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爹發威
張陳氏不忍心地拍了拍張小五的腦袋,忍下了心頭酸澀的感覺,將懷里只有四五斤重的孱弱女嬰抱得更緊了。(思路客.)這已經算是老天開眼了,他們怎麼還能再奢求更多。她甚至不敢拍拍女嬰的,讓她哭出來,她怕她一哭,這微弱的呼吸也要斷了。
「娘……」張小五看著母親臉上堅毅的神色,雖然滿心想哭,但終究是慢慢地忍住了。
「小五,準備些溫水。」張陳氏看了看渾身是血的小女嬰,吩咐張小五道。
「是,娘。」張小五點了點頭,轉身在木盆子里兌好了水。
張陳氏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護著小嬰兒軟若無骨的脖頸,接過小五打濕的帕子,輕柔地為女嬰除去身上的穢物。
張小五雙眼緊緊地盯著母親手中的女嬰,好奇全被緊張所代替,不自覺地就緊緊地抓起雙手。
而張陳氏懷中的小女嬰呢,似乎是感受到了溫熱的軟布擦拭過身子,尤其是分開她的小腿的時候,眉頭不由得緊緊地皺了起來,胖乎乎的小手也握成了拳頭,她似乎是想要睜開眼來看一看這個世界,但終究緊合的小眼縫沒有睜開。
張陳氏擦拭好小嬰兒,將她輕柔地裹在襁褓之中,叮囑了又叮囑張小五要怎麼樣抱小嬰兒,得到他再三的承諾後才將懷中的小女嬰交到張小五手中,自己則轉身去尋了針線來,她不能讓崔氏就這樣死了,死者為大,她需要幫她整理好身上的一切。
看到自家母親的舉動,張小五自覺地抱著懷中的小嬰兒轉過了身去。他一直一直盯著嬰兒小小的臉蛋,即使連雙手感到酸澀了,也咬著牙不肯放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懷中的嬰兒眉頭又是一皺,眼皮子下的珠子轉了起來,過了許久才艱難地張開了雙眼。一雙墨玉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這樣和張小五對上了。
小嬰兒清靈靈的雙眼眨了眨,看不出任何情緒,干淨清澈得就像是冬日的泉水。小五卻是吃驚得張大了嘴巴,就那麼剛才的一瞬間,他竟然看到那雙眼楮中閃過一抹深藍,然而再定楮去看,卻是什麼都看不見了,不一會兒小嬰兒又輕輕地合上雙眼,沉沉睡去了。
好漂亮!張小五依舊盯著小嬰兒閉合的雙眼,心中卻是忍不住贊嘆,他終于明白了先生所說的那種驚艷是何等的感覺了,他曾經想過眼前一瞬間開滿百花,想過這世間最美的東西就在他眼前,可是現在,和懷里這小女嬰的眼楮比起來,那些卻都一瞬間黯然失色了。
小五抱著小女嬰的手不禁緊了緊,只那麼一眼,他就懵懂地決定了,一定要好好地保護她,保護她這麼美麗的眼楮。
正在小五發楞的時候,張陳氏已經處理完了床上的崔氏,為她縫好肚子,擦洗干淨身體,換上清潔的衣物,也置換了滿是鮮血的被褥。她抹去額頭密布的汗水,伸手從小五這兒抱過來小女嬰。
這時,院子里也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崔先生急切的聲音,還有劉婆氣喘吁吁呼累的聲音。
小五在張陳氏的示意下上前打開了門,「先生……」小五倚著門喚了一聲崔先生,卻是除了這兩個字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張陳氏抱著小女嬰也出現了在了門口,望著急得身形踉蹌,再不復往日優雅的崔灝,長長地嘆了口氣,強自振作地道︰「崔先生……請節哀,夫人她,已經去了……」
崔灝目光直直猶如空洞地盯著張陳氏懷里的襁褓,整個人的生氣都仿佛被瞬間抽干了,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去了……去了……」他喃喃地重復著,就像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干尸,是那樣的僵硬而脆弱,仿佛隨時都能摧拉枯朽一般化成飛灰。
他像游魂一樣上前,伸手想要去觸踫張陳氏懷里的襁褓,腳下卻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幸而就在一邊的小五伸手扶住了他。
「崔先生,請多保重……」張陳氏望著這樣的崔先生忍不住眼里盈出淚水,說不出話來,可是她卻不能忘記手里的女嬰,「崔先生,崔夫人她為您留下了一個女兒……」她想要給崔灝抱一抱懷中的女嬰,卻又擔心他這樣樣子還能不能抱起女嬰。
然而崔灝卻是從毫無生氣的雙眼中驀地爆發出一陣光亮,那雙顫抖著嵌滿了泥土甚至還浸透著血跡的雙手如電一般伸出,眨眼間就將那襁褓緊緊地抱在了懷中。他嘴唇顫抖著,望著女嬰安靜的睡顏,干枯的就像是沒有生命跡象的雙眼終于慢慢地盈滿了淚水,眼楮里是那樣深刻的悲傷,「月兒——」他沙啞著悲鳴了一聲,撞開了張陳氏還有張小五,踉蹌著奔進了屋子。
張陳氏背過身去抹了把眼淚,拉著小五將身後的房門關上了,門內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壓抑的哭聲,那樣的悲戚刻骨卻又那樣的壓抑之極。
劉婆這會兒也終于緩過了氣來,原本她還有點不滿崔先生將她硬是從家中拉了出來,又硬是推拉拖拽著將她弄到了這半山腰處,然而看到了眼前的場景,卻是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樣的生死離別她這一輩子見過那麼多了,然而像崔先生這樣的卻還是第一次見,崔氏,就是死也讓人羨慕著。
張陳氏看了看劉婆,剛想說話,卻听得院子外一陣嘈雜的聲音涌了進來,只片刻,就見一群半大小子壓著王婆子母女兩人進入了院子,他們身後還跟著自家男人還有幾個其他的男人。
王婆子母女這會兒就像是失了魂一般,頭發披散,衣服凌亂,被推著走進了院子。
「婆娘,崔先生……他還好嗎?」張陳氏的男人,張小五的老爹張大山看著自家眼楮紅紅的女人上前問道,他一個大男人不便詢問崔夫人的情況,只能這般婉轉地問。
張陳氏恨恨地瞪著形容狼狽的王婆子母女,一想起床上永遠閉上了眼楮的崔氏,想起那一個孱弱的女嬰,還有崔先生失魂落魄的模樣,對這兩母女的恨意就如滔天的巨浪般掀了起來,恨不得立時上前將那兩母女打殺了。
她張了張口,正想將這兩母女對崔夫人做的喪心病狂的事情說出來,張大山身邊另一個黝黑的農人卻不等她開口,就道︰「大山家的,這兩母女之前鬼鬼祟祟地拿著包裹正往村外走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二牛他們說那母女包袱里的東西不是她們的倒像是張先生的,懷疑她們偷了崔先生的東西,所以追了上去問,這兩母女卻是支支吾吾的什麼都不肯說,只好把她們送到這里來問崔先生了。」這個黝黑的農人不是別人,正是張大山的鄰居,張大柱,他的兒子便是他口中的二牛,也是崔先生的學生。他說完便把一個包袱拿了出來,攤在一邊的石桌上,包袱打開,赫然是一些銀錢細軟,其中還有幾件玉器,卻是崔先生書房上的一個玉鎮紙還有一套玉筆架。
一看到這些東西,張小五一張小臉就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他尖叫著一下子沖到了王婆子面前將她狠狠地撞倒在地上,他現在哪里還不知道這兩母女在做什麼,害了崔夫人之後竟然還敢偷了崔先生的東西逃跑,她們真是該死!該死!他一口氣撞倒了王婆子,便發瘋似的一腳一腳狠狠地揣著王婆子。
王婆子猝不及防下被撞倒在地,根本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好尖叫著在地上打滾。
王婆子身邊的巧姐兒卻是被王婆子這一聲慘叫喚回了神智,一看自己的娘親被一個小鬼這樣踢打,當即一聲尖叫五指成爪向著小五撲了上去。
張大山一見巧姐兒瘋狂的模樣,當即上前擋了一下巧姐兒,將小五從王婆子身上拉開,巧姐兒尖利的指甲就這樣在他胳膊上劃出了三道深深的傷痕,立時便有血珠爆了出來。
張大山頓時抽了一口涼氣。
巧姐兒卻是像發了瘋一般接著沖張大山撲了過來。
旁邊的人一見這架勢,連忙上前拉住巧姐兒,奈何巧姐兒平時看著妖妖嬈嬈一女孩,此刻發起瘋來兩三個大男人都一下子拿不住她,還多有人被她撓了的。
一邊早被張大山拉住的小五也想上前狠狠地揍巧姐兒,然而張大山卻不肯放開他,他畢竟只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子,怎麼應付得了已經瘋了的巧姐兒。「爹,放開我,放開我,讓我打死她們,讓我打死她們,她們害死了崔夫人……爹,放開我……她們還想殺先生的奴奴(這里指小女孩兒)……爹……」
小五這話一喊出口當即听得眾人一愣,心中震驚,隨即便將目光投向了張陳氏。
張陳氏看到大家都望著她,從房子門口走了過來,狠狠地盯著巧姐兒和張婆子,「就是她們,這兩個喪心病狂的惡人,竟然想要在崔夫人生產之日生生弄死崔夫人,她們哄騙崔先生沒有找穩婆,想讓崔夫人生不出來,等到我和小五趕到的時候,她們怎麼也不肯開門,甚至在那樣的時候在房間里竟生生地用花瓶去砸崔夫人的肚子,崔夫人……崔夫人已經為了讓奴奴活下來,去了……」說到這兒,張陳氏臉上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可是她的雙眼卻依舊死死地瞪著巧姐兒母女。
眾人一听張陳氏的話頓時駭得倒抽一口涼氣,這可真是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當即看向王婆子母女的眼神便變得不一樣了,剛才還留有余手,這時卻是毫不留情了,當即將巧姐兒也一把推倒和王婆子摔做一堆。
院子里鬧得這樣大聲,房間內崔灝哪還會听不到,他只是太過悲痛,不能相信,沉浸在深深的自責和痛苦之中,他放不下崔氏更是放不開自己。
「月兒——」崔灝嘶啞著嗓音,最後吻了吻崔氏早就無一絲血色的雙唇,看了看睡在自己妻子身邊安安靜靜的女兒,斂起了眼中所有的脆弱與悲傷。他唰地站了起來,抽出了床頭那一把寒光凜凜的劍,他眼中已是一片冰寒。
房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此刻的崔灝就像是他手中提著的那一把劍一般寒光凜凜,殺氣騰騰,就連其余人看著都不由得從骨子里升起害怕的感覺,他死死地盯著癱坐在地上的王婆子母女,冰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兩具尸體。
王婆子滿臉驚恐地看著崔灝提著劍一步步朝她們逼近,不由得拼命往後挪著。
巧姐兒卻像是泥塑木偶一般一動不動地看著崔灝一步步走近,甚至連眼珠都不會轉一下了。
崔灝的劍尖指向了王婆子的臉,他是那樣悔恨,悔恨自己識人不清,悔恨自己沒有多注意一下這對蛇蠍心腸的母女,這才讓她們殺害了月兒,殺害了這個讓他放棄了一切而拋家棄子遠走他鄉的一生摯愛,殺害了他生命中曾經唯一剩下的一縷陽光。他是那樣恨不得將她們千刀萬剮!然而他卻又不得不留下她們的狗命,現在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只要一句話就能置人生死的世家公子,他東躲西藏,甚至不能在朝廷面前露出一絲蹤跡,這就注定他不能犯下人命案子。抑或許他可以將她們殺了,可是這付上的代價卻是從此他需要帶著女兒再次逃亡,她那麼小,那麼孱弱,怎麼經得起這樣的顛沛流離,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月兒,她留下的女兒,他怎麼能夠讓她再受一絲絲傷害。
寒光凜凜的劍唰地刺出,片刻間地上就多了一對鮮血淋灕的耳朵。
王婆子一聲淒厲的慘叫,立時捂著耳朵在地上打滾起來。
巧姐兒一看王婆子的下場,那一雙呆滯的眼楮終于找回了一絲神智,她抬頭望著崔灝,立時便哭了出來,「崔先生,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是我娘逼著我做的,如果我不這樣做,她就要把我賣給王村的老魚頭,崔先生,我是不得已的,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殺我,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想傷害夫人的,都是她,是我娘,是我娘要我這麼做的……崔先生,請相信我,相信我是無辜的,崔先生……只要你救了我,我就是您的,您想怎麼做我都听你的……」王村的老魚頭,大家都知道,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癩頭漁民,兩個月前突然間不知道從哪里得了一大筆錢,然後便四處托人買黃花閨女想要娶妻生子,只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人家願意。
雖然王婆子為人歹毒,然而對于這個女兒卻一直是如珠如寶地疼著的,那時更是為了女兒能夠活命硬是為了她幾乎花完了自己的棺材本,將她一步步背到張家村,在族長面前苦苦哀求感動了族長,才讓她們兩母女在這兒安的家,然而現在巧姐兒的言行卻是讓在場諸人猶如吞了一顆蒼蠅感到無比惡心。
崔灝一把避開了巧姐兒撲過來的身子,死死地盯著她的眼楮,直到她再也說不下去,手中的劍毫不猶豫地提起,在她的臉上劃下兩道十字,將她一直引以為榮的臉給弄花了。
巧姐兒淒厲如鬼般捂著自己的臉尖叫著,眼中是瘋狂是不可置信,還有歇斯底里的恐懼和恨意……
報復一個人最好的不是殺了他,而是毀了他最在乎的東西,讓他的余生在一輩子的痛苦中煎熬,直到走到生命的盡頭。
巧姐兒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容貌,而王婆子最在乎的是巧姐兒,現在她們一個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容顏,一個遭到了至親女兒的背叛,她們的一生都將在痛苦中度過。
月兒——崔灝望著猶自滴著血的劍尖在心中輕輕地喊了一聲,「將她們丟出去!」他轉身走向了身後的臥室,任由濃濃的血腥味將自己團團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