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遠處河灘上,萬鳥翔集,夕陽射透鳥群,羽背熠熠生輝。河灘周圍,水草豐美,郁郁青青,閃耀著光波的河水粼粼落落,水聲,鳥聲,交相和鳴。長風拂來,入鼻處,盡是草香河鮮,彷如久居人家的好婦,烹制著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而河浪翻滾間,水草披拂,猶如一條條青龍魚躍水底,昭示著一場水族的盛會。
小姑娘眼角已落淚。
驟逢變故,族親盡滅,年僅八歲的她幼失怙恃,了無依靠,只能乞討度日。然而旁人對她輕則冷語相待,重則棍棒交加,街邊乞兒,卻淪落為垃圾堆里撿吃食的野貓野狗。即便父親在時,亦是正眼不曾瞧過她一次,母親更是橫遭父親打罵,每日淚比話多。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她只不過想要個家而已呀!
而對著此情此景,小姑娘忍不住張開雙臂,似要擁抱整個自然,更像隨時隨風而去,要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天使。
「你叫什麼?」易行問道。
「班媮。」小天使的眼楮已恢復了神氣,清亮無比,「當然你可以叫我媮兒;娘就是這麼叫我的。」
似乎是個有趣的名字啊!易行不自禁地想,有趣的東西總是能吸引人注意的,譬如說從那邊奔來的十數匹快馬。
等等!
快馬上有人?
何止有人,還有十數柄亮閃閃的鋼刀。
起先還在遠處,不一時,奔馬便已至山下。易行趕緊拉住班媮伏下頭去,眼見四野無人,一波賊人所圖何物簡直不問便知。易行背上班媮,快步疾跑,一身靈力修為盡展無遺,只比快馬慢上稍許。
于是當這一十八匹人馬趕至營地時,看到的則是全副戒備的易家眾人。
「諸位朋友所為何來?」易沖之當先上前。
「一件小事。」賊酋道。
「哦?不知可有在下幫得上忙的?」
「自然是幫得上的。」
「何事?」
「借頭一用!」
說時,一把匕首飛旋而去,易行大急,甫一喊出「當心」便見易沖之並指而立,指尖即是那把飛來匕首,才暗暗松了口氣。
「遠來千里送禮,來而不往,豈非慢客之道?」易沖之「之道」兩字尚未說完,指尖匕首已挾勁風而去,穩中迸氣,毫無旋顫之態,與先前那人靈力修為相比,高下立現。
「砰!」
賊酋橫刀立馬,將匕首斬于馬下。
「小無峰道?」勁裝賊酋束手持刀,眸中寒意更甚。
「殺你足夠!」易沖之反手捏訣,口中低吟「小無峰道」奧義,袖袍無風自鼓,人浮半空,眉心「墨攻」兩字隱隱閃爍。
「殺過去!」賊酋揚刀便劈,一股氣浪登時掀翻牛車,行李損壞無數。身後一十七人「嗷嗷」吼叫沖殺過來,易家僕人持棍相迎。易行、易安各自空手對敵,俱是以一敵二的好手。
賊酋怒蹬馬背而起,雙手持刀劈向易沖之。易沖之也不著急,舉袖迎敵。眼看那袖子似乎布帛質地,卻有金剛之效,刀劈不碎,刃過不穿,易沖之雙手舞動,恰似空中天仙作舞,迎來凶神惡煞。
易家眾人數不佔優,家僕多有倒斃,眼見已十剩五六了。易行心急,奈何靈力修為已至最高,有心乏力,動作之間未能料敵先機,已漸漸落了下風。
見此情狀,易安投身來救,互相攻守,方能挽住頹勢。這時躲在車上的班媮耳听得刀棍相交,顧不得危險,跑下車子,在地上撿了石頭便要來救易行。
有刀趕到,刀在賊掌。
班媮不及閃躲,這一刀便要從她頸間砍過,從此紅粉路人,荒草埋骨。
易行目眥盡裂,猱身前來,一手推開班媮,不及躲避,情急之下,只好以攻代守,一掌拍向賊人胸口。
「易哥哥!」
這已是易行听到的最後一句話了,所幸,這是他听到過的最悅耳最令人愉快地一句話了。
人能夠開心地死,豈非痛快至極的幸事?
「他死了麼?」
「沒有;有我在,他死不了。」
當易行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班媮趴在床邊淌著淚;易沖之站在床邊紅著眼。
他盡力做一個陽光的笑,可是疼痛使得這個表情有些扭曲︰「阿爸,媮兒。」
「易哥哥!」班媮撲到他懷里,開心地淌著淚,「都怪我,我不該出去的……」
易行的表情更扭曲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媮兒,你壓著他傷口了。」易沖之道。
「哦,對不起,對不起,易哥哥。」班媮歉意地移開了身子,「易哥哥,你還疼麼?」
「不疼了,不疼了。」易行這次是會心地笑了,「只要媮兒不哭鼻子,我就是有天大的傷也會好的。」
「那好,媮兒不哭了,媮兒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哭了。」
易行沒想到的是,班媮真的一生一世都沒有再哭過,即使在那件事情上。
「天大的傷還不至于,不過你離去閻王爺那兒也就差了一步。」易沖之冷冷道。
「阿爸……」易行不解。他並非不解自己傷勢為何如此之重,自他決定以攻代守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如果命硬的話必受重傷,命軟也只能自嘆倒霉,但對方卻是必死的,橫豎不會吃虧。但父親這種態度顯然對自己是極為不滿的,這才是不解之處。
「我不會讓你死的。」說完,易沖之便折身而去,只留下還在迷惑的易行。
「阿爸這是怎麼了?」易行問班媮。
「易大叔跟大夫說話時正巧被我听到了。」小姑娘一副促狹樣,「易大叔說︰‘行兒與賊人拚命,一味蠻打。這招看似攻敵之不得不救,實則是以命搏命。行事如此孟浪,讓我如何能將墨家事業交付于他?何況……何況他這一身靈力盡廢,日後再無修為,這……哎!’大夫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座首也不必過于糾結。至于修煉之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易大叔也不說了,就跟現在一樣,轉身走了。」
班媮還待說些什麼,卻見易行的臉色已是鐵青了。
「易哥哥,你……你……怎麼了,可是傷口又疼了?」
易行沒有回答。
他用盡全身力氣,集中注意,卻催動不起絲毫的靈力,仿佛儲藏靈力的天池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媮兒,你是說,我的靈力,全都廢了?全都?」易行撫模著自己的小月復,似是追問班媮,又似反問自己。爾後,淚珠便大塊大塊地落下來。
班媮趕緊用手擦淚,道︰「易哥哥,你是怎麼了?你別嚇我。媮兒惹你傷心,你打媮兒好了,你別這樣好嗎?易哥哥,求你了!」
易行強笑道︰「媮兒,這與你無關,不是你的錯。這樣,哥哥渴了,你幫哥哥拿杯熱水好嗎?」
「好!」媮兒甩著一雙小短腿兒,跑去外邊找水。這邊易行卻抱頭痛哭,狠狠地捶著床沿,低沉的悶吼久久盤桓喉間,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發泄完胸中的氣悶。
另一座院落里,易沖之卻站在屋頂,手提一罐烈酒,無聲地將酒水倒進自己的喉嚨,濕了衣衫也全然不顧。他似乎听到了兒子低沉的吼聲,酒罐摔碎,剛毅的身子挺直在月光下,又像立身在月亮中,低沉地吼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死?
他當然不會死,除非你殺他九次。
在更以後的以後,方卞是這樣評價易行的。對這個親如女乃兄弟的總角之交,方卞總是不吝嗇他的贊美。因為他值得這樣的贊美。
易行的傷說重,也沒非到要死的地步。然而他老子易沖之擔憂的並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心靈。哀莫大于心死,一個人若心都死了,即令身體還活著,又怎能稱之為生靈呢?
沒有心的生活,豈非無趣得很?
顯然,易行正處在這個生與死的邊緣。一步天堂,一步地獄。他是怎樣選擇的呢?我們不妨先看一下他的菜譜。
早餐︰豆腐腦;
午餐︰豆腐掛面;
晚餐︰豆腐軟餅。
「所幸咱們隔壁臨街便是豆腐坊,不然你這三餐可麻煩得緊了。」小蘿莉起初還能看得過去,眼見日子漸長他還這樣堅持也就不免抱怨起來。
「我這身體恢復得,你就不要擔心啦!」易行拍了拍小蘿莉的頭,便又跑去練他的「五郎八卦棍」。
「現在烏衣巷里哪個還不知易家‘豆腐小郎君’啊?」班媮皺了皺秀氣的小眉頭,「不過身體恢復得確實不錯啊!得虧我听了大夫說吃鹽長力氣,便在易哥哥飯里多加了一勺鹽,要不哪兒能恢復得這麼好?」
這小蘿莉害的易行每餐必要三倍飯食來稀釋鹽分,還是被吃得上吐下瀉,居然還在這兒自矜功勞殊甚呢!
小姑娘年歲尚小,不懂常理,倒也不覺易行上吐下瀉有何不妥,只道是病後復愈自然反應,何況易行情知「好妹妹」班媮一心為他,自是不肯吐露絲毫實情,惹她傷心,此事倒也維持了許久。
這不,小媮兒施施然地撤了碗碟,就施施然地前去演武場,施施然地瞧著「易哥哥」舞著虎虎生風的「八卦棍」,然後施施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