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夫終于鼓足了勇氣,向著他選擇的南面岔路潛形前進了。
天空中的龍怪並沒有發出震耳的咆哮聲,它們都經過了良好的訓練,很能分清形勢,知道現在的氣氛較為緊張,不容得它們的霸王神威恣意爆發。除了那巨大的肉翅所帶起的風聲,以及人工造成的細雨輕擊地面的聲音,雪狼峽谷仍然像往日一樣寧靜,但在寧靜中卻潛藏著殺機。
微風拂開了一片霧氣,露出了地面滿布的細碎尖石,更遠處仍然只是一團迷霧,絲毫看不清楚。
「喀噠、喀噠……」
盡管齊朗的腳步放得很輕,但石塊相互擠壓摩擦,還是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四面空曠,那若有若無的聲響,在霧氣中傳播得極遠,撞擊到兩側的懸崖,又反彈回來,就好像這里並非只有齊朗這一位小心的行路人,但齊朗早就判斷清楚了周圍的形勢——那只是回響罷了,這里空無一人,真實存在的,只有他自己和他的紛亂如麻的思緒。
渾身的肌肉一直繃得緊緊的,剛剛安慰古爾夫的那一席話,在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齊朗說給自己听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緊張程度並沒有比古爾夫強過多少。
齊朗的確有理由緊張起來的,因為這個關鍵時刻終于到來了——事隔將近一年,終于該是時候面對真相了,終于該是時間確定那些對他十分重要的人是否生還。
想來老亨利早就放棄了希望。他下定決心、派遣重兵前來清剿克瑞登的做法,正說明了那一點。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兒子仍然存活在這世界上,雖然那是個極為殘酷的猜測。但他決定接受那個沉重的打擊了。馬庫斯是他惟一的兒子。而且老亨利年紀也大了。不會再有機會制造出來一個同樣的胖乎乎的、有些蠢笨的兒子了。
但齊朗並沒有放棄希望。
齊朗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堅定地持有那樣的想法,只是直覺在反復地告訴他,他們應該沒事。他們一定沒事!
那大概是一種心理暗示,幾近于欺騙,讓他的內心得到安慰。齊朗的確應該那樣自我欺騙的,因為那些人對他來說太過重要了——朱來先生、多迪姆少校、馬庫斯、還有奎爾他們,早就被齊朗視為自己的親人了。
拋開那或許還生存著的親生父親,親切的朱來先生。毫無疑問就是齊朗在這個世界里最親近的人了。齊朗一直能感受到朱來先生對自己的關心與愛護,眼下他所取得的所有成績,都是他默默付出所換來的成果。
朱來先生就像一個帶著孩子外出游玩的長輩,看到小家伙在樂不思蜀中迷失了方向,卻也一言不發,只是幫著他打發走了樹叢里隱藏著的灰狼,把道路上的坑穴全數填平,而後在正確的道路上擺下一朵朵鮮花,就那樣一步步逗引著孩子自己找到歸途。而他早在灰狼的攻擊下傷痕累累,在修路的勞作中汗流浹背。可他卻樂此不疲。
朱來先生在遭受克瑞登突襲時身受重傷,齊朗不知道他在這一段時間里是不是有機會恢復過來。但他仍希望那肩頭的傷勢不會為他留下難看的傷疤,畢竟完美的身體是這位大明星吃飯的本錢。當然,他吃飯的本錢早就稱不上完美了,在海斯堡的那場激戰中,他幾乎丟掉了性命,而最令他難以忍受的,恐怕還有那難看到了極點的創傷。當然,他其實並沒打算能夠活著走出那座王宮,他一心想著擊殺鯨嘴比利,替故國的死難者報還血仇,更深層的用意,可能與在于為齊朗掃清一個強大的敵人。
齊朗看透了朱來,那傻瓜一樣的親人。他裝出了一副把所有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浪子模樣,但在他骨子里,他固執而且愚蠢,像頭驢子,把所有重擔都挑在了肩上。
朱來先生必須活下來的,因為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任務沒有完成呢。齊朗記得很清楚,那位大明星答應過自己,要為希望軍團創作一首軍歌呢,盡管齊朗對他的創作水平持有一些懷疑的態度,但那是個承諾,他怎麼可以食言呢?
當然,還有多迪姆少校。齊朗不知道自己該怎樣表達對多迪姆的感激之情,或許,那種感激之情根本就是不必去表達的,因為沒有人需要成天把對自己的兄長感謝掛在嘴邊上,對于弟弟的幫助,那根本就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哥哥們不都是那樣吧,他們別無所求,只是希望那笨拙的小家伙越來越強壯,越來越像個真正的男子漢。
緣分實在是很奇妙的東西,至少在齊朗看來,自己與多迪姆的交情就是那樣奇妙。
實際算起來,他與多迪姆的接觸時間並不算長,但多迪姆就像是上天安排下來的一個高尚的使者,每次到來都會給予他以最為需要的幫助。
加入旋鋒軍,多迪姆幾乎一句話就讓齊朗滿足了願望。齊朗知道通過正規考核的難度有多大,單是那力量的考核,就淘汰下去了許多比他強壯得多的棒小伙子。但多迪姆看中了那個怯生生的東方孩子,也看出了他多麼需要那難得的入伍機會。他適時地打了個招呼,于是,一切都開始了。
那第一面的幫助,只是多迪姆所有善意的一小部分罷了。齊朗記得清清楚楚。當初自己在強行用靈石晉階的魯莽行為被多迪姆發現時,他緊張極了,看他那表情,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同胞弟弟正在火堆里打滾。在那之前,齊朗從來沒有看到多迪姆對任何一名菜鳥士兵發過火,但古爾夫那個倒霉蛋卻因此挨了一頓臭罵。
還有,當出征海斯城、接應朱來先生的重任從天而降時,多迪姆更是幾乎拼掉了性命。他其實可以輕松月兌身的,因為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而且以他的實力來看,他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撤回國境,但他並沒有為了大局而犧牲掉齊朗這個小人物,而是墜在了後面,與數百名巨龍惡徒揮劍死戰,拼著可能丟掉性命的危險,拎著那個已經完全沒有力量的齊朗沖上了山坡。在那一刻,他顯然並沒有把他自己當成是一名鐵血指揮官,而是一個兄長,寧願自己渾身是血,也不會扔下弟弟不管的兄長。
如果多迪姆就那樣死掉了,那將是多大的一個遺憾?
在齊朗的計劃中,他一直打算尋找一個閑暇的時間,和多迪姆少校好好聊聊天,多了解他一些呢。齊朗有過那樣的機會的,但當他用力地回憶起過往時,卻吃驚地發覺,原來他與多迪姆少校在之前的所有交流,所針對的都只是自己的麻煩。對于那位親切的指揮官,他了解得實在是太少、太過有限了。
齊朗能感覺到一些,多迪姆其實是很樂于去把他的經歷和他分享的,多迪姆在言語中曾多少透露過一些,比如說他在年少時的周游列國,比如說他的見聞廣博、無所不知,比如說他在遇到朱來先生之前也曾遇到過一些麻煩。
說到那麻煩,齊朗覺得自己本該多問上一嘴的,因為那很有可能就是多迪姆少校對自己給予了較多關注的主要原因。是啊,他在過去的經歷也一定是相當復雜的,正是他克服了自己的那些麻煩,才使得他更加善解人意,更加了解像齊朗這樣的可憐蟲有多麼需要關懷與安慰。
那位好心的兄長,他可一定不能死……
當然,還有奎爾那個討厭鬼,他最好也不要死掉,因為那樣實在太過有損他勇士的形象了——倒在擔架里,毫無抵抗能力地被那些陰險的克瑞登一刀砍了腦袋,這說出去會被人笑掉大牙的,甚至比他被人一箭射掉了一顆蛋還要丟臉。
而且,齊朗還記得清清楚楚,奎爾還欠自己一次徹夜傾談呢,如果是喝一杯咖啡,或者喝上少許朗姆酒——不管是喝什麼,必須得奎爾買單才好。
奎爾的確是凶得要命,但他在某些時候也有一些可愛之處,只不過那些可愛之處,大概都被梅姬看到了眼里,至少在眼下的局勢下,齊朗暫時還沒辦法總結出來。不過,他只是那樣覺得,奎爾在所有重要人物的排行中,應該是明顯靠前的。他那難看的樣子,那暴躁的脾氣,甚至說話時嘴里時不時噴出的洋蔥味道,都是很值得留戀的。
還有梅姬,如果不是米蓉那俏麗的身影突然闖進了齊朗的腦子,他很有可能與古爾夫他們一樣,一直默默地迷戀著那位豐滿的女教官呢。
梅姬是個極好的導師,她很親切,很體貼,很有耐心,而且齊朗記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梅姬的鼓勵,自己幾乎就放棄了,幾乎就認定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蠢貨,這輩子都別想成為什麼初階勇士。她的一句話,令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自我放逐的傻瓜,而多出了一位令人生畏的王。
至于馬庫斯……好吧,齊朗也希望他不要死掉,因為他不想老亨利悲痛欲絕;但說實在的,如果他少惹一些禍事恐怕會更加令人懷念。
眼前的岔路一條接著一條,亂七八糟的,正如齊朗腦子里的思緒。可是……他們究竟被藏在哪兒了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