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里茶煙裊裊,丫鬟引著端木初到了門口便退下了。廳中主座上坐著一個白衣男子,正是傅君荖。今日的他與昨晚稍有不同,靜靜品茶的樣子,像一個儒雅的書生。他見端木初進來,竟然揚唇笑了笑。
「你來了,請坐。」衣袖輕拂,他指了指右側的椅子。
端木初打量著他,問道︰「不知少莊主今日找我有何貴干?」
那人笑笑,放下茶盞︰「你放心,我不是趕你們走的。」
端木初的臉色稍微緩和下來,自己尋了個位子坐下︰「那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傅君荖看了她一眼,接著道︰「縴月也不小了,是時候為她擇一個好夫婿了。今日我去看望她時,從她口中听到最多的便是端木兄你的名字。所以,我猜測,她的心里已經有人了,而那個人,就是你。」
這一席話,驚呆了端木初。雖說她長得天生麗質,不過有生之年還是第一回被人這麼直白的說喜歡呢!雖然不是當事人親口之言,而且還是被姑娘喜歡!不過,她的心里倒是有幾分氣血沸騰。
「不知端木兄對縴月是否也有那麼一絲好感?」傅君荖的模樣極其認真,端木初卻是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
雖說莊縴月那個丫頭,長得也是貌美如花,不過叫她一個女兒家心儀另一名女子,實在有違倫常。
見她半晌也不回答,傅君荖的臉色突然變冷了,語氣也怪怪的︰「怎麼?難道端木兄覺得我家縴月配不上你?還是你覺得我家縴月哪里不好?」言外之意,只怕是威逼端木初答應這間接的親事。
思慮再三,端木初決定,先穩住傅君荖再說。
「莊姑娘自然是個好姑娘,不過在下家中已經有妻室了。我想少莊主也不願意讓莊姑娘受委屈吧!在下听說貴莊要為莊姑娘舉辦一場比武招親,不如就先以計劃行事。倘若莊姑娘還是對在下情有獨鐘,那在下一定為了莊姑娘休妻再娶。」
她的一番謊話說的十分心安理得,臉都沒有紅一下。倒是惹來了傅君荖怪異的目光,許是對她家中已有妻室這番鬼話,不太相信。
不過他也不好捅穿,「既然端木兄都這麼說了,那就依計劃行事吧!」
阿初點頭笑著,端起茶盞掩飾似的品了一口。
——
回到房間時,已是正午時分。顧雲安候在門前,丫鬟們見她回房了便傳膳過來。直到傍晚,顧雲安又失蹤了。端木初獨自從夜來山的後院院牆翻了出去,穿過那片梅林,一直走到林子的盡頭。
夕陽懸在遠方的山頭,雲霧撥開,大有一覽眾山小的架勢。端木初伸了個懶腰,尋了一株最大的梅樹,席地而坐,倚在樹上。傍晚的景致格外誘人,殘陽如血,遠山相迎。這夜來山莊是個寶地,位居夜來山的半山腰,望得見雲端,也看得見山下的風景。就連那環繞夜來山流淌東去的江水,也能看的清楚。
淡淡的風吹弄她的衣袂,勾起她對一個人的想念。
他說過的,雖然他不知道她到夜來山做什麼,但是他會一直陪著她的。如今,陪著她來了夜來山的卻是顧雲安。
肖慕葉,這個人莫名其妙的闖進她的生命,卻又突如其來的消失。讓她絲毫沒有招架的余地。
阿初收了收腳,將自己很好的藏在那棵梅樹下,雙手環抱著膝蓋,臉上一貫的淺笑,此刻不見了蹤影。那一切就像是個夢,醒的時候毫無征兆。
「主子…。」
「先別說話,跟我來。」
清晰地人聲傳進阿初的耳里,她的目光微微明亮,腦袋偏了偏。那條梅林間的小道上過來兩個人,一個白衣飄揚,宛若仙人;另一個一身黑衣,手中還拿著一把長劍。
白衣的那人,端木初認識,那是夜來山莊的少莊主傅君荖,至于另一個,她不曾見過。
兩人步調簡直一致,徑直朝崖邊走來。端木初屏住了呼吸,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一動不動的貼著那株老梅樹,眼神變得神采奕奕。
看他們兩個的樣子,應該是認識的,方才叫「主子」的那人應該就是那個黑衣男子。他口中的「主子」…豈不是傅君荖?
她思慮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崖邊。傅君荖面向著對面的遠山,背對著黑衣人道︰「此番你來這里,是奉旨行事?」
黑衣人低首,清冷的聲音回道︰「是,皇上已經知道藏寶圖的事了。」
「呵!」傅君荖冷笑,轉身看著面前卑躬屈膝的人,「這事是誰傳上去的?」
「回主子,是禮部尚書陸大人。」
「原來是那個老匹夫!」他的目光變得深邃了一些︰「這麼說來,是二弟故意泄露出去的。我還以為,他得知藏寶圖在夜來山莊,會火急火燎的趕來私吞,不料他還不算太笨。」
他的話叫端木初驚了驚,不禁更為集中精力,听他們談話。
「不過還好,父皇是派你來。」傅君荖淡淡一笑,卻听黑衣人道︰「屬下已經在路上耽擱了數日,莫非二殿下還沒前來?」
「我這個二弟,是個精明人,如今一定是在夜來山莊周圍找了個地方,養精蓄銳呢!」他的語氣含著些許笑意,微頓了頓,他又接著道︰「不過你放心,我已經給他鋪好了一條道路,讓他有個好的借口來夜來山莊。」
「主子的意思是…。」
「今日,莊主的親生女兒回來了,我已經打算好為她準備一場招親。到時候天下英雄聚集,我那二弟自有辦法混進來。」
「這法子倒是好,不過,二殿下來了,萬一真的把藏寶圖搶走?」黑衣人的顧慮倒是十分有道理的,不過傅君荖卻早就想到這一點了。
「無妨,我會準備幾份假的。再者,就連我都不知道這藏寶圖在夜來山莊的哪個位置,他也絕對不會知道。只要他來這里,我就叫他有來無回。」他的語氣變得狠厲,听得端木初一陣惡寒。
看來這個傅君荖果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不過他口中的二弟,莫非是南樓?那個黑衣人既是奉旨前來,那便是沁姨說的那個一品侍衛林蕭了。那麼,傅君荖的真實身份……
當今皇帝的大兒子!
端木初瞪大眼,心下一陣狂跳。想不到這一次出行,竟然能遇見那個狗皇帝的一雙兒子,真是天意。看樣子,傳言是真的,當今大皇子和二皇子暗地里確實相互切磋著。
「不過我這個二弟向來命大,一路上遇到那麼多殺手,也能平安無事。」
听了這話,端木初已經能確定他口中的二弟,確是南樓無疑。這一路的殺手,原來是他派的,是想在路上解決掉南樓嗎?為了皇位?
她鄙夷的笑了笑,將目光收回。
「好了,你這就到莊里休息吧!替我注意一下西苑那邊的兩個人。」
「是,屬下告退。」林蕭回道。
端木初再探頭,他已經轉身往夜來山莊的方向走去。崖邊只剩下一身白衣孑然的傅君荖。她在心底暗罵了幾句,想不到他竟然打算讓林蕭監視她和顧雲安。不愧是出身皇家,城府真是深。
呆到夜幕降臨,傅君荖才轉身回了夜來山莊。
——
是夜,迷霧遮住了月光星辰。
一道身影躍進端木初所住的院子里,漆黑寂靜的院子里,一個人也沒有。黑衣人在門外猶豫了半晌,還是邁著無聲的腳步前去推門。
「嘎吱——」開門時的動作盡量小幅度,不過還是不由的發出了聲音。
沒有月光照進屋子,只覺得屋里也是一片安靜,就連輕微的呼吸聲都听不見。林蕭握緊了手中的長劍,目光警惕的盯著床幃的方向,腳步逐漸邁了過去。
床上那人將被子裹得十分嚴實,林蕭看不見他的腦袋,只是悄無聲息的把手中的劍緩緩拔出。
一切就這樣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長劍刺進錦被的時候,他想過要是那人突然醒來,他就和他好好打一場。不過,看樣子不用了。
劍刺入的感覺卻是那麼微弱,好像刺的不是人的身體,而是……
他掀開錦被,「砰」地一聲輕響,一股淡淡的清香襲面而來,林蕭尚且沒能反應過來,已經吸入大量的香氣。瞬時間,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合眼之前,仿佛看見窗前站了一個人。
雲霧悄悄散去,明朗月光投在窗前的端木初身上,她的唇角微微上揚著,斜倚著窗欞悠閑的把弄著發尾。房門被人推開,顧雲安邁了進來。
「怎麼樣?你沒事吧!」他關切的問道,看見端木初安然無恙的笑著,不禁放下心來。
再看看倒在床榻前的那人,正是此番皇帝派來夜來山莊尋藏寶圖的林蕭︰「這個人的確是林蕭,看來你的判斷是正確的,那個少莊主果然是皇帝的長子。」
端木初悠哉悠哉的來到桌邊,點燃了之前吹熄的燭台,又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方才道︰「齊叔的**香果然有效,無論武功多高的高手都得拜倒香下。」說著,她輕聲淺笑,目光打量著地上的林蕭,不由得發愁︰「這個人我該怎麼處理呢?時間長了,傅君荖可是會懷疑的。」
「不如將他扔到山下去。」顧雲安提議道,「只要沒有證據,傅君荖拿我們也沒辦法。」
端木初瞧他一眼,伸手為他斟了一杯茶︰「過來坐吧,喝口熱茶。」
顧雲安點頭,方才出去跑了一遭,現在的確是手腳冰涼。
「對了,你不是說傅君荖只是叫他監視我們嗎?他怎麼半夜跑來行刺?而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顧雲安將心中的疑惑不解全都問了出來。
對面的女子笑了笑,泛著幾絲俏皮︰「你不是說過林蕭是一個好大喜功的人嗎?既然傅君荖對我們有所懷疑,他必然覺得殺了我們能讓傅君荖安心。我也沒想到他這麼急,今晚就行動了。要是再來晚些,只怕我就要上床休息了。」
听她這麼一說,顧雲安不禁生出幾絲無奈。原來,她全憑猜測而已,若是真如她所說,林蕭晚些時候來,豈不是什麼都完了。
看他一臉憂愁的樣子,端木初笑了笑︰「別為我擔心,我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死的。」放下茶盞,她又問道︰「你那邊怎麼樣?南樓可是真的在這附近?」
顧雲安點頭,表情也凝重起來︰「夜來山莊周圍還有幾處人家,南樓一行人正是分散投宿在這幾處人家。我還看見了洛新凡。」
「洛新凡?」端木初挑眉,「他還沒死啊?」想那日落入十二指山少當家手里,洛新凡卻是怎麼逃出來的?
「沒有,這件事我也很好奇,很少有人能從十二指山活著回來。除非他們的少當家不在十二指山。」
顧雲安這麼一說,端木初也覺得十分有理︰「唐句若是不在十二指山,他會去哪兒?」
顧雲安搖頭,轉開了話題︰「明日便是招親的日子,你有什麼打算?」
說到莊縴月招親的事,端木初倒是有自己的想法︰「雲安,你是不是為了翩翩樓什麼都願意做?」她含笑瞧著他。
顧雲安愣了愣,沉溺在她的笑容里,微微心動。他點頭,「是,我什麼都願意做。」不過不是為了翩翩樓,而是,為了你。
後半句,他咽在心里。有些話是不能坦白說的,因為現在的端木初,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兒女情長的事。
「那就好!」她笑著,捏著下頜,靜靜沉思了片刻。
「那明天的招親,你一定要參加。」端木初的眉眼飛揚,顯然對招親的事十分感興趣。不過,她這個要求卻被顧雲安拒絕了。
「什麼事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事,我決不答應。」他的眸光微微暗淡下來,眼簾垂下,藏起了心里那突然升起的一絲失落︰「小姐,是不是對我和莊姑娘有什麼誤會?」
端木初的實際意思只是要他去摻一腳,並非叫他拔得頭籌回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又沒有讓你贏了招親比賽。」
顧雲安抬頭︰「那是?」
「明日傅君荖一定會出席的,趁他無法分身之際,我親自去找找藏寶圖的下落。」既然就連傅君荖都不知道藏寶圖在哪兒,那她就自己去找。
听她這麼一說,顧雲安心里好受了許多,不過他還是擔心︰「你身上的傷還沒好盡,還是我去找吧!」
端木初搖頭︰「就是因為我的傷沒有好盡,所以才叫你去參加比武招親啊!」
顧雲安向來是個聰明人,不過偶爾犯犯傻也是可以原諒的。
他明了的點頭,「那好吧!我會盯著傅君荖,你就放心去找吧!這莊里能藏東西的地方我幾乎都找過了,只有東苑那片湖上的假山。」因為東苑是傅君荖的住所,所以他一直沒有動手。
端木初笑笑︰「那就這樣決定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說著起身將他往門外推,顧雲安無奈的任她魚肉。掩上房門時,阿初探頭沖門外的他俏皮一笑,道︰「對了,你若是真的喜歡莊姑娘就一定要拔得頭籌啊!」話落,她就合上了房門。門外的那人身體微微一愣,迷離月光透過他的眼楮,照進他的心里,窺探了他的秘密。
的確是個秘密,卻又不是秘密。翩翩樓中的人,都是明白他的心意的。都明白,他顧雲安為什麼會對翩翩樓鞠躬盡瘁,為什麼偏偏端木初不明白呢?是她真的不明白,還是故意不想明白?
門里的人靜靜倚著房門蹲,門外還沒有腳步聲響起,只能證明,他還在門口。
端木初輕輕嘆了一口氣,忍不住模了模自己的臉頰。十年來,顧雲安對她的好,她一直記在心里,只是那種情感叫作感激,而絕非男女之間的愛情。
她這一生都注定要為了國家,為了仇恨勞累奔波。哪里還有精力去談什麼感情!
十幾年,她其實一直孤獨而堅強的活著。
有時候想,倘若自己並不是那場戰爭里的僥幸者,倘若她真的死在那場戰爭里,那該多好!
端木初的目光暗淡了些許,唇角揚起一抹淡笑。假如真的不曾活下來,也就遇不見肖慕葉了。
她被自己腦海里閃過的那個念頭嚇了一跳,此時門外響起了輕輕地腳步聲。端木初偏著腦袋抵在房門上。不禁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自言自語道︰「真是的,胡思亂想什麼,還是專心想藏寶圖的事吧!」
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有活下來的使命,有的人為了遇見一個傾心的人,有的人為了讓別人遇見。但是,端木初,卻是為了復國和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