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十月初三,靖南侯率軍大敗虜兵于維西,匈奴王、羌王集結殘部欲決一死戰。
在歸旋看來這都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役,湛霄答應她在十一月之前回來便一定能夠做到。她
已經開始做手讓人修葺別院,等湛霄過來後能住得更舒適一些。
岳寧的天氣到了十月份依然溫暖宜人,廖夫人身體狀況穩定,每日盼著得便是兒子早日班師
回朝的消息。
「旋兒,要不你回京一趟吧。湛兒回京家里沒個女主人怎麼行?我身邊這麼多人伺候有什麼
好擔心的,待接了他你們一起來看我。」廖夫人如是勸道。
歸旋邊給架上的雪毛鸚鵡喂食邊說︰「我要是把您扔在這兒一個回去,湛霄見著我非得家法
伺候不可。」
廖夫人正要說話,那鸚鵡忽然呱呱叫道︰「湛霄哥哥、湛霄哥哥、湛霄哥哥……」
眾人皆愣,過了片刻,廖夫人和侍女皆掩唇而笑。歸旋一雙美目瞪著鸚鵡圓溜溜的鳥目,忽
然伸指在鸚鵡頭上一點,一下子把它從鳥架上推了下去,「你敢學我!」
鸚鵡足上束環亂撲翅膀倒吊在鳥架上,眾人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
就是這天夜里,歸旋早早回到房間歇息,睡覺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對著那只新買的雪毛鸚鵡
說道︰「湛霄哥哥,你早些回來。」
她用玫瑰花瓣和芍藥花瓣新裝一個玉色夾紗枕,躺在上面想象了一下日後與湛霄並頭躺在上
面的情形,然後枕著悠悠的香氣睡了。
迷蒙間忽然有人急切地敲門,歸旋蹙著眉頭,「誰?」
門外,月晏一向冷若關山的聲音染上焦急,「夫人,快些起來,有人夜襲!」
歸旋一驚,立刻披衣下床跑過去打開房門,只見月晏一身黑衣手持寶劍站在門口,夜色中傳
來隱隱的打斗廝殺聲。
「怎麼回事?」歸旋厲聲問。
月晏簡潔地說︰「別院被圍住了,大約有二千余人,皆是高手。」
歸旋心里一沉,湛霄走時留下三百暗衛,她留下了小部分在侯府,先在這別院之內的大概有
兩百人,雖都是訓練有素的精英,但以一當十肯定撐不了多久。
這是書卿、可人也急匆匆跑了過來,「夫人,怎麼回事?」
歸旋當機立斷,「先去老夫人那里!」
待到廖夫人處,銘劍已經守在那里了。廖夫人神色焦慮,見到歸旋立刻松了一口氣。
歸旋上前握住她的手,回頭問道︰「月晏、銘劍,你們有何良策?」
銘劍道︰「屬下認為而今之際唯有強突出去搬尋救兵。少夫人騎術精湛,若騎上踏雪由人保
護強沖出去機會很大,但老夫人若是坐著馬車突圍則凶多吉少。這別院之內有一密室,地處
隱蔽,屬下認為當讓老夫人在內暫避,由月晏扮作女眷乘馬車突圍引開追兵,然後少夫人再
喬裝騎馬突圍,我已派人去附近的州府搬尋救兵,順利的話三個時辰內當回。」
歸旋怒道︰「混賬東西!你居然說將主母一人丟在府中,其余人皆去逃命!要走你們走,我
陪老夫人留在密室里!」
銘劍月晏臉色均是一變,互視一眼默然不語。
廖夫人此刻沉聲開口道︰「就這麼辦,這是最好的選擇。」
歸旋急道︰「母親!」
廖夫人打斷她,「旋兒,听話!我肯定是逃不出去唯有躲起來,你陪不陪我都于事無補。我
們兩人都在府中,眾人唯有死戰,到時大家都得陪著我們送死。」
歸旋道︰「不……」
月晏上前一步,「我會找人扮作老夫人逃出去吸引視線,賊人肯定全力追截不會用心搜府,
老夫人躲在密室應當安全。」
歸旋拍案怒道︰「應當應當,若不應當有閃失當如何?!」
廖夫人站起身來︰「不用說了,就這麼辦!旋兒,你若再多言我便一頭撞死在這里免得當個
禍害!」
歸旋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銘劍上前道︰「少夫人,不能再耽擱了,請隨在下突圍。我會留十名最好的暗衛在老夫人身
邊誓死保衛。」
書卿忽然撲通跪倒在地,「少夫人快些走吧,我願留下來侍奉老夫人。」
可人也跪跟著倒在地︰「少夫人,我也願留下來。反正我也逃不了,我會替您照顧好老夫人
,您就放心去吧。」
廖夫人道︰「旋兒,快走吧。」
楚歸旋的面容漸漸冰冷下來,如覆上一層寒霜,艷麗異常、冷寂異常、也肅煞異常,「好,
就這麼辦。銘劍,你留下來保護老夫人,另挑暗衛護我突圍!」
「少夫人!」
楚歸旋冷若寒潭般的眼楮掃向銘劍,「我不要什麼應當,你就是血流干了也得給我撐過這一
夜再死。」
銘劍仗劍跪地︰「是!」
「旋兒……」廖夫人顫聲喚道。
歸旋目光轉軟,深深一拜︰「母親,多多保重。」
***
計策已定,迅速兵分兩路。
銘劍帶著廖夫人、書卿、可人退居密室。月晏帶著歸旋易容改扮。
由于時間緊迫,月晏只匆匆將她面容上重點改化,頃刻間她便化作一個相貌俊秀的年輕男子
,然後交給她一套男裝讓她去換。
她緊緊束胸更衣準備妥當,推門出來,月晏也正好從另外一個房間里推門而出。
歸旋看著他頓時驚呆了。
月晏對歸旋嫣然一笑,曼聲說道︰「少夫人,多多保重。」
**
子夜最深時分,一群暗衛護著一輛馬車強行沖出侯府,賊人首領立刻帶人去追。接著府內數
處火起,府里的人紛紛往外沖殺,到處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十數名黑衣男子騎著快馬在夜色掩映下往包圍最薄弱的西側奔去。
歸旋騎在馬上,呼呼的風聲從耳邊掠過,沒想到這麼多年後她又重新見到了這一幕。火光、
沖殺、哭喊、尸體、逃亡……
所有的人做出棄府而逃的假象,而那些逃不出的婦孺只有屠刀下的命運。
歸旋心如刀絞,回首向人工河的對岸望去。廖夫人藏身的密室在河流對岸,那邊只在假山奇
石間放了些無法長燃的小火,而這邊的主宅、客房皆獵獵地燃燒起來。
一些賊人已經沖了進來,因火光沖天無法仔細搜索,便提刀砍向沖出來的丫頭僕役泄憤。
花林間一個秀麗的身影驚惶逃竄著,身後蒙著臉面的彪形大漢大步追來舉刀就砍,女子倉皇
回身,帶著淚水的臉龐讓大漢微微一怔,刀鋒在她頭頂頓住,蒲扇般的大手揪住她的衣領往
下一撕,白鴿樣的乳.房頓時露了出來。女子淒聲尖叫,男人卻眼放精光,狠狠將她摁倒在
地上。絕望中女子只見眼前白光一閃,壓在她身上的男子忽然雙目園瞪倒在一邊,身後出現一
名騎在馬上的年輕男子,手中的劍鋒還掛著淋灕的血。
她說不出話。
年輕男子伸出手,「快些上來,我帶你走!」
身後又有一騎士驅馬上前,看著他焦急地說︰「少……少主,快些走吧!」
年輕男子果決道︰「帶上她。」
女子不知哪里來了勇氣,一下子站起身來掩襟顫聲道︰「多謝恩公。」
***
那男子的馬異常神駿,女子坐在馬上猶如風中欲飛,她只能緊緊抱住前面年輕男子的腰身。
後面似有追兵襲來,有人放箭和廝殺,在這生死不知之際,她只能緊緊閉著眼楮。
忽然,馬身前傾,她和那男子一起從馬上栽倒下去。
***
另一條路上,賊首率眾追擊數十里攔住了馬車,衛士拔劍團團護在馬車周圍。
賊首馬鞭指車,沉聲喝令︰「馬車里的抓活的,其他的,殺無赦!」
銳士們拼死血戰,在數倍于自己的敵人面前紛紛倒下,賊首拔出烏玉劍騰空而起,手中劍光
暴長,車廂齊中劈裂開來——
那里面唯有一盈盈女子,她穿著朱紗麗裙,卻清絕勝雪人似雲端,這漫天的劍光在她身側也只如花雨繽紛、水銀瀉地。
一時間,賊人皆靜,月色下這迷夢般的女子,只讓人想要跪倒在地膜拜哀求,又想如野獸般沖上去將她蹂躪摧毀。
賊首指著她啞聲道︰「靖南侯的夫人果真國色天香!得之,為我兄弟共有!」
賊人們瘋了般沖了上去……
那賊首殺到車前,佳人近在咫尺,他眼中發出異光,伸手微顫地撫向她的臉。那女子對他微微一笑,花明雪艷、盈盈冉冉,他怔住了,下一瞬那女子目光乍變,那美全化成了冷酷至死的劍。
賊首砰然倒在地上,被割破的喉管泊泊地流著血,看起來就像……就像她衣裙的顏色。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人,也沒有見過這麼快的劍。
***
月晏朱砂般的衣裙上全部沾染了血,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對方的。他想起哪些人死在他劍下時一瞬間恍然的神色,毫無疑問,這是他這輩子最成功的一次裝扮。
有一天,她忽然回過頭對他一笑,「月晏,咱們定個約定吧,我若再讓侯爺為我冒天下之大不韙,你便自己化做我的模樣,代替我留在少候身邊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好妻子。」
那一刻他想︰她怎麼能這樣笑呢?
明明這樣一張平凡的臉,她怎麼能這樣笑?人言梅花之香,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可楚歸旋到底美在哪里?
他能化成和她一樣的骨,一樣的貌,一樣的頷首、轉顧、低眉、回眸,可怎樣才能化成她這一刻的笑容?
所以他說︰「我化不成你。」
今日他做到了嗎?可惜沒有鏡子他自己看不見。
背後一陣冰冷的感覺忽然穿過,他跪倒在地,忽然想起她總是問︰「月晏,你到底是男是女?」
這個答案、這個答案。
或許也沒有機會告訴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