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流浪(三)
慕容屏住了呼吸靜靜地听著,可是入耳的都是風聲,是蘆葦之間相互摩擦的聲響,除此之外沒有一絲其他聲音,就連平日里棲息在葦蕩之中的野鴨子也早就飛離此處,去江面上搜尋食物去了。(思路客.)
這種茫茫天地間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的感覺令人沒來由地恐慌,窒息。無形中就像是有什麼卡主了喉嚨一般,任他怎麼也發不出聲來,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望著這包圍了自己的蘆葦,有那麼一瞬間雙腳麻木得無法挪動分毫,眼底流露出一絲從不肯輕易透露的脆弱。
忽而,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突然的疼痛還有濃濃的血腥味讓他眼中的脆弱迅速地收了起來,他雙目一凝,兩邊的耳朵微微地動了動。他自小耳聰目明,對于細微的聲響有很強的辨識能力。果然,凝神靜氣之後,不一會兒他便捕捉到了空氣中順著風聲飄過來的一縷極其壓抑的嗚咽聲,他雙眼猛地一亮,立即朝著一個方向沖了過去。
他以為她跑了很遠,卻不想他只是追出了幾步距離就找到了她,他撥開一叢蘆葦,就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地上枯死的蘆葦桿子之間,頭深深地埋著,幾乎看不見頭頂。
「莞莞……」慕容望著匍匐在地上顫抖著的身影,喉頭忽然覺得一哽,他張了張口,想要喊她一聲,可是他卻沒有听到自己的聲音,耳邊縈繞的只有她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像悲鳴的小獸一樣,讓人不由得心頭顫動。他想起了父王死的時候,他的感受,那種天塌下來地也陷落,心難受得恨不得挖出來的痛苦……
他腳步動了動,心里酸酸的軟軟的,他想上前去安慰她,可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風輕輕地吹著,蘆葦蕩內葉子細細的摩擦聲時不時地響起。
崔莞听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也听到了那個男孩對她奇怪的稱呼,她死死地咬著手臂,不想讓哭聲滲透出來,齒縫間早就灌滿了咸腥的血液,眼楮里有熱熱的淚水從里面滲漏出來,滑到唇邊,然後沒入手臂,激起陣陣劇痛,可是這樣的疼痛根本就比不上心里的疼痛。
祖父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現在她早就不是男兒了,她是不是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不需要形象,不需要堅強,只是哭,大聲地哭……
慕容蹲下了身子,他伸手模上了崔莞的發頂,笨拙卻輕柔地一下一下撫模著,他藍色的雙眸定定地望著她顫抖著的雙肩,眼底有什麼東西在變化著,變得堅定。這一刻,他下定了決心,他要照顧她,不是為了那個男人救了他,也不是為了姑姑,他只是因為她,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慕容家的男兒從來只憑自己的心去做事,他們的決定會突然產生可是卻是一輩子不會輕易改變。
「莞莞,別哭了。」他輕輕地對著她說,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他只是想要安慰她。
感受到自己頭頂上那一下一下笨拙的撫模,崔莞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感受,他的安撫意外地令她安心,她甚至忍不住去迷戀這樣的感覺,跟著他的手掌去感受他的溫度動作,可是一想到老爹是為了救他而死的,一想到自己內里的靈魂,她就只想要狠狠地推開他,不管是什麼原因,不管老爹和他到底有什麼關系,她對他只有也只應有濃濃的惡感。
她這樣想著卻是不能動彈一分,每一次呼吸胸腔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樣疼痛,她完全站不起來也動彈不了,唯有牙齒能夠更深地咬入手臂。她強制自己慢慢地停止哭泣,可是哭慘了,身體痙攣著,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她依舊在抽噎,他仍然靜靜地一下下撫模著她的發頂。
然而幾個突兀的聲音卻突然突然從不遠處傳來,打破了這里的安靜。
「這邊……你們往那邊看看……一定要把那兩個小崽子找出來……動作快點……」一個粗噶的男聲氣急敗壞地說著,隱隱約約听得不是很清楚,還有許多雜亂的腳步聲,蘆葦在劇烈地搖曳著,朝著他們逼近。
慕容一听這個聲音,頓時變了臉色,心頭一緊,他听出來了,是昨晚的那個老叟帶人追上來了,而且人數還不少。他忍不住心中一陣慌亂,這樣近的距離,即使他們立即逃跑,也會發出很大的響動從而被發現,更何況他們只兩個人還是餓了許久體力衰弱至極的狀態,想要不被追到根本不可能。
難道就這樣呆在原地被抓住?!這樣等死?!慕容眼底爆發出強烈的不甘,他抽出了腰刀,藍色的雙眸緊緊地盯著那群人來的方向,鮮卑的好男兒,從來只有戰死,沒有站著被俘的,他會和他們拼了。
他低頭看了眼腳下的小女孩,他不會做出自己引開那群人,讓她獨自逃跑這樣在他人眼中看來仁慈實則愚蠢的事情,他既然決定了要照顧她一輩子,那麼她就不能離開他,即使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該死的,那兩個小崽子昨晚果然在這里過夜了,既然他們睡在那堆蘆葦垛上,那麼就應該在這附近,大家仔細搜搜,如果找不到,縣令大人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你,去那邊,你,去那邊……」
不斷的喝罵聲,嘈雜的腳步聲在越來越逼近。
崔莞听著這些斷斷續續的話,心頭不由得一跳,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些人口中的小崽子就是在說他們了,第一時間,她想到了那個大胡子,那群將她和崔爹害死了的胡人,她的雙眼瞬間滿布殺氣,原本僵直抽搐不能動彈的身子硬生生擠出了一絲力氣,她咬緊了牙關,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幽深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人聲的方向。
慕容看到崔莞搖晃著站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扶她,可是卻還是強制自己收回了雙手,自小他就懂得老鷹為何會在小鷹羽翼微豐的時候就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將它推下巢穴的道理,現在同樣如此。他只是上前兩步,站到了她前面,將她庇護到自己身後。
崔莞看到自己身前突然多出來的身影,雙眼中掠過一抹復雜的神色。
難以入耳的謾罵還有嘈雜的腳步聲在愈發逼近,崔莞听在耳中,眉頭卻是緊緊地皺了起來,不對,不是那群胡人,這群人的口音雖然與自己的也有些差異,但是卻有別于那群胡人的口音,崔莞被仇恨蒙蔽的心立時冷靜了下來,她扭頭環顧了一下,隱在身後不遠處的蘆葦叢中有一片小澤。
「跟我來。」崔莞也不管眼前的胡人小孩听不听得懂,一手拽住了他的手,將他往那一片小澤拖去。
手上忽而傳來的溫軟讓慕容愣怔了一下,他雖然听不懂她的話,可是卻看明白了她的眼神,她難道這會兒還想跑?不,應該不可能,她的眼楮里不是這樣說的。慕容心存疑惑,卻還是跟著她向前走了幾步。
崔莞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小澤,回頭讓慕容下去,慕容卻是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依舊杵著看她。崔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先下水去。雖然是夏日,可是清晨的水還是有些涼意的,水漫過小腿,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時,慕容卻是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藍色的雙眸中閃著憤怒的神色。在崔莞小臂內側赫然是一片血淋灕,半月形的牙痕深深地嵌入,鮮紅的肉在血水中翻卷出來,傷口還在不停地往下流血,他握著她的手腕僅片刻,手中就黏上了一手的溫熱。
慕容當然看得出這個傷口是怎麼形成的,他震驚于眼前的小女孩能夠對自己這樣毫不留情,可是更多的卻是憤怒,他很生氣她傷害自己的行為,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別人弄壞了一樣,不,他比這還要憤怒,他想斥責她,可是張了張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和她有語言障礙。
手腕上傳來的力道讓崔莞皺起了眉頭,她回頭看向慕容,他臉上莫名其妙的憤怒,讓她心里越發不爽,看著他的眼神便愈發冰冷,然而現在卻絕不是適合的時機,她閉了閉眼,強壓下心頭的憤怒,伸出另一只手掰住了他的另一只,往小澤上拖。
這時,慕容也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看腳下的水澤,又看看崔莞冰冷的小臉,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他沒有看錯,她果然聰穎。當即,他便跨前兩步,率先走入了水澤之中,然後伸手一勾崔莞的小腰,將她帶到了自己身邊。
水澤並不深,只大約到慕容的下頜,他能夠堪堪站住,透過眼前的一蓬雜草往外看情形,然而對于只到慕容胸口的崔莞來說卻是困難了,她只能緊緊地依附在慕容的身上,往上蹭。慕容亦雙手緊緊地環住她的小腰,將她向上托起,使她的腦袋能擱在自己的肩頭。
「這邊呢?你那邊有沒有看到……呸……真是晦氣,就這兩個小鬼,竟然就找不到了,走,我們往另一邊找找……」罵罵咧咧的人聲,帶領著一堆腳步聲慢慢遠離。
慕容靜靜地感受著噴灑在他頸間的呼吸,雖然身體寒冷疲憊,可是這一刻,他卻不知道為什麼感到很安心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