王一生幾乎大半生都在邊疆前線,前任忠王也不例外,而前任忠王妃早逝,所以忠王也是自幼在先太後跟前長大。
忠王與傅氏自幼青梅竹馬,傅氏十七歲那年,忠王求了先太後賜婚,先太後恩準,婚後,夫妻兩人恩愛無比,很快,便有了平安郡主,只是可惜傅氏自幼身子不好,懷孕之後更是百般不適,即便先太後將其接進宮中命太醫院仔細照顧,可仍是沒有熬過生產的那一關,在誕下了平安郡主之後撒手人寰。
慕長音將斗篷放在了一旁,起步上前打開了檀木盒子,取出了經文跪在圓蒲上,將經文一張一張地在火盆中焚化。
三世為人,她都沒有福氣享受父母之愛。
忠王很疼平安郡主,這事從平安郡主在忠王府的生活便可以看出來,只是,他與傅氏恩愛無比,傅氏難產而死,多多少少仍是責怪這個女兒,因而,除了錦衣玉食生活,忠王府中無人撼動的地位之外,他並未給予該給的關懷。
許是如此,平安郡主方才養成了孤僻無比的性格。
火焰吞噬著經文,明黃的火焰將慕長音的臉龐照的格外的分明,「對不起,我佔據了你女兒的身軀,不過你放心,只要有我一日,我便會代替她給你盡孝,至于忠王……我也會盡力為她盡孝……」
安靜的靜室,隨著火盆內的火焰飛舞,更顯莊重肅穆。
……
白石欄桿環繞著一座古樸典雅的殿宇,欄桿的望柱上鏤刻著九十九個形態各異的獅子,刻工精致栩栩如生。
朱紅鏤花的沉木殿門之內,兩人盤腿作于地上的圓蒲上,室內並無爐火,只有縷縷檀香縈繞。
那兩人一人袈裟加身,古稀之齡,乃皇覺寺輩分最高的僧人空遠大師,亦是名滿天下的佛家高僧。
而坐于他對面的男子青年之身,穿著黑色錦袍,紫冠束發,清貴雍容,神態凝重,那雙深邃如幽冥的眼眸之中仿佛沉澱了萬年滄桑。
「大師,她如今身在何處?」
空遠大師面泛慈悲,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若是有緣,必定能相會。」
男子抿唇沉默許久,「若是無緣……」
「便是相見亦是不識。」空遠大師回道。
「不!」男子神容一變,清喝出聲,無法接受這個答案,「我一定能找到她!只要她還存在于這個世間,我一定能找到她!」
空遠大師長嘆佛號,無限慈悲,「無端執念只會徒增苦難,放下方才是大自在!」
「不!」男子拂袖起身,雍容的面容明暗交錯,「有緣也好,無緣也罷,我絕不放手!五年來,我日日禱告,日日起誓,若是她真的歸來,此生定不相負!我會將欠她的千倍償還!大師,我欠了她如此多,就算是為了讓我還債,上蒼也該讓我再遇她!」若是能再遇,他定然能夠認出,怎麼可能會相見不識?!
「施主……」
「我絕不放手!絕不!」男子如幽冥一般的眼瞳內泛著幾欲毀天滅地的決絕,「我一定會找到她!」
隨後,轉身拂袖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