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粼粼,徐徐向闊別已久的侯府駛去。
楚歸旋緩緩放下車簾,復又閉目靠壁而寐。
回府之後還有數場硬帳要打,但願能夠苟且偷生。紅顏禍水?紅顏薄命?或許說得對。不過她不信沒了她就沒了功高震主,就沒了君臣離心,就沒了天下紛爭,就沒了禍事殺機。是,紅顏或許是該死,可她還是不會乖乖坐以待斃!
馬車停在,簾外傳來一個恭順有禮的聲音︰「請夫人下車。」
簾內沒有動靜。
那人又喊了一聲︰「請夫人下車。」
還是許久無聲。
他猶豫一會兒,掀開門簾,只見里面那女子端然而坐閉目靠在車壁之上,仿佛睡著了一般。他正躊躇不決,楚歸旋徐徐睜開眼楮,從容如常地起身從他身邊擦身下車。
車駕離去,數名執劍男子門前恭迎。
歸旋看著眼前敞開的侯府後門唇角微冷,堂堂靖南侯夫人回府居然要從最偏僻的後門而入,看來她還真是見不得人。
那名為她打簾的男子上前一步道︰「夫人請進。」
她偏頭看了身側那些男子一眼,皆一身玄衣、面容恭敬卻手仗利刃。
她微哼一聲,邁步走進院內。
那男子跟在她身後道︰「侯爺有令,請夫人先行回房歇息。」
歸旋問︰「公公現在何處?」
「老侯爺公務繁忙,現在不在府中。」
歸旋腳步未停神色依舊地往前走著,「那我先去拜望母親。」
那男子上前一步攔住她的去路,抱拳道︰「請夫人回房。」
歸旋笑了笑,忽抬手一記耳光抽了過去,眾人愕然,歸旋面色無波地向前走那男子忍不住伸手去拉,歸旋驀然回眸,「我乃靖南侯之妻,爾等也敢來踫?!」
他被她凜凜烈艷的目光盯著,神色慢慢變化,過了許久,垂眸收回手單膝跪地重復一遍︰「請夫人回房。」
歸旋冷笑一聲,傲睨道︰「我要去拜望母親,誰若想攔著,便血濺五步拔劍來擋。」
說罷裙裾飄揚而去。
那男子盯著她的背影,猶疑片刻,咬了咬牙,起身跟在她的身後。
還未到暢楓院,許嬤嬤就在半途看見了歸旋,她愕然半響,待認清確是歸旋,一下子便撲過去哭了出來︰「少夫人、真的是少夫人!」
接著陸續又有人跑過來,一路上哭聲不斷。早有人顛顛跑過去給廖夫人報訊,廖夫人得了訊,下床便跑了出來。
「旋兒……旋兒……」
廖夫人的聲音讓院內一靜。眾人讓開,廖夫人看著眾人包圍著的歸旋聲音發顫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一路上歸旋心緒翻涌,近一年來她一直離群索居,想起京城、想起侯府,便覺四面楚歌、無立錐之地。可此刻,看著這些老奴、這些舊僕,這些從楚府帶過來的花匠雜役,忽想起在這侯府之內那些瑣碎而暖洋洋的日子,想起自己曾經那些充滿期許的努力,忽想起這原是她費盡心血的家。待此刻看到不遠處淚光顫抖的廖夫人,她再也忍不住胸口酸脹撲倒在地抱住廖夫人的雙膝,「母親……」
過了許久,廖夫人的手落到她的頭頂,「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一旁,書卿拭了拭眼淚道︰「夫人、少夫人,先回房再說吧。」
廖夫人點點頭說︰「說的是,旋兒,咱們回房再說。」
暢楓院內,婆媳又相對垂淚了一陣,廖夫人拉著歸旋的手道︰「旋兒,你這一走怎生半點訊息也無?這些日子可急壞為娘。」
歸旋道︰「是旋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母親,今晚便讓我多陪陪你吧,以後不知你我婆媳還能否有這樣的機會秉燭夜談?」
廖夫人聞言臉色一變,皺眉說道︰「旋兒為何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之前京城確有些不好的流言,但而今湛兒打了勝仗那些流言自會平息,現在你回來了,湛兒也快回來了,從今往後自然是日子是越過越平順,旋兒休要再灰心喪氣了。」
歸旋搖了搖頭,略微苦澀地一笑,「母親,你當真認為我之前離開京城是為了躲避流言蜚語?」
「……」廖夫人一時語結愣愣怔住。
歸旋抬眸望著她道︰「不是我要說不吉之話,是公公認為我是不吉之人!公公認為我惹得朝堂紛爭、惹得湛霄清譽受損,惹得他為情所困為情所累,我是個不祥不吉之人會給家族和大魏帶來禍事和災難……像我這樣的麻煩和禍害公公是不會容忍下去的。
公公睿智通達、一心為國,他這麼想我不怪他。可是……是我只想平平淡淡地活著,只想安安靜靜地守在湛霄身邊,這樣真的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廖夫人臉色蒼白,幾欲動口卻半響無言。她說的是事實,滌生確實容不下她了。
歸旋慘然一笑,「是我不對,做晚輩的為尊者諱,我不該說這些的。母親,我只有一事相求,」她抬頭望著她,眼內一片純澈悲苦的溫柔,「我若是真的……湛霄肯定會消沉一陣子,他為人情重,求母親不要逼迫他,不要慌著為他娶妻,那樣只會適得其反。給他一些時日,他自會慢慢好的……」
廖夫人忽打斷她的話︰「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不會的、不會的……」
話音未落淚如雨下。
歸旋咬牙不語,只覺得一陣悲從中來。
為何到了最後不得不為敵的總是那些親近敬重的人,公公、偃修、春靜……
而到了最後不得不利用的卻是那些最信賴看重自己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
她只有這個法子了,只有用這個法子搏一搏。
她知道廖夫人是真正寬柔良善的人,一生善待他人,一生也被身邊的人小心保護。那些凶險和殘酷的東西,他們總是小心地避開她,可這一次自己卻要赤|果|果全部挑開在她的面前。
她一生以賢聞名,從未忤逆過自己的丈夫,更是待自己如親生之女。可現在她也不得不利用她這份慈愛之情愛子之心。
這一步走得心如刀絞、如履刀鋒,到底是對是錯?是重情還是負情?是傷人還是傷己?楚歸旋已然分不清,只知道無論如何她要走下去。
正在茫然不覺間,忽听到廖夫人道︰「侯爺,你回來了。」
歸旋站起身來,回頭只見靖安侯一襲布衣站在門欄處,依然如往常一般風神軒逸、奇雅蕭疏,只是目光從未有過的冷。
歸旋緩緩福禮︰「公公。」
靖安侯沉默少頃,道︰「既然回來了,便先回房歇息去吧。」
「是。」歸旋依言退下。
「旋兒,」廖夫人喚住她,「你明早再來看我。」
歸旋回頭對她微微一笑︰「好的,母親。」而後,從靖安侯身邊垂眸而過。
可第二日,歸旋並沒有來。
半夜里婢女听見房中異動,推開房門,只見少夫人楚歸旋仰面倒在地上,胸前血光一片。
「啊——」婢女秀雯厲聲尖叫起來。
整個侯府震動了,廖夫人由人攙扶著跌跌撞撞跑到病榻之前抓住大夫問。
御醫嘆息道︰「這一劍十分凶險,再過兩分就是心脈,而且劍上還淬了毒,幸好發現及時,否則真是性命難保。」
廖夫人只覺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書卿上前扶住她道︰「老夫人,您先回房歇息一下吧。」
廖夫人抬了抬手,咬牙站穩︰「來人,把少夫人抬到我房里去,我要親自看護!」
書卿愣了楞,正欲開口說話。
一旁,一直默然不語的靖安侯慕滌生緩緩開口道︰「你們先退下吧。」
眾人皆行禮退下。
慕滌生上前一步扶住妻子柔聲道︰「之儀,你身子弱,先回去歇息一下吧,這兒只有人照料。」
廖夫人避開他的目光徐徐問︰「你便一定要置她死地嗎?」
慕滌生頓了頓,道︰「我雖有殺她之心,但這次並不是我。」
廖夫人第一次用質疑的眼光看著丈夫,「不是你?除了你誰還能在這侯府之內神不知鬼不覺地傷人?」
慕滌生坦然道︰「這事確實是個疑問,我會好好徹查。」
廖夫人問︰「好,就算不是你,然後呢?你能不能保證旋兒之後安全無虞?你給我一句話我便信你。」
慕滌生沉默下來。
廖夫人只覺心冷如水,「這是個好機會是不是?無論是誰傷了她,你正好可以借此機會讓她名正言順地傷重不治從此不醒!」
慕滌生面如沉水,緩緩開口︰「這些事情不是你該操心的。」
廖夫人閉上眼楮,過了許久,緩緩跪下。
慕滌生不禁臉色一變,伸手去扶︰「之儀……」
廖之儀仰頭看著他,目光柔軟而淒涼︰「滌生,你還記不記得去岳寧之前你對我說的話?你說,待我回來了便答應我一件事算是賠罪。滌生,我此生從未求過你任何事,你答應我一次,放過她吧?」
慕滌生清 的面容上出現一絲艱難的痛色,「之儀,不是我不答應你,只是此女不除,後患無窮!」
這段時日皇宮之內發生的異動他已知曉,陛下對楚歸旋之心昭然若揭,若留著她遲早君臣反目禍及天下。
「……我亦不是鐵石心腸,只是當斷不斷其禍無窮,這也是為了湛兒……」
廖夫人落淚道︰「不,湛兒和你不同,你沒了我至多傷心一陣子,可湛兒不同,若是歸旋沒了他會垮的!滌生,我們此生唯余此子,難道你真要親眼看著他毀了才甘心?」
慕滌生的眸光有一瞬間的晃動,復又變得清明堅毅,他扶住妻子柔聲道︰「不會的,湛霄是我的兒子,他不會因一個女子便垮了。」
廖之儀被他緩緩扶起,目光卻一點一點冷了下來,她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冷硬目光看著自己的丈夫,過了良久,緩緩說道︰「好,既如此,那麼悉听尊便。從今日起我與旋兒吃住一處,她喝的每一口水、吃的每一碗飯我都會先嘗一遍,你要去除後患,便把我們母女一起除了吧!」
慕滌生聞言色變。
一旁,紗幔低垂的床榻之上。一滴不易察覺的淚水從楚歸旋眼角緩緩滑落。
少夫人楚歸旋遇刺重傷的消息震動侯府,與此同時,靖南侯慕湛霄星火疾馳趕回京城。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久等了。這幾章雖然人物情節較多,但實際上不過兩天左右發生的事情,歸旋受傷有一處伏筆我還在糾結後文用不用,所以寫得比較簡略。